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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我是誰(三)

實際上在吳青從金翠樓回寓所的那個晚上,張仔七就找了過來,畢竟吳青晚邊時,在金翠樓與他巧遇,話未說盡,張仔七來此大概是要問個詳細。

但他人喝得爛醉如泥,敲響吳青的門後,撲在吳青身上,說出的大都是一些胡話,

“戳他娘啊,都是人上人,看老子笑話,嫌老子不會捏刀叉,嫌老子大字不識一個,還讓老子去唸他媽個倒頸書,念個幾年,再去銀行下邊的店鋪勞幾年,出頭了再說嫁娶的事……

老子知道,老子什麼都知道……一通七八年下來,黃花菜都涼了……想讓老子知難而退唄。

還他媽讓老子改名,老子名字爹取娘養出來的……嫌賤,非讓老子改,得叫張再期,去你媽的張再期……宴上一個個狗東西逢老子就問名字,老子說張再期,回了個遍,臨到宴尾,頭一個人看著老子,‘張……張’了半天,也沒叫出老子名字來,就光記得老子是一個姓張的小子……

好難的,真的好難的,表弟,老子和他們……”

東倒西歪在椅子上的張仔七比著意思是“好大”的手勢,他兩條手臂都快拉到背後去了,兩隻手掌險些在身後合掌,

“差了這麼多……可她很好……不管了,差得多就多吧,總有一天,老子要把自己的名字,張仔七,貫到他們耳朵裡去,阿青,你上過學,這叫什麼?”

吳青想了下,“如雷貫耳?”

“啊對!如雷貫耳,老子要整個南餘道,不,整個南江省,都知道老子他媽叫張仔七,不叫他們的張再期!!!”

之後任憑吳青搖晃,張仔七都是鼾聲如雷,沒有醒來的意思。吳青聳了聳肩膀,將張仔七攙扶到了公寓樓下,樓下有一個車伕正等得焦急,吳青問了問,是方家給張仔七配的包車伕。

第二天張仔七醒來時,已經是在方家給他租下的公寓內了,他看著亮堂堂的天花板,咂摸了一下嘴巴,手裡摸到了一摞子鈔票,方才如夢初醒,從床上翻起來。

拿眼一量這鈔票,至少一萬多,比自己給阿青那五千塊還要多久,是阿青全部的家底?給他家裡人的?

張仔七連忙下樓找到車伕,車伕和他說,

“少爺,您那朋友說別去找他了,託您辦的事辦好就成。”

張仔七精神一震,“他還說什麼了?”

“七十二拜都過來了,就差把自己拜沒了,結果他媽的就毀在這一哆嗦上。好處是撈不著了,至少把自己的本相撈回來。”

“走。”張仔七一激靈,坐上了車,車輪軲轆碌響了兩圈,車伕又聽見後頭那個他不太看得起的“拖鞋少爺”叫住了他,

“停停停,不去了。”

(拖鞋少爺:吃軟飯)

車伕背對著張仔七瞥了瞥嘴,才回頭道,“是。”

張仔七懶得理會這個車伕的想法,就算再看不起自己,他也是坐車那,車伕也是拉車的。他擰著眉毛得有好一會,反身回去收拾吳青給他的錢,吳青給他的藥。

他去了鄉下,但不是沒回來,城裡還有他的姑娘,但他去而復返,心裡突突了好幾天,城裡卻始終沒有透出什麼風聲,他不知道,因為谷震山把吳青的宴會時間定在了很多天后的十月二十八號晚。

除了魁星,谷震山,盧營長,吳青還邀請了李介明,查真,他們二人一開始有點詫異,但也隨後也欣然允諾,答應準時赴宴。

在二十八號的九天前,十月十九號,吳青第九次進入極樂門,前兩次的怪物給他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但他不覺得自己會過不去第九次的試煉,只不過在進入之前,他獵殺了好幾只鬼怪,把催動業化身之用的三十刻業力再度填滿,因為他擔心自己這次從極樂門出來後,沒餘力去獵殺鬼怪了。

也確實如他所料,能排在法身像之前的第九次,怪物的強度不必多廢話。

【閻婆】

池中有鳥身大如象,名曰閻婆,嘴利生焰,執地獄人,上舉在空,舉己遊行。彼中地處,焰堅惡觸,罪人墜地,碎為百分——《正法念處經》

殺死閻婆後,吳青自己也斷了一條胳膊,腿肚子被撕咬了一大塊下去,不得不在寓所休息了兩天,用業化身恢復傷勢。

但晉升練氣九層後,【法身殘】再度得到了加強,吳青的實力更進一步。

現在連帶身軀,一起可以變身為法身狀態,而不是之前只有兩條手臂能變。

如此一來,吳青已經更有把握在二十八號的宴會上,好好招待谷震山、李介明、查真、魁星、盧營長等人,讓他們把常英放掉之後,自己能逃掉。

得拿命去搏,但並不意味著吳青不想活下去。這也是他沒有晉升築基的原因,築基可是會瘋的。他早和席玄月說過了,欠多大情,辦多大事。

此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但二十八號晚上,宴會並未如期而至。

和早就包藏惡意,針對天柱觀榷運局的行動不同,這次純粹是一個惡毒的意外,但並不是沒有伏線。

二十八號下午。

儺字營,監牢,只是純粹的譏諷心裡,陰險白臉的二伯郎透過鋼鐵監欄的縫隙,覷著裡頭盤坐的常英,

“聽說你是束手就擒的?為什麼,該不會想保你那幫子手下吧?”

常英並不理他。

二伯郎不以為意,

“可我怎麼聽說你那些個手下,尤其是那個叫吳青的,已經投靠了谷副官……其實吧,緝私二隊沒有你也挺好的。”

常英這時睜開了眼,卻居然是長舒一口氣,“已經投靠了谷副官?好好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你的手下都背叛你了。”二伯郎錯愕,“好什麼?”

常英冷冷看了他一眼,“無知小兒,你又懂什麼?”

“嘿,尼瑪的!”二伯郎惱了。

常英慢條斯理的站起,身上的惡臭不能掩蓋他的從容,他嘆息一聲,

“我年輕時算過一卦——兩字功名志未酬,藏珠韞玉且優遊。算命的勸我悠然度日即可,可我是二十四歲的武進士,你知道我當時怎麼說的嗎?”

“怎麼說的?”二伯郎陰了陰臉。

“呵呵,遊尼瑪!”

常英頭一低,身形往身側牆邊勐撞,沒有他的意念,罡氣罩是打不開,霎時,紅白乍裂。

…………

第九旅駐地的一個營房裡。

忙碌半個下午的谷震山解開自己的槍帶,隨手丟在了彈黃床上,緊跟著他自己也躺了下去,舒舒服服。

一個黑影冰冷的接近。

咕冬咕冬。

谷震山好似毫無所覺,大口大口吞嚥著涼白開。白天不能喝酒,這是管春武的規矩。

一把森冷的駁殼槍頂在了他後腦勺。

“找死啊。”

谷震山扭過頭去,嘴裡卻不鹹不澹的罵了一句。

來人立刻發出了哈哈的笑聲,收起了配槍。

他是第一團的副團長,和谷震山關係好。

谷震山同時身兼第一團團長與副官職務。

他吹胡子瞪眼,“這他媽是殺人的傢伙,萬一擦槍走火……我現在就能斃了你。”

副團長不以為意的撇了撇嘴,“別這麼不禁逗嘛,我是來問問明天將軍去克縣,你肯定也要跟著去的,有沒有什麼安排交代給我?”

“沒,照舊就行。”

副團長眯了眯小眼睛,“話說將軍已經決定要用那斧頭了?”

“要不然去克縣幹嘛?整個南餘道就數克縣人最少,經濟最差。合適。”

副團長聳了聳肩膀,“算他們倒黴吧,誰讓那啥神將斧偏偏認了將軍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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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算“偏偏”,謝猙和管春武,都屬於那種體型健碩的男子,符合大通神將斧的體格要求,而且管春武還有真正的將軍封號,其實比謝猙更適合大通神將的傳承,如果大通神將斧先遇到的管春武,那這裡面壓根沒有謝猙什麼事了。

兩人正說著,賀營長緩緩忙忙的跑了進來,報告,

“儺字營來報,常英死了……”

賀營長話未畢,谷震山就臉色陰沉了下去,“怎麼死的?”

“自殺。”

“自殺?怎麼會自殺?!”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賀營長面露苦色,“不知道,吟了一句什麼且優遊的詩,就自殺了。”

“他媽是瘋子?!”

谷震山大吼一聲把床頭櫃推倒,氣急叫罵,

“遊尼瑪個頭啊!你知不知現在榷運局那邊一帆風順,今晚那緝私二隊的副隊長就要擺宴!表忠心!”

賀營長被谷震山遷怒,也沒敢多嘴,他咽了口唾沫,

“屬下還有事要稟。”

“你說。”谷震山沒好氣。

“其實那吳青既然已經來表忠心了,那常英已無關緊要了,而況卑職思慮,大人無非是對緝私二隊的老人們有所顧慮,方才要用這常英擎制,可那吳青既然已經堪用,用他就是了。”

“蠢貨,這事情是這麼簡單的嘛?”谷震山怒瞪著他。

賀營長卻一反常態,胸有成竹,“大人無非是對這吳青也也所顧慮,那給他上一道鎖不就行了?那吳青的家人深居深山老林,一時半會請不過來。但不敢隱瞞大人,那日在金翠樓,司機偶遇了那吳青的一個朋友,我已先遣人去將他拿來……”

張仔七當日是金翠樓的貴客之一,好查,能查。

卻不料聽了賀營長一番話,谷震山心肺起伏的愈發厲害了,儼然是氣到了極點,他重重一指賀營長,破口大罵,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東西!自作聰明!多此一舉!真他娘的多此一舉!”

彷佛印證了他的話,一名被賀營長遣去拿人的士兵回返敲門,敬禮,報告,卻幾次張嘴,支支吾吾。

賀營長嚴厲的眼神瞥過去,“人呢?”

“沒抓來。”

“怎麼回事?”

“那小子和一群公子哥在鏡臺上遊玩,我們去拿他時,不知為何他反應激烈,擦槍走火,打中了他兩槍,然後他的屍體就掉進了餘江,恐怕……屍骨無存。”

鏡臺:餘江縣古蹟之一,三層,高十丈(三十三米),建於古城牆之上,地勢險要,登臺可眺餘江八景,臺下東、西二水匯入餘江,向北奔流,氣勢磅礴。

…………

吳青走入榷運局,準備站好最後一班崗,榷運局門口一個夥計打扮的小子在和門口哨兵激烈的爭吵著什麼,哨兵在看到吳青後,便一指吳青,那夥計急急忙忙就衝了過來。

忽然,一陣莫名的悲哀和心季席捲了吳青,儘管吳青馬上平復了,但那種心季的餘韻卻久久不散,他皺緊眉頭,那夥計當頭就問,

“可是張再期少爺的表弟吳青,吳警左?”

“我是,你是?”吳青越發嚴肅。

那夥計並未露出大喜過望的神情,有的只是發喪訊的事外人故作的悲哀,

“我是方府的夥計,是方秋語小姐遣我來的,老爺他不讓小姐出門。小姐說您是張再期少爺在餘江唯一的親友,務必請您幫忙,無論如何,務必要知會到您。”

夥計看著吳青,卻被吳青眼裡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光,給刺的後嵴背一陣發涼,

吳青沙啞著聲音,“是不是我表兄出了什麼事?”

夥計抖著嘴唇,硬著頭皮道,“今天中午的時候,張再期少爺他去鏡臺遊玩,有幾個**子找他麻煩,然後……”

身中兩槍……地勢險要,高達十丈的鏡臺……掉進了氣勢磅礴的餘江……屍骨無存……

吳青隨意掏了一把鈔票,銀元,銅板的混合物遞給夥計,讓他走。

探後,一股要炸裂的血漿直衝吳青的天靈蓋,他面上的表情僵住了很久,如固定在大地上的凋像一樣凝然不動,靜等最後一絲金輝隱沒在身後。旋即,日落天黑,夜色披在了他的身上。

餘江的一天就這樣落下帷幕。

才三個月,但好像是個很長的故事……

“你個讀倒頸的還看報紙,扮文豪啊……”

“算了,你沒媽的嘛,我遷就你……”

“攔下他!……”

“她是個好姑娘……”

如果之前的事只是憤怒,那現在終於有人在最關鍵的地方狠狠開了一槍,在吳青的心裡,狠狠的挖出了一個碩大的空洞。

他在李介明的招呼下睜開雙眼,李介明笑呵呵拱手,

“吳警左?你這個東道主怎麼還在這?可不能缺席?咱們一起?”

他身後還有查真,即便眼前的吳青並未表露出絲毫殺意,他們兩個都感到有些頭皮發麻。

吳青的左手身後的赤禾刀微微挽過去,似乎想對他們兩個做什麼,但停了,他們聽見了吳青的聲音,

“勞煩……”吳青說,“你們知會一下谷副官他們……”

這聲音沙啞,“今晚……就不要赴宴了,我發覺這場宴,不上檔次……”

說完這句,吳青抬起頭來,“不上檔次……”

他重複著這句話,腳步緩慢的邁進了往自己水西的公寓走去。

李介明和查真都有點奇怪,但不敢追上去細問,便先去找了谷震山。

營房內。

“可惜了……”副團長嘆息。

谷震山遲疑了一下,“一個朋友而已,未見的多重要,找儺字營盯著他,看他怎麼選,他要是動靜大,做了他,一個練氣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