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穿越 > 逆清1845最新章節列表 > 第181章 人心之治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181章 人心之治

“醬缸文化?”

陳澧嘴裡念著這個詞,卻越念越覺得有道理,便下意識看向了趙源。

醬缸文化,在後世成為了一個非常出名的詞彙,但是趙源所說的醬缸文化,卻並非後世所言的內容,而是從十二、十三世紀宋王朝興起的理學道學,逐漸沉澱到十六世紀以及十七世紀,終於淤塞成為一個醬缸。

站點:塔^讀小說,歡迎下載-^

“理學究於今日,不同於宋明,既無主峰可指,如明儒之有姚江;亦無大脈絡大條理可尋,如宋儒之有程、朱與朱、陸,如此可謂醬缸。”

趙源輕聲感慨了一番,他認為到了如今,陸王心學一系趨於衰頹,程朱理學一脈則多在於衛護、闡釋程、朱之說,但是本質上沒有創新發展,依然處於吃老本的階段,那麼清廷在梳理自己的官方統治思想時,也就變得重實踐而輕理論,因此就特意強調朱熹。

昔日,康熙皇帝曾經與講官張玉書、湯斌等人圍繞理學進行過一次意味深長的對話,康熙對張玉書等人說:“朕見言行不相符者甚多,終日講理學,而所行之事全與其言悖謬,豈可謂之理學?若口雖不講,而行事皆與道理符合,此真理學也。”

嚴格來說,康熙作為一個務實派對空談的理學產生質疑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張玉書避重就輕,只回答了一句:“皇上此言真至言也。理學只在身體力行,豈尚辭說。”

但是很顯然,這樣的回答不會讓康熙滿意,只是他並沒有過多去做文章

當時間過了足足三十二年後,康熙在一次聽取部院各衙門官員面奏後,終於發現這個問題已經惡化到相當離譜的地步,此時清廷中充斥著虛有其表善於誇誇其談的人,他終於忍不住再次發火,道:“等皆讀書人,又有一事當知所戒,如理學之書,為立身根本,不可不學,不可不行。朕嘗潛玩性理諸書,若以理學自任,則必至於執滯己見,所累者多。”

說完這些後,康熙皇帝將熊賜履拖出來鞭屍,“昔熊賜履在時,自謂得道統之傳,其沒未久,即有人從而議其後矣。今又有自謂得道統之傳者,彼此紛爭,與市井之人何異?凡人讀書,宜身體力行,空言無益也。”

從這裡可以看出,康熙皇帝對理學並不關注它的哲理層面,始終認為‘空言無益’,而到了雍正年代,雍正更是曾痛斥過一個理學名臣楊名時,因為他曾經做過一些減輕農民負擔的事,就遭到了雍正的痛罵,認為此人沽名釣譽,但是不知綱常大義。

到了乾隆時期,乾隆皇帝對程朱理學極為推崇,更是認為這個是治國根本。

三代君王的表態看似各有不同,但是有一條隱藏在深層的邏輯是相通的,那就是他們都不關心程朱理學本身的義理,僅僅只關心其中有利於維護封建統治秩序的綱常倫理,並且讓臣下身體力行,但是如此一來清代理學在哲理方面並沒有任何進步,走進了死角,最終甚至演變成為了貞節牌坊這一套專制統治理論。

回過頭來看看,華夏原本並沒有這些奇談怪論,漢唐時期民間風氣開放,唐朝貴族婦女能成群結夥地騎馬外出郊遊,男女交往也十分開放,彰顯出華夏文明的包容與自信,即便是在理學發源之端的宋朝,理學也並沒有真正深入人心。

曾經說話那句千古名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理學家程頤,也並沒有真正固守這個觀點——當外甥女喪夫之後,程頤怕姐姐過度悲傷,便將外甥女接到家中,然後再嫁給他人,壓根就跟守節沒有什麼關係。

但是,在經過了金,元,明三朝的發展後,理學日趨興盛,而清朝初期理學雖然受到批判,但是後來又被奉為顯學,更是因為前面所說的緣故,導致沉渣泛起,而這一次理學更是發展到了極端,將貞節變得十分偏執和狹隘。

在清朝中晚期,各地大肆興起豎立‘貞節牌坊’的風氣,夫死守節成了不可逾越的天理,甚至出現了未過門,有婚約,夫死也要盡節,被男子調戲也要尋死表明清白——女性被《內訓》《訓女寶箴》《古令列女傳》等教條捆綁在理學的範疇內,也成為了各地地方官員政績的一種體現,甚至各大家族也都將節婦視為榮譽,以致於出現了家族為了榮譽而脅迫女子自盡守節。

在《古今圖書整合》有記載,整個唐朝明確記載的‘烈女’‘節婦’只有51人,宋朝增加到‘152’人,而到了明朝則多達27144人,至於到了清朝則明確受到旌表的貞節烈婦高達100萬人,無數婦女的一生被毀滅在這種極端的教條下,同時也閹割了漢唐以降漢人的勇武與膽氣,給整個民族背上了個虛偽的儒學道德牌坊。

到了鴉片戰爭時期,理學面對西方文化的衝擊下,不僅沒有交流的想法,反而進一步故步自封,強調‘嚴夷夏之大防’,而面對西方強大的軍事實力,理學也出現了一定的分化,即所謂理學經世和理學修身,前者主張‘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後者則是認為‘西學不為用’,而二者的統一點就在於都要維護理學的倫理綱常。

理學經世派的代表人物就是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胡林翼等人,而理學修身派的代表則是清代大儒倭仁等,以維護綱常倫理為己任,甚至認為以此就可以治國——太平天國運動和鴉片戰爭導致前者實現了徹底的壓倒性優勢。

但是趙源也知道,理學經世派的底層邏輯沒有改變,也就導致這些理學經世派名臣最多只能對付內亂,卻無法抵抗外侮,也就出現了後來的甲午戰爭以及八國聯軍等事變,宣告了理學經世派的徹底失敗。

倘若趙源走上這一條路子,或許能夠一統華夏,但是卻無法真正抵禦外敵的進攻——因此他必須在要短暫的歷史空隙裡尋找到新的機會,而新文化運動也就成為了他在理論界的一次嘗試。

當然,與趙源在戰爭中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相比,他在理論界和學術界只能算一介白丁,想要取得這一場顯得更加艱難的勝利,就必須找到一群幫手,而學海堂也就成為了最好的選擇。

“諸位,西方文明有文藝復興與啟蒙運動,由此實現了反對封建專制、反對宗教愚昧,用理性驅散黑暗,從而實現了強國之根基。而我華夏已經沉迷於理學之濫觴,官可以無罪而殺民,兄可以無罪而殺弟,長可以無罪而殺幼,以致於時至今日,勇威怯,眾暴寡,貴凌賤,富欺貧,莫不從三綱之說而推,是化中國為蠻貊者,三綱之說也。”

“時至今日,華夏也必須要有一次真正的新文化運動,革政不足以救亡,非改正人心可,改革人心,必自政治、經濟、教育始。而三者之中,尤推政治為先,其使民也有方,其化民也有理,而始於使人而知之,而非由之。”

趙源緩緩開口闡述著自己的理論,而這一次所談的一切並不比天演論帶來的衝擊小,尤其是對於在場眾人而言,無異於是一次精神衝擊——因為趙源直接推翻了目前理學的根基所在,即‘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而趙源所言則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此句來源於孔子,更是儒家精髓思想之一,但由於古代沒有標點符號,也就出現了兩種斷句方式,無論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都不乏支持者,而關鍵就在於所處的立場。

對於傳統的理學儒生而言,大部分人都站在前者的立場上,他們認為普通百姓並不具備參與政治的資格,唯有‘士’具備話語權和解釋權,但是後者則認為,普通的老百姓也是可以經過教育,能夠參與到政治當中來。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對於這一問題,吳又俠卻皺起了眉頭,道:“秀山,你既然認為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妨同我們解釋解釋。”

趙源笑著點了點頭,道:“此句當然要聯絡全篇來看,論語此句上章言教化,本章言行政,而大義相通。《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中庸》又曰:‘百姓日用而不知。’,則說明了一點,此句皆與此章義相發。”

聽到這裡,陳澧卻搖了搖頭,道:“此番理論放在這裡說或許還行,但是一旦真正走上檯面,只怕難以抵擋。”

的確,儒學走到今日,微言大義者並不在少數,而解釋權並不會屬於趙源,光是從理論上來講並不夠,歷史上能走到這一步,則是因為華夏經歷了數次大變,人心本就思變,也才走出了一條小路。

可是在如今這個時代,人的內心成見如同一座大山,想要搬走談何容易?

趙源搖了搖頭,道:“道理都是越辯越明的,過去百姓並未開智,有智在中人以下者,故有不可使知者,可是如今不一樣,我們有了各種各樣的報紙,有了許多傳遞信息的手段,若是上位者每事於使民由之之前,必先家喻戶曉,用語言文字務必使之知,自然也就能‘知之方由之’。”

“秀山,你要知道,百姓當中絕大部分都目不識丁,他們如何能看得懂你的高談闊論呢?若是將新文化運動引入士林,則士林反撲絕非你我所能言之。”

楊榮緒輕輕嘆了一口氣,他雖然在言語中反對趙源的理論,但是似乎卻表現得更加失落,反而沒了趙源這般舉重若輕的感覺。

對於好友接二連三的反對,趙源並沒有絲毫的失望,反而眼神越發明亮,只因為他們的意見的確很重要,正在指出趙源理論中的種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