對於眼前這位自稱是慧心師的女人，冬暝有些詫異。
因為摩尼教並非大唐教派，承法教道者更是摩尼教當中權位最高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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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慧心師明眼一看，便知是大唐女子。
單單是國家血脈，慧心師想要成為摩尼教的最高指導者，本身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許是看出了冬暝詫異之處，慧心師再度開口道：
“觀裝束來看，三位的衣著雖然普通，但料子卻隱隱都有所不凡，並非大唐邊境的面料。”
“三位……來自東都？還是長安呢？”
冬暝點點頭，行禮道：
“我們三人皆從長安而來。”
“此番前來，乃陛下聖旨，協助碎葉城，調查人面怪蛇之事。”
“哦？”慧心師緩緩收起忽雷琴。
而四周的士兵們，也在這一刻，眼中恢復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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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噁心、不適、恐懼等諸多表情，出現在眾人的臉上。
冬暝見狀，帶著一絲審視之色：
“慧心師剛剛的忽雷琴聲，莫不是……操縱了他們的神智？”
不料，話音剛落，卻遭到了隨行士兵的斥責。
“放肆！”
“你們縱然是大唐的客人，也不可詆譭上師！”
“不錯！你們剛才的言行，已經足以觸怒明尊，快快道歉！”
裴亮呵斥道：“放肆！”
“既知我們是從大唐長安而來，你們何德何能，敢如此跟我們講話！”
“難道說，這就是你們突騎施的教養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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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亮的話頓時激怒了那些士兵。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冬暝並未阻止裴亮，在他看來，裴亮之言並無不妥。
碎葉城之行，明面上來說，還是突騎施有求於大唐。
自己三人，來此的原因固然複雜，但這一刻也是代表了大唐的臉面。
裴亮又是關中四姓之一，若此刻被這些士兵呵斥之後，就沉寂龜縮，反倒是落了大唐的面子。
因而，冬暝並未理會那些面露兇相的士兵，而是看了一眼曼鈴君。
後者心領神會，快速掃了一圈，微微搖頭。
冬暝眉心一皺，頓時感覺有些麻煩了。
原本在他看來，這些士兵突然的呵斥和憤怒，說不定也是慧心師動的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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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曼鈴君搖頭，便說明以她的道行和手段，並未看出慧心師有什麼不妥。
那麼，剛剛還在被控制的突騎施士兵，竟反過來幫助慧心師說法，這就有些讓人難以理解了。
畢竟，兵者幾乎都是暴脾氣，他們應該不會容許一個異國女子，隨意將他們當做傀儡玩偶一般才對。
許是看出了冬暝的心思，慧心師指了指地面上，那些正在被清理掉的人面怪蛇的頭顱：
“三位請看。”
“這些人，都曾經是在血雨天災之中，變成人面怪蛇的受害者。”
“這些人當中，有些是陌生人，有些是他們的朋友，有些是他們的親人。”
“也許不久之前，他們還在一起歡聲笑語。”
“但因為災劫臨頭，他們只能生死相向。”
“捫心自問，若是你，能否舉起屠刀，將他們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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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冬暝沒有吭聲，慧心師繼續說道：
“人的七情六慾，是寶物，是執著，是極樂，也是悲苦。”
“正因為心疼，所以不可能舉起屠刀。”
“正因為不能舉起屠刀，所以會出現更多的傷亡。”
“碎葉城最初，之所以會誕生數量如此龐大的人面怪蛇。”
“便是因為，最開始的人，不忍心動手。”
“因此，為了能夠讓將軍府快速的清理人面怪蛇之災，我便以摩尼教的手段，暫時抹去他們的情感。”
“心無掛礙之下，他們出手，自然不會猶豫了。”
冬暝皺了皺眉。
這話聽著的確沒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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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為何，在看到慧心師的頃刻，冬暝總覺得，對方有點……玄？
而且……這種將對方情緒壓制的方法，真的不是什麼邪術嗎？
慧心師又道：
“三位此行既然是遵照聖旨，調查人面怪蛇之事，不如和我結伴而行。”
“等我處理完這次的災情之後，便和諸位，一起前往將軍府。”
冬暝本想拒絕，在他看來，慧心師的行為恐怕沒有表面所說的那麼簡單。
可是，四周那些突騎施的士兵，一個個卻面露兇相。
這讓冬暝有些犯了難。
此行，他們畢竟有聖旨加身。倘若沒有完成任務，回去之後肯定是要被治罪的。
可反過來說，若是將這些士兵得罪死了，導致調查過程中，對方並不配合，卻也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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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暝和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旋即說道：
“既如此，便有勞了。”
慧心師微微頷首：
“郎君客氣。”
旋即，冬暝、裴亮、曼鈴君三人，跟隨在慧心師身後，開始行走在整個碎葉城中。
實際上，所謂的清理，就是處理那些斷裂下來的人頭。
所過之處，冬暝也發現了。
在人面蛇死亡之後，只要屍體尚在，人頭和蛇身就會自行斷裂開來。
屬於蛇的部分，還有作為“人”的雙手，都會立刻腐爛，什麼都不剩下。
但那一顆顆人頭，卻會或哭或笑的詛咒之下，七竅流血，散播疑似蠱毒的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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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安靜的碎葉城內，那鬼魅般的哭笑聲，幾乎響徹天地，讓人不由地頭皮發麻。
而處理這些苦笑的人頭，方法其實也很簡單。
便是慧心師，以忽雷琴演奏徐徐琴聲。
那琴聲，帶著明顯的異域風情，不似大唐音律的雍容典雅，反倒是多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詭譎之感。
可隨著音律覆蓋而下後，那些人頭便會露出痛苦之色。
旋即，化作血水，消失於土壤之中！
那些隨行的士兵，一個個看上去，表情十分痛苦。
他們此時，雖說不用廝殺，但是看著自己從前可能認識的故人，他們哪怕死了之後，人頭卻還在被詭異之物控制，禍害碎葉城，這自然不好受。
這一幕，讓冬暝心中不禁生疑。
按照慧心師剛才的手段來看，她的琴聲，完全可以操縱這些士兵，讓他們變成沒有情緒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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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善後和戰鬥一樣會讓士兵痛苦，為何不一直維持他們的狀態？
橫豎都已經暫時抹去他們的情感了，為什麼不乾脆徹底一些，等到人面蛇災完全處理結束，再恢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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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慧心師不想這麼做，還是……不能這麼做？
曼鈴君則瞧瞧在冬暝耳邊說道：
“冬暝，她所演奏之音律，雖說和剛才類似，但細細聽來，某些音節，有所不同。”
冬暝眉心一動，音節不同，那旋律自然不同。
也就是說，現在的旋律，只要被人面怪蛇斷裂的頭顱聽到了，就會直接化作血水。
但是……若慧心師真有這樣的手段，為何人面蛇災還會如此氾濫？
這個問題，非常矛盾。
正在冬暝思索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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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暝，你看！”
出聲的，是裴亮。
冬暝循聲看去，頓時瞳孔一縮。
只因此時，就在不遠處的拐角巷口，竟有著一株鬼面曼陀羅！
而自己的二哥說過，那人面怪蛇，似乎是將鬼面曼陀羅當作食物的。
當即，冬暝便快步走向了巷口的位置。
這一幕，立刻遭到了旁邊突騎施士兵的阻攔：
“上師淨化此地之時，任何人不得無禮！”
冬暝眉心一皺：“我只是想要看看這個巷子，怎麼就無禮了？”
哪知，那士兵卻執拗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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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不行，就是不行！”
一時間，所有的士兵都投來了一抹敵視的目光。
冬暝環視四周，卻見原本躲藏於各出的碎葉城居民，一個個竟是一動不動地，跪坐在那裡，彷彿最為虔誠的苦行信徒一樣。
“信仰的力量嗎？”冬暝心中盤算著。
摩尼教在大唐傳播，一直以來不被玄宗皇帝喜歡，雖然原因有很多，但總的來說，這個宗教的確非常神秘。
可是，雖說在大唐發展不順，但是摩尼教在西域諸國，倒是非常盛行。
這碎葉城，便是很好的證明。
能讓剛剛經歷了災難的老百姓，紛紛壓下恐懼和不安，跪坐在門口的行為，還有讓士兵一個個不顧兩國交情的敵視……
冬暝話鋒一轉：“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說著，冬暝重新回到兩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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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亮想開口，冬暝卻微微搖頭。
旋即，三人跟隨著慧心師，幾乎將碎葉城繞了一遍。
直到士兵們彙報，沒有遺漏之後，慧心師說道：
“既如此，大家便散了吧。”
頃刻間，所有碎葉城的老百姓紛紛歡呼起來。
於是，鋪子又重新開啟，商販又開始擺攤。
除了血雨還未完全蒸發的部分，眾人有所避開之外。
整個碎葉城，似乎又和三人剛剛進來之時，沒什麼兩樣了。
士兵們也開始按照慣例，於碎葉城當中進行巡邏。
絕大部分，則是跟隨他們的長官，前往兵營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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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心師轉而看向冬暝三人，微微點頭：
“三位是現在就去城主府，還是由我帶著你們，在這城池當中轉一轉呢？”
冬暝眉心一動：
“城主府，我們自然是要去的。”
“但是在此之前，我們想先到處走走。”
慧心師卻微微搖頭說道：
“恐怕……現在並不行。”
冬暝不由道：“這是為何？”
慧心師幽幽說道：
“因為，就在今日，我摩尼教需要在此地，進行一場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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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慧心師看向了冬暝三人：
“祭祀的成敗，將會直接決定，人面蛇災的出現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