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急火燎,趕到法場,對於我來說,還是錯過了,但是對於小沅,卻是不早不晚,時辰剛剛好。
那場地內外滿滿的都是人,木欄外面,裡三層外三層是看熱鬧的,木欄裡面,跪了一排一排,一眼竟然數不過來的,那是給人看熱鬧的。
馬車尚未停穩當,小沅便急不可耐地跳下來,甚至腳底一滑,差點摔個跟頭,她卻一點也不在乎,反而藉著那滑的衝勢,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小沅!”突然的不安,我跟著下車,想去把她追回來。追到了她,卻只是徒勞地被她帶著朝那人群深處擠去。
小沅拼命地將擋在身前的人往兩邊拔拉,居然就被她拔拉出一條路,經過一番人肉擠壓,我們兩個終於擠到了人群最裡,靠近法場的柵欄邊。
湊到近前才發現,那跪著等待行刑的人,比遠遠地在馬車上看到的,還要多了許多,清一色的白囚衣,那數量多到壯觀,只是這壯觀未免叫人膽寒。
我早就知道,漢宣帝是下旨滅了霍光九族的,但直到現在,我才對這“九族”有一個真正的具體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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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該是數以百計,還是數以千計?怎麼會牽連這麼多人?怎麼會牽連這麼多人?
我看到了霍夫人,她蓬著髮髻,不復當初光鮮,還有淳於衍,原本已養得豐腴的臉頰,又凹陷了下去。還有很多很多,我認識的,打過一兩次照面的,全然陌生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到白髮蒼蒼,少到未及弱冠。
他們每一個人的旁邊,都站著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那應該是鄶子手吧。鄶子手站得筆直,臂間鋼刀也是豎得筆直,筆直到一絲不苟,就像那一個模子裡複製出來的。
那些跪著的人,有的便在鄶子手筆直的鋼刀下,哀泣著;沒有哀泣的,那面上的表情,卻是比哀泣更撕心揪肺。
如果沒有像我這樣如此零距離地接近死亡,那大面積的幾乎會蔓延到天盡頭的一觸及發轉瞬將至的死亡,你是無法體會我究竟被這撕心揪肺壓抑到了什麼程度。
“還好還好,總算還來得及。”小沅喃喃地慶幸,慶幸並且興奮,躍躍欲試著,要是可能的話,她會毫不猶豫翻過柵欄,奪過那鋼刀,親自動手。
她的興奮和雀躍,加重了我內心的壓抑,呼吸困難,像離了水的魚。
這時,有人向高居臺上的監斬官低語,監斬官抬頭看了看天,又點了點頭,拈起筒中的一隻令牌,擲下,語聲不大,卻可震裂人心。
“時辰到,行刑!”
那一絲不苟的彷彿樣板的鄶子手們,立刻動了起來,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拿掉插在死囚犯後脖頸那塊斬立決的木牌,將那磨到鋒利水亮的大刀,高高地,高高地,舉起。
我下意識地想捂住眼睛,卻在捂住眼睛之前,感覺到了一個人的目光。
是霍顯,霍光的後妻,霍成君的母親。她看見了我,盯住了我,那目光像是從沉屍萬年、陰魂不散的骷髏的眼眶裡投射出來,死死地死死地釘在我的臉上,那眼神已不是怨毒,人世間沒有一種怨能夠怨過它,沒有一種毒能夠毒過它。
然後,鋼刀,斬下,那鐫刻如此怨毒眼光的頭臉,與身體脫離,掉在地上,一蹦兩蹦,滾落塵土。同時,血,從斷開的地方,從脖子裡,從兀自直立跪著的身體中,如噴泉,濺出。
今天兩更結束。(全本小說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