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微平緩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楚九月靠在梧桐樹幹上,抬眸看去。
少女膚若凝脂,淡黃色的紗裙如夢似幻,步伐平緩正朝自己走來。
一顰一笑都讓人覺得像生在冰雪中的一朵蓮花,不可侵犯。
楚九月迎上去,拱手施禮:“大小姐。”
“花神醫不必多禮。”李聞溪伸手將人扶起來。
那日李聞溪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他”又暈了過去,沒能及時醫治,可今日李聞溪看起來氣色不錯,不知道是不是塗胭脂水粉塗的,出於擔心,楚九月還是問道:“您身子怎麼樣?感覺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歲月那小丫頭怎麼沒跟在你身邊照顧?冷嗎?暖手爐怎麼也沒拿?”
一連串的問題,讓李聞溪滯了一瞬,幾秒後淺笑道:“花神醫不必擔心,多虧了你那日施針,我現在身子好了不少,歲月去街上幫我買些東西。”
她並沒有告訴花祈安,她是在看到花祈安後故意將歲月支開,只為了和他單獨說上幾句話。
至於暖手爐,也一併讓歲月帶了回去,她不想讓自己還是這副病懨懨的樣子。
想用自己最好的狀態面對花祈安。
儘管少了暖手爐來驅寒,但見到他就覺得暖。
“哦。”楚九月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神躲閃,岔開話題道:“您如今是李家家主,日後切不可再像之前那樣任人欺負,要管住李家這群下人,您就要心狠,若是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儘管來祈安堂找在下。”
話音剛落,又覺得不太對,“他”也還要回宮,又道:“傳口信來就好,在下若是知道了,定會幫你。”
李聞溪笑得格外動人,點頭嗯了一聲,旋即她臉上泛起淡淡紅暈,藏在身後攪著手指,囁嚅道:“小女唐突,想冒昧問一下花神醫,你……你有喜歡的人嗎?”
楚九月差點被口水嗆到。
不會吧?
這羞答答小女人的樣子?
不會是要表白吧?
楚九月毫不猶豫道:“有。”
“他”可不想耽誤這麼美好的人兒。
可李聞溪看起來似是很失落,楚九月想是不是自己說話太直接了,會不會太傷人了,想到這,“他”又補充道:“那個……大小姐,你是個特別好的姑娘,定會遇到一個白馬王子轟轟烈烈來娶你回家。”
半晌,李聞溪沒回話,只是垂著頭讓人看不到情緒,再次抬起頭來,眼尾有些紅,卻是笑著道:“考慮過別人嗎?”
她想了想又道:“夫人,接受你納妾嗎?”
她的眼神熾熱堅定,眸間藏著一汪清泉,讓人難以忽視。
很難想像,一個對所有事情都不肯低的少女,此刻竟然滿眼渴求,把自己埋到了塵埃裡。
楚九月沉默了良久。
梧桐樹葉仍然在不斷墜落,方寸之地,只能容納兩個人不安的心跳。
自花祈安在阿爹手中,將她護在懷裡。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呵護的滋味。
一瞬間,她明白了愛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感覺,是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想他今日在做什麼?
是否會像之前一樣,在庭院喝上一杯茶?
是否會換上她送過去的衣衫?
知道他沒醒,她白日徘徊在門外,晚上輾轉難眠,瞧著梅苑那方屋簷有沒有亮燈。
幻想著他是否會喜歡自己,哪怕是一點點,不然為什麼拼上性命救自己?
可那小公子的話將一切都打破了,他有喜歡的人。
她也覺得自己油然而生做妾的想法,在女尊男卑的東莞,但凡做妾的女子,比男人還要低下。
可她還是問出了口,心抽搐著疼又帶著一絲期待。
可下一秒,溫潤純淨的公子音再次響起:“記住了,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你如今是李家家主,高高在上,名門貴女,怎麼能給人做妾呢?”
“我……”
“花祈安!”
李聞溪握住他的手,話還沒說完,一道粉色身影便從身旁掠過,撲進那身穿紅裘的小公子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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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被小公子拋開,隨後覆上粉裙少女的頭。
李聞溪眼睛酸澀,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耳邊不斷飄蕩著小公子溫柔安撫的聲音:“流觴,你怎麼來了?”
“好啦,別哭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你怎麼進來的?有沒有人為難你?有受傷嗎?”
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在李聞溪心上捅了一刀又一刀,她伸手將眼淚擦掉,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跟原來無欲無求的樣子一樣,問道:“想來這位就是花神醫的心上人吧?”
楚九月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這畫面看起來……
確實有些曖昧……
此刻流觴小臉埋在“他”懷裡,紅裘剛好將她整個人圈住,個頭上也稍微比懷中少女高半頭。
看女主哭的如此楚楚動人,楚九月那必須小心翼翼安撫啊!
流觴聽到聲音,微微一滯,將眼淚順著眼角往上一擦,轉身施禮:“小女太過擔心花神醫,驚擾了,至於花神醫的心上人……”
只是看到粉裙少女的那一刻,李聞溪就意識到自己輸了,輸的徹徹底底。
那少女生的如芝如蘭,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不屈傲氣,一朵指甲大小的紅花點在眼角下栩栩如生,絲毫不突兀,更讓她更多了幾分靈動柔美,彷彿周圍的一切美好事物都是少女的陪襯。
就連她一直引以為傲的禮儀,都被眼前少女的一舉一動,粉碎的徹底,少女好像比她還要知書達禮。
還未等少女說完。
小公子立刻打斷道:“那個……既然所有事情都解決了,在下就回祈安堂了,多謝大小姐厚愛,只是在下還是那句話,在下把您當朋友,有什麼事儘管來找在下,告辭。”
話落,楚九月便拉著一臉懵的流觴離開了。
楚九月腳底生風,越走越快,連回頭都不敢。
——
永安侯府。
一襲絳紫色長袍的男子,一手挽著袖子,一手在紙上揮灑筆墨。
聽著柳絮一五一十將李家經過稟告,他唇角微勾,劍眉星目下讓人看不清情緒,淡淡開口道:“下一張殘片在哪?”
“平陽。”
常川筆尖一頓,將毛筆放置一旁,坐在石凳上,用手慵懶的撐著頭,“陛下仍然沒出來過嗎?”
柳絮斟了杯茶遞到他身側,應聲道:“沒有,陛下一直待在寢殿,不曾出來過,陳公公每日都將飯菜端到寢殿,過半個時辰,就會將空食盒端出來,鹿美人手受了那麼重的傷也沒見陛下去如仙殿。”
說到這,看到侯爺臉色一沉,柳絮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本來侯爺吩咐,暗中做掉鹿美人,可誰知道派去的人不中用,沒一個人回來,還讓陳公公知道了,也幸好陳公公將嫌疑人鎖定在御膳房。
侯爺最怕的就是讓陛下知道了,會生他的氣。
不過很快侯爺的眉心舒展,柳絮內心瞭然,大概是想到陛下沒去如仙殿。
下一秒,絳紫色長袍劍眉星眸的男子泯了口茶,纖長蔥白的指尖順著摩挲著青綠色茶杯,聲音低沉:“你親自去吧。”
“嗯?”柳絮驚了一瞬,又道:“是。”
這還是侯爺第一次派他去殺一個後宮男妃。
從來都是派些宮中奸細就能解決,柳絮覺得有些大材小用,他都是去執行另外重要事務的,殺個普通寵妃這件事,沒想到有一天也輪到了自己身上。
他嘟著嘴,站在原地,一副不情願的樣子,連動一步都費勁。
常川偏頭看了一眼,無奈微微搖了搖頭,唇角揚了揚,“交給你,更放心些。”
話中意思,就是交給其他人,他不放心。
柳絮本身就是小孩脾性,一聽這話,屁顛屁顛就溜了。
望著消失在眼前的身影,常川抬頭望著飄蕩在藍天上的絮狀白雲,風清氣爽,他一臉享受的闔上眸子,好像時間又回到十年前。
同樣是穿著一身黑衣的少年,蒙著面,握著黑色紅穗的長劍,一副狡猾的小模樣朝他靠近。
彼時常川不過也才十五歲,眯著眼睛假裝沒看到少年拿劍橫到自己脖頸。
少年得逞脆生生大笑道:“哈哈哈哈……兄長,你輸了,願賭服輸,你要帶我去十二仙樓玩!”
少年一臉天真模樣,將面紗一扯,語氣有點恃寵而驕。
知道兄長一定會帶他去似的,扯著常川的墨綠色寬袖就往外走。
常川腳步一頓,蹲下身子,一臉寵溺的瞧著那雙懵懂的黑瞳,哄道:“阿辭,你先去將今日的功課完成,兄長就帶你去,好不好?”
師傅,也就是帝臨風,留了一間書房的武功秘籍,都是留給他們二人的,常川日日練的廢寢忘食,可讓帝辭練一次功課都要變著法的哄著。
不是用好吃的,就是用去十二仙樓來隱誘。
見少年不高興了,垂著頭不說話,常川苦口婆心道:“你要學會厲害的武功,才能像師傅一樣成為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對不對?這樣才不會有小孩再來欺負你對不對?”
少年仰起頭,望著他,語氣堅定:“那是他們沒有兄長。”
話落,小臉一耷拉,嘟囔道:“再說了,我不想當什麼大將軍,連家都不能回,阿辭想留在家陪兄長和阿孃,才不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常川知道他一直很想師傅,揉了揉他的頭,柔聲道:“要是我們阿辭成了大將軍,兄長也會跟你一起去的,所以……要不要先去做功……”
還沒等他說完,少年小嘴一扁,豆大的淚珠說掉就掉,委屈巴巴哽咽道:“兄長……兄長你是不是討厭阿辭了?兄長……你說話不算話……”
常川頭疼,長嘆一口氣,沒轍了,從胸口掏出錦帕替少年邊擦眼淚邊哄:“好啦,不哭了,兄長帶你去。”
“真的?”帝辭眼眸一亮。
“嗯。”
少年眼淚說收就收,拉著他就往外跑,脆生生笑道:“兄長最好了。”
庭院內一陣清香從鼻尖繞過,似是穿過時光,一別十餘年,再不復從前。
常川深深嗅了嗅,再吐出,才睜開雙眸,眼尾已然泛著水光,被風一吹便散了,唇齒間喃喃道:“他還是陷進來了。”
——
楚九月拉著流觴一路走到梅苑,尋了半天也沒尋到那日蘇的身影。
不知怎的,和自己鬥嘴的少年一走,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身後的少女柔聲問道:“怎麼了?”
楚九月目光落在一直拉著的手上,想到自己還是男人裝扮,心下覺得唐突,忙鬆開手尷尬撓頭道:“恕在下唐突了。”
因為剛才李聞溪的事,楚九月覺得以後同女子接觸還是避諱些,免得生出誤會,耽誤了人家,自己還尷尬。
流觴怔愣一瞬,興許是被他牽手牽習慣了,竟都忘了不妥,小臉頓時生起一層紅暈。
可她最好的便是能迅速把控情緒,揚起頭來笑道:“沒關係,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之間不用如此客氣。”
“你在李家這五天,還好嗎?”
她不打算告訴花祈安,這三天自己在祈安堂擔心的團團轉。
從未求過,給帝辭添過一絲麻煩的她,還是去找了帝辭救他。
直到三天前,看到一群人圍在李家門口,她拿起木棍穿上同人群中一樣的破麻衣衫想要混進來,做好了心理準備衝了上去,卻被門口的護院打暈了。
來沒開始,就結束了。
被張三李四帶回了祈安堂,再醒來,就聽張三二人說,花祈安沒事,才放心。
在門外徘徊兩日,門口護院就盯了她兩日,儼然看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她進不來。
直到剛才瞧見那日蘇出門,才躊躇著走過去,讓她進去看一眼。
那少年狹長眼眸一冷,她以為不可能了,可沒想到,竟真的帶她進來了,少年自己反而揹著刀走了。
見花祈安剛才四處張望的樣子,流觴問道:“你是在找那日蘇嗎?”
“嗯。”楚九月點頭:“你知道他去哪了?”
流觴指了指外面:“剛才走了。”
楚九月拖長語調哦了一聲。
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相見了。
也該回宮了。
這一出來,五天了,不知道宮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不過,回到宮中,同流觴該是什麼局面呢?
剛才還因為擔心自己哭的楚楚可憐的流觴,在宮裡怕是時時刻刻都想殺了自己。
想到這,楚九月頹了一口氣,身子往前一彎:“流觴,祈安堂要關一陣子,在下要回一趟江南。”
流觴訝然:“回江南?”
似又意識到自己追問不妥,流觴改口道:“好,有事就飛鴿傳書給我,我定會全力以赴幫你。”
花祈安這次也是為了救自己才受了牽連,救了她這麼多次,作為朋友無論有花祈安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會拔刀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