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溝聚集的勞力越來越多，縣寺無主官，鄉寺無鄉長，亭長任洪昌只好與田樂常來視察。
足有近五百餘青壯、少年分置幾處工作，這些人中又以親疏、個人威望、能力推選出大小負責的頭目，儼然小者什伍，大者一隊，如若部伍建造行營。
兩人及屬吏在天色剛亮時就啟程驅馬來魚兒溝，溝口草灘一如既往被薄霧籠罩，露水晶瑩深重，被飛揚馬蹄帶飛、抖落，許多壓彎的草甸也抬起頭，高出周邊一茬，迎著晨曦輕輕搖晃。
他們來的雖早，可溝口的勞力已經上工，現在都是空腹，大約工作兩個小時在天色徹底明亮後又會聚起來吃早飯，這兩個小時就是準備早飯的時間。
任洪昌就見約有三十多名女卷與張氏一起忙碌早飯，其中有十來個待嫁少女驅趕哺乳期的犛牛到爐灶邊擠奶，一頭犛牛能擠四五斤奶。
足有十二口大鐵鍋支立在河水邊，有的鍋裡混合近十種豆類、穀類，正熬煮雜糧粥，還有的鍋待用，邊上已擺好了菜，就等開炒。
這麼大鍋自然是很難翻炒的，菜品多系燉煮。
“李中更以軍法治家，各司所職儼然有序。”
田樂要了一壺熱水，就在簡陋木柵欄裡沖泡茶水，就食自帶的油餅乾糧。
油煎的麵餅柔軟輕薄，他用這軟餅卷了韭花醬吃著，細細咀嚼：“可惜李中更不敬鄉間宿老，有猖狂犯上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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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寺裡的三老對此怨聲很大，資歷最深的包安更是當年李信的授業老師，更有舉薦李信到縣寺學習、深造的‘恩情’。
可李信返鄉已有半月，招惹出許多禍事，偏偏又沒去拜訪三老，這讓三老臉上很沒光彩。
總不能三老自己跑到魚兒溝來勸解李信，調解三家之間的糾紛？
調解糾紛，消弭鄉野之間的矛盾，規勸惡少年向善、從事生產工作，這才是三老的職責、尊榮所在。
不調解矛盾，遇到矛盾糾紛無法調解，最先折損的就是三老的威嚴。
李信至今不去拜會，三老有心調和消弭這場糾紛，也是無處使力，很是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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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明擺著，連基本的禮儀走動都不願敷衍，那更不可能聽從你的調解。明知這樣，還自己眼巴巴跑到魚兒溝來調解糾紛，這不是故意給自己添堵，拿自己的名望資本開玩笑麼？
三老不是不想介入，而是沒有介入的空間。
見田樂提及，任洪昌不動聲色吃著妻子精心準備的細緻早餐，是水煎的韭菜包子，表皮焦褐偏紅看著脆脆的，咬一口韭菜香味瀰漫，吃下這個水煎包子後任洪昌才說：“田主稅說笑了，李中更率性而為，怎能說是有犯上、不敬之嫌？”
“據我所知，當年李中更本不願去縣寺，是包安強迫使然。李中更少年離鄉，一去就是四年，如迫使魚兒離水，有乾渴困死之險。”
任洪昌抬頭看木棚對面的鹿角山，山勢陡峭除了羊群能勉強攀爬外，就剩下稀疏草叢生長在岩石隙縫中。晨間冷風正吹刮這些草叢，一團團鮮豔奪目的山丹花輕輕搖擺：“田主稅可知，此處原名鹿耳溝？李氏轉封來時，更易地名為魚兒溝，本就有魚歸水灣之意。可惜李氏兄弟二人想得安寧，皆不可得。”
李信巡視一圈率先回來，端著半碗沿途拾撿的小拇指大野草莓，見韓初九不在，就近問扈彤，並遞出黑陶碗：“初九還沒睡醒？”
“嗯，這兩天他好像睡的晚，不知道在想什麼。”
扈彤正用燒火棍撥弄柴火，大鍋是滿滿的牛奶，鍋下柴火引燃不久，正在燒煮。
她目光直率怔怔落在李信臉上，李信一本正經模樣：“你嚐嚐，給我娘留一些。”
“好啊，那就嚐嚐。”
扈彤這才伸手接住碗，夾兩粒紅豔豔草莓放唇邊，卻用嘴唇壓破，鮮紅的草莓汁水讓她唇齒紅彤彤，破裂後的草莓汁釋放強烈芬芳，李信聞到忍不住頜下生出津水，野草莓的酸甜、芬芳，實在是記憶深刻。
扈彤又壓破兩粒草莓，用舌尖輕抿嘗試，笑著說：“還是這樣吃的滋味最強烈，甜更甜，酸更酸。”
李信左右瞥一眼，見韓細君從遠處湊過來，伸手抓幾粒草莓放唇間壓破，眼睛落在扈彤唇間，估計自己雙唇也像吐血了一樣殷紅，可的確用舌尖品味時野草莓的滋味更豐富。
他眼睛一亮：“還是你會吃。”
檢索記憶，為原主李信抱怨：“郡城氣候溼熱不長野莓，縣城近郊也無多少野莓，有時候還真是想念。好在你們還郵了幾兩曬乾的草莓，煮湯後倒也能殺癮。”
韓細君走的更近了，見李信兩個說笑，她臉上也洋溢起笑容。
就聽扈彤笑說：“你是在外沒得選，吃些幹的就能殺癮。我倒是癮大，摘滿滿一碗，然後一口吞下……這才過癮。”
見李信目光靈動卻一副微笑面容，扈彤緊跟著說：“現在你回來了，等一會兒閒了我跟細君給你摘一盆來，讓你好好殺殺癮。”
韓細君略驚喜模樣接住扈彤遞來的黑陶碗，趕緊吃一個眼睛一亮，酸甜提神說話聲音都高了三分：“嫂子，一會兒咱倆去摘野莓？”
“嗯，阿信許久沒見這麼新鮮的，還當寶貝一樣拿來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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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彤消遣一句後就去看其他方向，見田樂、任洪昌兩個走來，若無其事問：“阿信，你要不要一起去？大石頭灘的陰山那一片有太多野莓，以前都是趴在地上滾著吃的。”
“我也想去，可這裡離不開身。”
李信伸手抓兩個野草莓放入唇間壓碎，是濃郁的酸甜味道，恐怕她的嘴唇也是這個味道。
他上前迎上田樂二人，笑著邀請：“這兩日在溝裡深處草木處下了許多繩套，主稅、亭長可願與我前去檢查收穫？”
田樂未語，任洪昌搶在他前面笑著回答：“如此甚好。都說魚兒溝裡藏匿了許多惡少年，今日本官正好搜查一番，以洗去李中更冤屈。”
田樂只好跟隨，許多要問的話語也梗在喉嚨，他準備再觀察觀察。
任洪昌的來頭比他大，田樂是關中寒門出身，任洪昌是武威豪族子弟，雖不是嫡流，但身後也站著一個龐大家族，又迎娶了漢陽郡望王家的嫡女。
照理來說，任洪昌沒道理處處笑臉面對李信。
畢竟，官吏的笑容多了，也會跟著有輕挑行舉，這會有損威儀，不利於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