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的反應令我費解,既不像滿意的陶醉,也不是不滿的不悅,一逕的高深莫測,他側過臉,看向坐在他左下首的司馬洛,“今日要聽歌的是洛,那麼洛以為此歌舞如何?”
我藉機將視線轉向司馬洛,理直氣壯地望著他,他似乎清減了些,是想我想得瘦了嗎?
忽地記起宋代柳永的一句詞“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有點開心又有些心疼。
司馬洛不知是沒有覺察到,還是刻意忽略我的目光,他低眉垂目,回答漢宣帝:“依洛看來,此一曲《蒹葭》,歌美,舞美,應是完美無缺。只不過——”
“只不過怎樣?”宣帝問。
司馬洛突然抬頭,大明大方地迎上我的目光,“只不過,此曲再美,卻非洛心中想聽之歌。”
我jin不住心臟狂跳,司馬洛的眼睛裡,有著再明顯不過的深情無限,那樣戀戀不捨地膠著在我的臉上。
他太大膽了,當著眾人的面,如此肆無忌憚地看我,他就不怕漢宣帝當場翻臉麼?
但是宣帝沒有翻臉,甚而面無表情,“但不知洛要聽的,是哪一支歌?”
司馬洛忽地笑了一笑,他在對著我笑,為什麼我又開始有那不祥之感,總覺得那笑容裡包含著某種預示訣別的慘然,心驚肉跳。
而司馬洛接下來的舉動,則越發加深了我心中的惶恐不安。
他從腰間解下那管洞簫,繼而拿在手上,吹出了一支曲子。
所有的人,包括曲痴蕭屹,均露出困惑之色。那是因為,這種曲調,他們從來沒有聽過,除了我,我不僅聽過,而且唱過,只為司馬洛一個人唱過。
他吹的是,我在雲林閣唱給他聽的《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這是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曲子,是我們兩個人相守一生的誓言。
我徹底糊塗了,司馬洛,他到底想做什麼?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吹這支曲子?漢宣帝本來就在懷疑我們之間有曖昧,他卻偏偏還要當眾製造曖昧,這不是在存心刺ji宣帝嗎?
沒有等到我的回應,司馬洛一邊吹著洞簫一邊深深地望著我,期待甚至乞求的眼神,好像在說:子服,求你了,就唱給我聽吧,我很想再聽一次。
那一剎那,衝動掩蓋了疑惑,衝動得什麼都看不見,看不見高居正位的漢宣帝,看不見兀自mo不著頭腦的蕭屹,看不見那尚未散去的一班樂師舞娘。
所有的人,連同整座未央宮,乃至天和地,一切都不存在了。
眼裡只有司馬洛,只有他和他的簫。
“紅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感覺歌聲不是從嗓子裡發出來的,是從心裡,從靈魂深處,彷彿我活在這個世上,只是為了這首歌,為了唱這首歌給他聽,給那個讓我刻骨銘心的人聽。
就算因此沉淪地獄,就算因此萬劫不復,我不在乎!
司馬洛,不管今生是你欠了我的,還是我欠了你的,不管我們是受上天祝福的良緣,抑或應被世人詛咒的孽債,沒關係不要緊。
你要**,我給你唱歌。你要找死,我給你陪葬!
簫聲陡然停住,停在詭譎難辯的漩渦中央。一室的寂靜,一室的詭異氛圍。
我仍然情難自已、無法平復,司馬洛卻是輕輕鬆鬆、收放自如,就像用粉筆擦抹掉了一樣,什麼深情無限戀戀不捨,什麼期待乞求訣別慘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了一償夙願的滿zu。
他向漢宣帝謝恩,“多謝陛下成全,洛此生無憾矣。”
成全?無憾?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所求的,僅僅只是一首歌嗎?
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揪住了我的iong口,捏著我的心,越捏越緊。
漢宣帝默不作聲,儘管臉上是一片空白的表情,但左邊的眼皮控制不住地在微微跳動,終是洩露了一絲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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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隱忍什麼?他為什麼要對司馬洛隱忍?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他就快要忍不下去了,漩渦沸騰,火山爆發,進而毀滅天地,空氣中瀰漫著死亡將至的壓抑氣息。
但是那也只是一瞬而已,最終,震動的火山歸於沉寂,沸騰的漩渦沒於海底,悄然無息。
漢宣帝開口,淡淡地,問蕭屹:“屹,你覺得此曲怎樣?”
“這個——”遲鈍如蕭屹,也察覺到了什麼,為難地看向司馬洛,沉吟片刻才道,“陛下,臣以為此曲雖好,卻過於幽怨哀傷,實與今日君臣把酒言歡之情景不符。”
此語似正中宣帝下懷,他居高臨下,借題發揮,“廉子服,你可曾聽見蕭大人所言?朕對你寄予厚望,而你今日獻上兩支歌舞,卻不能令朕的兩位愛卿滿意,你實在是辜負了朕。”
他這是在一語雙關嗎?明裡是怪我辜負了他的期望,暗裡卻指的是我辜負了他對我的情意,因為我和司馬洛借歌傳情,視他如無物。
我已經快搞不懂男人的情意,如同沙子一樣,滿滿地堆在了手掌,可是你合得越緊,漏得越快,你越想抓住他,他卻離你越來越遠。
就像眼前的司馬洛,他惹起了這場風波,而我正因為這風波遭到宣帝的無理責難,可他卻只是無動於衷、事不關己地坐著。
心,針扎了似的痛,我跪下請罪,同樣一語雙關,“是子服辜負了陛下,求陛下責罰。子服,無怨無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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