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未央宮,還沒讓我喘口氣、調適一下心情,立刻來了一大群的宮女。然後又是洗澡更衣化妝。卻是比長樂宮講究了許多。
澡洗的是花瓣香薰浴,衣服穿的是件粉紅底子碎白花的裙子,配合著我的身段,領子後傾,微微露出引人遐思的鎖骨,同色系的絲帶松松地系在腰間。
據說此乃崔懷的心思,他還兼做著天子的御府令(即掌管宮中製衣的官)。果然是內行高手,實有化腐朽為神奇之能,把我個骨瘦如柴的小丫頭,硬是襯托出了幾分盈盈不堪一握的古典美人氣質。
可能崔懷是一番美意,不過我一點也不感激他,他把我打扮得越美,我越是騎虎難下。
最後到了妝容這一節,有了上次的經驗,我死也不肯讓那些宮女碰我的臉,儘管她們再三宣稱會把我化得很漂亮。但是我知道就算漂亮,那也絕對是具漂亮的女殭屍。
那些宮女們個個以為我不願假手於他人,是因為我本人有著極高的化妝技藝。可是卻只見到我簡單地描了描眉,撲了點粉,均現出不以為然之色。她們又怎知,我要的就是這個平凡的效果。
該做的都做完了,便只待將我這個jing心包裝好的禮物送交漢宣帝驗收。
到了這節骨眼,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還沒見著司馬洛或者劉平康的人影。
我把心一橫,罷了,走一步算一步,自求多福吧。
第二次進了漢宣帝的寢宮,第二次進了漢宣帝的寢室,兩次截然不同的心情,包括我,包括漢宣帝。
我依例跪下,“奴婢叩見陛下。”
漢宣帝卻沒有依例立時允我免禮平身,他慢條斯理地問我:“聽說,你是長樂宮中太皇太后最喜歡的一個宮婢?”
我不由愣住,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再見到漢宣帝,他對我說的,居然是這樣一句話。想了想,我謹慎地答道:“奴婢有幸得太皇太后錯愛,實是奴婢幾世修來的福氣。”
漢宣帝似乎並不在意我回答了什麼,幾乎是在我話音剛落,他便緊接著又問道:“既如此,那你究竟做錯了何事,會令太皇太后這般地惱了你?”
一直忐忑的心忽地鎮定了下來,儘管漢宣帝是一派閒適而漫不經心的口吻。但直覺告訴我,他這兩問絕不僅僅是為了和我培養感情的閒話家常。
而且兩個問題給了我某種靈感,讓我好像想通了之前一直未曾想通的問題。
也許有這樣一種可能,上官太後的確是宣帝心中最愛,甚至是心中唯一所愛。
只不過,上官太後掩飾得太好了,或者古人於nan女之情過分的講求含蓄內斂,從而導致普遍性的情商低下。所以漢宣帝只當他自己是在一廂情願地單戀,而不知道,這其實是樁郎有情妾有意卻沒辦法捅開那層窗戶紙的兩地折磨。
所以,正如上官太後一度醞釀的替身計劃,漢宣帝看上我,或多或少也有幾分移情作用。因為我是太后身邊最寵的宮女,因為我是太皇太后專程獻給他的歌婢。
有一瞬間,我衝動地又想和盤托出,幫這對為“祖孫”名義所苦的年青nan女捅破窗戶紙,既成全他們,也成全我自己。
但思忖再三,還是決定吸取上次的教訓,暫且持觀望態度。
我跟宣帝耍起了太極拳,避重就輕道:“回陛下,這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恃寵而驕、得意忘形,辜負了太皇太后的一番疼愛。”
偷偷抬眼瞄到漢宣帝在皺眉,想必此刻一定很鬱悶,因為他問了等於白問,我答了等於沒答。
我正為不動聲se擺了漢宣帝一道而暗爽,早準備好了一套說詞,等著他繼續追問,問我是如何地恃寵而驕得意忘形。
說不定我還能找著機會,給他點小暗示,暗示上官小太后對他也有意思。當然,必須暗示得不顯山不露水才行。
卻不想這文秀天子倒是識趣得很,居然沒往下問,又或許他忽然發現了更有意思的東西,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就是我今天的穿著打扮。
漢宣帝給那件崔懷jing心挑選的碎花衣裙打了個高分,說我今天穿得很漂亮,同時終於記得賜我平身。
我站起來,低著頭,心裡琢磨著下一步的打算。
耳邊聽見宣帝柔聲吩咐我道:“抬起頭來,讓朕看看你。”
多麼耳熟的一句臺詞,原來古裝戲裡老掉牙的橋段,竟真的是以歷史為依據。不過,我卻找不到,那戲裡女主角含羞帶怯的感覺。只覺得搞笑,憋了好久,也把那咧到嘴邊的笑憋回肚子裡。
我抬頭,看見漢宣帝就站在我面前,望著我。
可惜我對他的眼光不來電,因此不閃不躲,坦然接受他的檢閱。
宣帝目中閃過一絲疑惑,繼而有些失望,幾乎是自言自語地道:“奇怪,那ri你回眸一剎,明明豔光四射,耀眼無比。為何如今仔細看來,容貌卻是如此的稀鬆平常。”
無論多麼不在乎外表的女人,無論多麼不相干的男人,當面聽見他這樣直來直去地批評自己的長相,恐怕總無法真正做到平常以對、一笑置之。
起碼我做不到。
於是,我向宣帝請罪,“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該死。”
漢宣帝理所當然的訝異,“你何錯之有?”
“奴婢不該生得如此貌醜,令陛下失望,求陛下恕罪。”
短暫沉默後,是漢宣帝突然的長笑出聲,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開心,“好一張伶俐的巧嘴!”他突兀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你這是在埋怨朕不該嫌棄你的容貌麼?”
這個動作太過曖昧,我尤其反感這曖昧背後所包含的屬於男子的強勢,不著痕跡地後退,tuo離他的掌控。
“奴婢不敢。”
漢宣帝逼近一步,而且那步子比我跨得大,縮短後的距離更加曖昧。
我沒轍,只好拿周圍的電燈泡做擋箭牌,“陛下——”我又向後退了幾步,眼光往四下一掃,示意他屋裡還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
沒錯,漢宣帝是沒再向前進一步,可是他開口了,只四個字,一下子掃清全部的電燈泡。
他向那些跟個電線杆子豎著的內侍宮女沉聲道:“你等退下!”
然後,電線杆子頂著電燈泡,走了個jing光。剩下我和漢宣帝,以及一室燭光。
我暗暗叫糟,尋思著,還得跟宣帝繼續上官太後的話題,比較安全。
可還沒等我張嘴,漢宣帝已經搶先發了話,“你不過來麼?”
呃?過去?過去幹嘛?我扮木頭人,站著不動。
宣帝又蹙眉,“你不過來給朕寬衣麼?”
寬衣!我寬你個大頭鬼,想得美!我跟他茆上了,還是一動不動。
漢宣帝眉頭皺得更緊了,“廉——”他大約想喝斥我,臨到嘴邊忽地轉口問道,“你叫什麼來著?”
我立馬來了神,和他打岔,“原來陛下並不記得奴婢的名字。”
漢宣帝聞言一展雙眉,淺然一笑,終究還是他走近我,彎下腰在我耳邊低語,“小心眼的丫頭,朕記得你的聲音,這還不夠麼?自從那夜你唱了別離歌之後,朕時時想起你的聲音。故而在長信宮外,朕一聽便知是你。”
假話!我親眼見他看到我之後,想了半天,才想起我是誰。
唉,男人的甜言mi語,直把女人當成了沒腦子沒記性的蠢瓜。
這時漢宣帝已然又湊過來幾釐米,嘴唇幾乎就貼上了我的耳垂。“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感覺他在拿我當只波斯貓樣地逗弄著,極其不舒服不自在,豎起渾身的汗毛,本能地讓了一讓。
剛一讓開,我就後悔了。我不該避的,這不僅僅代表示弱,更重要的是在這種時候女人的避讓,便當真應了司馬洛那句“yu迎還拒”,只會更加挑起男人的某種某種——yu望。
漢宣帝直起身子,注視著我,唇邊露出笑來,暗藏著得意,他以為他已經征服了我。
不行,我得努力自救!我預備抖出上官太後因為我吃醋的事,這是我最後的王牌。
我出聲,“陛下——”
“噓——”宣帝伸出中指,凌空擱在我的唇上,“此時朕不準你開口。”
乖乖,聽說話這聲都變了,暗啞暗啞的,完了完了,我垂死掙扎,“可是——”
宣帝佯怒,“你敢抗旨麼?”
我只好住嘴,急得焦心上火,這該怎麼辦呢?有什麼法子,既不用說話,又能夠立竿見影,破壞眼前這曖昧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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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放個屁?弄個又臭又響的那種,聽覺嗅覺上的雙重打擊,準保臭飛了他那滿腦子的綺思遐念。
在心裡想象那場面,結果屁還沒放出來,先把自己給逗樂了。
我莫名其妙地笑出聲,倒把宣帝小小地驚了一把,也算是誤打誤撞敗了他的興致,他不悅地問我:“你笑什麼?朕有如此好笑麼?”
“呃——”我呆了一呆,只緩得片刻,便想到了藉口。為了徹底敗掉漢宣帝的胃口,我決定有多粗俗講多粗俗,像他這般儒雅翩翩的,應當最是厭惡粗俗的女子。
“回陛下,奴婢之所以發笑,全是因為奴婢想到,憑奴婢這副樣子,居然也能夠有幸得到陛下寵愛,便像是老鼠掉到了米缸裡,走路叫金子砸到腦門,實在是樂昏了頭,就忍不住笑出來了。”
宣帝怔怔地盯著我,足足眨了三秒鐘的眼,方才反應過來,居然是哈哈大笑,無法置信地指指我,又指指他自己,“怎會有你這樣的女子?竟將自己比作老鼠,將朕比作米缸。”
我一聽,暗自將面前的宣帝,跟圓圓滾滾的米缸聯絡在一起,自己也忍俊不jin了。
我這一笑,漢宣帝笑得更歡,他笑得歡,我笑得比他還歡。兩個人就這樣捧著肚子一個勁地傻樂。
樂到最後,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到底在樂什麼。
然後——
忽然地,漢宣帝止住了笑,面色轉而凝重,帶著警覺,同時朝我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被他的樣子嚇到,隨即捂住嘴,跟著便聽見輕微緩慢的腳步聲,透露著滿滿的小心謹慎,停在最靠近我們的一扇窗外。窗子上映出那人模糊的影子,似在側耳傾聽。
漢宣帝陡然厲聲喝道:“誰?誰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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