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 徐忍冬是想多了。
這可是最後一個副本的最後一關，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過他？
他剛走到領導辦公室前面, 身後同事就抬頭道：“老大出去談業務去了, 今天回不來。你找他有什麼事兒嗎？”
徐忍冬回過身，說：“我家裡有點急事，下午得早點回去, 想請個假。”
同事面無表情地道：“那你也得把工作幹完, 不然就拖進度了。”說著朝他辦公桌上一指，隨即又埋頭苦幹去了。
徐忍冬瞟了眼辦公桌, 只見那上面若干檔案已經堆積成山。這數量遠超過他平時的正常工作量，相比之下, 其他同事桌上的檔案卻都只有一兩份，比他們午休離開之前要少很多。
恐怕……他們是把自己的工作都推給他了。
連喬也察覺到這一點, 問：“他們在外面也這麼欺負你？”
徐忍冬扶額：“在外面我倒是沒感覺, 畢竟不像現在這麼直觀，吃個飯回來就多了這麼多工作……”說到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做人這麼失敗，大家都這麼討厭我。”
連喬想了想, 道：“這個副本是現實的折射, 會放大現實裡的細節。我想，在外面大家或許只是覺得你不好親近，在這裡就放大成……嗯……”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想不到合適的措辭, 只好笑著道，“就放大成冷藏庫了。”
忍冬一想，也有道理。就拿剛才飯糰那事兒來說，對他們而言只是拒絕了一個飯糰，但對同事們來說，或許就是這半年裡他反覆拒絕大家的好意，很少參與團體活動，所以大家對他的態度一下子下降到冰點。
忍冬苦笑一下：“算了，事已至此，老老實實去幹活兒吧。”
他和連喬一起回到自己座位上。此時兩人的辦公椅已經凍得僵硬，坐上去跟坐了塊冰似的，透心的涼。忍冬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連喬便自然而然地捧起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呵氣。
這動作讓忍冬想起了某個輪迴裡，他被連喬誤傷後住進醫院，連喬懷著滿心愧疚來看他，自責得抬不起頭來。可是當連喬注意到他冷得縮手縮腳時，也作出了這樣的反應。
那幾乎是一種生理反射，是一種本能了。
徐忍冬看著他，身上雖然還是冷，心裡卻暖得像泡在溫泉裡。
好不容易忍冬的手暖和一些，連喬起身道：“你先做事，我去找找有沒有熱水。”
忍冬覺得這種時候飲水機肯定是不會正常工作的，但看連喬走得那麼果斷，他心裡忽然一個閃念：
連喬是不是也在焦慮呢？
即便聰慧如連喬，在這些金融報表上也是幫不了什麼忙的。他只能陪在忍冬身邊，守著他，頂多是給他暖暖手。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很不好受。忍冬已經體驗過無數次了，因此格外理解。
於是他沒制止連喬，而是把注意力放回到工作上來。
辦公室裡儘管沒有開窗，卻有呼呼冷風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出來。徐忍冬剛剛暖和過來的手，迅速又變得冰冷麻木。他艱難地敲擊著鍵盤，只覺得自己也快要被凍成殭屍了。
更糟糕的是，非但他被凍得動作僵硬，就連電腦都受到低溫影響，執行速度大幅度減慢。鍵盤、滑鼠就更不用說了，點好幾下才能有反應。
工作本來就堆積如山，這下可好，電腦不給力，又把徐忍冬的工作效率拉下了一大截。
連喬在辦公室裡繞了一圈，很快回來了。果然是沒有熱水。他只能抱住忍冬，儘可能地減少忍冬身上熱量的流失。
徐忍冬已經把全副身心投入到工作上，對身邊發生了什麼全然不察。然而辦公室霸凌畢竟不是白叫的。本來就是兩三個人的工作量，再加上裝置故障，即便熟練如徐忍冬也不可能在下班前完成。
眼看著時間逼近六點，快到下班時間，工作卻還剩下一大半。按照這個速度，他絕對不可能在十點之前完成。
徐忍冬也不免焦躁起來。他擔心錯過十點那輛大卡車，或許就會永遠錯過電梯。何況此時的辦公室就連門都沒有，四周都是厚厚冰牆，他想翹班都沒辦法。
再這樣待下去不行。忍冬本就身子弱，在這零下不知道多少度的環境裡坐了一下午，已經被凍得渾身僵硬，只覺得血液都快凍住了。連喬再怎麼抱著他護著他，終究無法抵禦身體熱量的流失。何況再這樣下去，就連連喬的身體也會吃不消。
徐忍冬咬著蒼白的嘴唇，僵硬的手指漸漸停在鍵盤上，露出了思考神色。
雖然他一言未發，連喬卻已從他的神態裡讀出他的焦灼，便輕聲道：“其實……我有個想法。只是要你做一點點犧牲。”
忍冬眼睛一亮：“什麼？”
“就是去求你的同事，請他們幫你分擔一點工作。”
忍冬詫異道：“本來就是他們推給我的任務，去求他們有用嗎？”
“我也只是猜測，畢竟畢竟副本會放大一切細節。一個飯糰會引發一場霸凌，一封情……”他說到這裡，忽然很突兀地截住了話頭。
忍冬不知他為何停下，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靜靜等他說下去。
連喬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一下。他卻忽然笑了。眉毛一彎，遮去了眼角肌肉的異樣。
“……一封道歉信說不定就能挽回大家對你的好感呢？”連喬說。
忍冬恍然大悟：“你說得很有道理。”便要提筆去寫道歉信。
連喬又道：“也不是一定要寫信，或許你去當面給他們道個歉，這事兒也就過了。我只是舉個例子。”
忍冬停下筆來，又詫異地問道：“那你說的犧牲是什麼？”
連喬笑笑，抬手撫摸他被冰霜覆蓋的眉毛：“因為你一生從未求人，你的自尊心那麼強，我怕你低不下頭。不如還是我去吧？”
“怎麼沒求過？”忍冬輕嘆一聲，湊到他耳邊，低低地說，“你先前弄得我受不住的時候，我不就求過你嗎？”
連喬被他說得愣住，心裡跟被小貓撓了一下似的，又癢又熱。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忍冬心情大好，在他臉上捏了一把，笑道：“我也總算學會這招了，果然效果拔群。”說完，便起身朝同事們走去。
連喬原本臉上有些泛紅，在聽到那句“學會這招”之後，臉色卻微微變了。
忍冬走到劉曉琪邊上，彎下腰去，客客氣氣地說了句什麼。劉曉琪頭也不抬，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忍冬也不氣餒，仍舊低聲下氣地與她說話。終於，劉曉琪撇撇嘴，扭過頭來說了幾句。
忍冬賠禮似的笑笑，掏出手機來，在螢幕上點了幾下，然後把手機遞給劉曉琪。
不知她在忍冬手機上看到什麼，劉曉琪的表情一下子緩和了許多。她在螢幕上點了幾下，又對周圍幾個同事說了句什麼，然後把忍冬的手機遞給了他們。
手機在同事們手裡繞了一圈，最終又回到徐忍冬手上。忍冬低頭一番操作，然後又和同事們聊了一會兒。看得出來，此時大家對他的態度已經緩和許多。
周圍的氣溫也開始明顯回升。
遠遠觀望的連喬隨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水珠，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待忍冬回來，他問：“你跟他們說了什麼？”
忍冬道：“我給大家點了奶茶。”
連喬失笑：“你還會點奶茶？我怎麼沒見你喝過奶茶。”
“其實也是同事教我的。”忍冬不知想起什麼，臉上的笑意變得很悠遠，“感覺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們剛剛確定關係的時候。”
“嗯？”
忍冬露出回憶神情，隨即搖搖頭：“我忘了是哪個副本了，總之出來之後我們就在一起了。你搬過來之後，我開始覺得……很多我原來覺得沒意思的事情，都漸漸變得有趣起來。就像原本黑白的世界一點一點有了色彩。”
連喬聽著聽著，嘴角越翹越高，視線卻微微垂下了。
旋即，他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眼裡閃過一抹自嘲的笑意。然後抬起手，溫柔為忍冬拭去眉上雪水。
忍冬笑道：“唉，我今天怎麼這麼囉嗦。不說了，得抓緊時間了。”
說著，便拿起幾本檔案，轉手交給了同事們。
徐忍冬區區一個請喝奶茶的討好行為，沒想到竟會得到這麼好的結果。非但同事們答應幫他分擔工作，就連周圍的氣溫都漸漸回升到了正常溫度。
兩人被凍僵的身體也終於回暖，全身的血液都湧動起來，熱得皮膚發癢。衝鋒衣也穿不住，便脫了下來。
忍冬正要把衝鋒衣塞回裝備包裡，連喬卻道：“不用了，不帶了吧。”
忍冬一愣，很快反應過來。
天黑了。鬼要出來了。
那將是最終決戰，到底有多艱難，誰也不知道。身上這些裝備還是能精簡則精簡吧，避免浪費太多體力。衝鋒衣塞在包裡，要找東西也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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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在手頭的報表檔案裡點了“儲存”。不久後，同事們也陸續結束了手頭的工作，紛紛伸起懶腰。
忍冬抬起頭，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原先化作冰牆的辦公室大門，重新又出現了。
他看了眼時間，九點鐘。距離十點還有一個小時。
“走吧。”忍冬深吸一口氣。
“嗯。”
兩人整理好裝備，走向辦公室大門。同事們原本在嘻嘻哈哈地閒聊，此時忽然停下來，將視線全部投向忍冬。
這一回，再次成為視線焦點的徐忍冬，卻沒有覺得那麼反感。
他回過頭，對同事們笑笑：“再見。”
同事們也朝他揮手：“明天見。”
此時的徐忍冬心中無比平靜。並不是錯覺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而是解開了心結之後的坦然。
而他卻沒有注意到，一旁的連喬，在聽到“明天見”三個字的時候，像被尖刀猝然捅進心臟一般，眼圈一下子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