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流逝速度變得很奇怪。別墅裡的大部分人一整天都無所事事, 感覺時間流淌得無比緩慢,度日如年。而當時針緩緩指向午夜十二點的時候, 他們又緊緊盯著時鐘, 希望秒針跳動的速度再慢一點,恨不得時間就此停下。
眾人再次聚集到頂樓玻璃房裡。玻璃房外仍舊是一望無際的黑暗,那種彷彿置身孤島的絕望感再次籠罩了眾人。只是這次, 大家的心情比昨晚更為沉重。
在這裡講出的鬼故事會變成真的。現在第一個故事中的夢中鬼怪已經讓大家恐懼到無法入睡, 如果今晚又多出一個怪物,那大家的處境就將更加艱難。
可是紙上又明確要求他們每晚必須講述一個故事。如果不講的話, 恐怕全員都將遭到懲罰。這是鬼怪世界的慣例:雖然老老實實做任務不一定能活,但要是不去做, 一定會死。
到底該怎麼辦?
眾人圍坐在玻璃房中央。原本的十五張椅子,此時只坐了十四個人。玻璃房外的夜色, 正如同他們此時的處境, 黯淡無光。
連喬看了眼時鐘,說:“還剩一分鐘。再不講就來不及了。”
徐忍冬點點頭。眾人都保持著沉默,誰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凝滯不前的氣氛讓眾人都感到極其壓抑。狂風呼嘯而過,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嚎叫著拍打著窗戶。電影社三人組瑟瑟發抖地靠在一起, 搖滾和尚手持念珠, 一顆顆地轉動著,雙目緊閉,嘴唇翕動,不知在念什麼經。
徐忍冬心裡倒是沒什麼感覺。他想看看要是不講故事的話會發生什麼。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全滅, 只要死得痛快,倒也不算壞事。這次輪迴開局就被社長的鬼故事給毀了,夢中殺人的鬼怪太難搞,他已經連續三十幾個小時沒有睡覺,身體根本撐不住。
最慘的是鍾秀,本身就是重病人。進入電梯世界雖然讓她恢復了一些體力,但畢竟還是強弩之末。此時她臉色臉色極差,白得嚇人,再加上瘦骨嶙峋的身形,看上去如同一具骷髏,倒比外面那呼嘯的妖風更為嚇人。
“很快就會結束了。”徐忍冬淡淡地說了句,也不知是在安慰誰。
話音剛落,卻聽“啪嗒”一聲。整個玻璃房裡的燈光都熄滅了。
沒有人動過開關。眾人在燈光熄滅的一瞬間同時倒吸一口涼氣,隨即便感到冷風直灌進脖子。那種置身曠野的無助感又回來了。黑暗中的眾人都驚恐地抓向身邊人。有人試著開啟手機手電筒,卻發現手機無法啟動。
原來會強制關燈啊。徐忍冬淡定地想著,忽然手背一熱。連喬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怎麼總能在黑暗裡準確定位我?
徐忍冬莫名想笑。
黑暗中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眾人牙齒打顫聲,急促的呼吸聲,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還有狂風拍打窗戶的噪聲……眾人心中的煩躁在這亂糟糟的聲音裡層層堆疊,將自己一步步推向了恐懼的高峰。
就在此時,地板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徐忍冬立刻起身,聽到身後椅子倒在地上的聲音:“地震?”
眾人也都紛紛站起來。黑暗中誰都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情況,急促的呼吸亂作一團。
左側傳來連喬冷靜的聲線:“房子在晃。”
頭頂的玻璃框架發出鋼筋扭曲的怪響,腳下的地磚也開始龜裂凸起。眾人只覺天旋地轉,紛紛站立不穩,趴伏到了地上。
“還愣著幹什麼,快跑啊!”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眾人回過神來,趕緊又從地上爬起來。
沒過多久,四周接連響起“砰砰”響聲,好幾個人撞到了玻璃幕牆上,嘴裡哎喲哎喲叫個不停。
徐忍冬和連喬都沒有要動的意思,他們心裡都清楚知道,如果房子真的要塌,那麼往哪裡逃都是沒用的。周圍的呼喊聲和腳步聲亂作一團,連喬卻湊到徐忍冬耳邊,低低說了句:
“空氣牆。”
徐忍冬“嗯”了一聲。他也察覺到了,玻璃房明明很寬敞,大家也是朝著不同的方向逃命,但卻紛紛撞到玻璃牆上被彈回來,而且發出碰撞的位置距離他們很近。恐怕他們撞上的並不是真的玻璃幕牆,而是看不見的空氣牆。
果然,違背任務要求所接受的懲罰,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躲得過的。
就在徐忍冬這麼想著的時候,頭頂忽然一聲巨響。連喬驚呼一聲:“忍冬!”
還沒反應過來,徐忍冬就被連喬撲倒,壓在身下。身前傳來巨大玻璃砸落地面的聲音,甚至還有許多玻璃碎片彈到了徐忍冬身上。幸好隔著衣服,玻璃碎片沒有劃傷他。他趕緊伸手確認連喬的安危。
“連喬?你沒事吧?”
“沒事,你呢?”連喬扶他坐起來,慢慢把他拉進懷裡,不放心地上下亂摸著,“砸到沒有?”
“我也沒事。”徐忍冬說完,忽然感覺褲子溼溼的,有什麼熱乎乎的液體順著地磚流了過來。他伸手一摸,溫熱溼滑的質感,空氣中瀰漫起了濃重的血腥味。
徐忍冬心裡一緊:“鍾秀!”
他竟然把鍾秀給忘了!
燈光熄滅之後,徐忍冬一直在等待異變出現。鍾秀自始至終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又不像連喬那樣緊緊抱著他的手臂,存在感爆棚,以至於徐忍冬一不小心就遺忘了她的存在。
徐忍冬內心瞬間被愧疚填滿。幸好不遠處傳來鍾秀的回應。
“我還好……唔!”
聽到那一聲悶哼,徐忍冬心裡也跟著一緊。他下意識地從連喬懷中掙脫,跑向聲音來源。連喬只覺懷裡一空,伸手欲抓,卻什麼都抓不到了。
“……”連喬的手指慢慢收緊,眼睛危險地眯起。可惜黑暗中,誰都沒有注意到他這微妙的變化。
“你在哪裡!”徐忍冬一邊摸索一邊前進,很快就摸到一個瘦小的身軀。
“你怎麼……”鍾秀驚訝低呼,還沒等她說完,兩人頭頂忽然響起破空聲。
徐忍冬想也不想地抬手一擋,只覺手臂傳來劇痛。他咬牙把痛哼壓在喉嚨裡,拽著鍾秀躲進牆角。周圍的混亂還未停止,男男女女哭號聲亂作一團,中間還夾雜著玻璃被踩碎的聲音。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他把鍾秀護在身後。頭上的玻璃和鋼筋沒有再砸到他們頭上,倒是四處亂跑的人踢了他好幾下。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徐忍冬大喝一聲:“別跑了!”
他下一句話還沒出口,另一個聲若洪鍾的吼聲蓋過了他:
“都他媽給老子站住!不許動!”
所有人都被這暴喝嚇了一跳,紛紛呆立在原地。地面的搖晃還在繼續,地上的裂縫越來越大,房子好像馬上就要從中間裂開。頭上的玻璃也不斷地往下掉,譁啦啦地砸在地上,聽得人心驚膽戰。
徐忍冬這才反應過來,那一聲是搖滾和尚吼出來的。他的聲音渾厚磁性,極有辨識度,如同一顆流星劃過夜空,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停頓不過一秒,和尚緩緩開口:“我今天要講的故事,是一個童話。”
他要講鬼故事了?在這種時候?!
所有人都同時產生了期待和恐懼兩種心情。期待的是,這場地震或許會因為他的故事而停下來。恐懼的是他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真。
然而此時此刻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大家都停在了原地,一聲不吭,等待和尚接下來的故事。
和尚所講述的,是一個名為《杜松子樹》的童話。童話的主角是一個幼年喪母的小男孩。和所有不幸的童話故事一樣,男孩的父親娶了一個惡毒的女人成為他的繼母。繼母還帶來了一個叫做瑪蓮的小妹妹。惡毒繼母對待男孩非常刻薄,父親對此也是不聞不問,倒是可愛的小瑪蓮還保持著純真之心,把男孩當做了自己的親生哥哥。
一天,繼母買來幾個蘋果。男孩看到了,十分嘴饞。繼母說:蘋果就在箱子裡,你自己去拿吧。就在男孩伸頭朝箱子裡探去的時候,壞繼母突然惡向膽邊生,用力蓋上箱子,將男孩的脖子活生生夾斷了。小瑪蓮看到哥哥身首分離,感到非常害怕,但繼母警告她不許告訴父親。到了晚上,父親回來之後,狠心的繼母竟然將男孩的屍體煮成了肉湯。對此毫不知情的父親覺得肉湯格外美味,將肉湯喝得一點都不剩,並將骨頭吐出來,扔到了桌子底下。
小瑪蓮心疼哥哥,便跪在桌子下面,用綢手巾將男孩的骨頭一一收好,埋在了家門口的杜松子樹下面。這樹上忽然就出現了一隻金色的鳥兒,鳥兒揮動翅膀,離開了杜松子樹。
它飛到城市裡,一邊飛還一邊唱:
我的母親她宰了我,
我的父親他吃了我,
我的妹妹小瑪蓮啊,
她撿起我所有的骨頭,
包在一條綢手巾裡頭,
埋在那棵杜松子書下。
克威,克威,我變成只、
多麼美麗的小鳥啦!
鳥兒的歌聲是如此悅耳,以至於城裡的珠寶匠探出了腦袋。他請求鳥兒為他再唱一次,鳥兒說:除非你給我一條金項鏈。珠寶匠將金項鏈送給他,他便又唱了一遍,帶著金項鏈飛走了。
它飛呀飛呀,又來到了鞋匠的窗前。鞋匠被它的歌聲吸引,以一雙紅舞鞋作為交換,請求它為自己歌唱。鳥兒得到了紅舞鞋,又飛到了一座磨坊前。
這一回,當磨坊主人求它再唱一次時,鳥兒提出的要求是——一塊磨盤。
最後,鳥兒又回到了那棵杜松子樹前。“我的母親她宰了我,我的父親他吃了我……”它不斷地唱啊唱啊,終於引起了父親的注意。
父親來到樹下,仰頭望著鳥兒,發出讚美。鳥兒鬆開腳爪,一條金項鏈落入了父親手中。
“這可真是一件怪事。”父親嘀咕著回到家中,“一隻鳥唱著奇異的歌,還送給我一條金項鏈!”
小瑪蓮也被歌聲吸引,來到杜松子樹下。金色的鳥兒鬆開另一只腳爪,一雙紅舞鞋落在小瑪蓮面前。
“看哪媽媽,鳥兒送了我一雙紅舞鞋!”她興奮地告訴了母親。
而那邪惡的女人正為弒殺繼子一事感到心虛,這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寧。聽了丈夫和女兒的話,她決定也去見見這只神奇的鳥兒。
當她循著歌聲來到杜松子樹下,仰起頭時——
“一塊磨盤從天而降,砸死了她。”
和尚低沉有力的聲音戛然而止。故事結束了。
所有人都跟著松了一口氣。其實早在故事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地板的晃動就逐漸平息。及至故事結束,周圍已經恢復正常。如同一個在黑夜中哭鬧躁動的嬰兒,終於得到安撫,重新入睡。
然而徐忍冬卻輕輕嘆了口氣。
這個童話故事雖然詭異,但並不是很嚇人。壞人在最後得到了懲罰,整個故事裡也沒有出現鬼怪野獸之類的恐怖元素。
很顯然,這是一次嘗試:一個不恐怖的故事,到底算不算完成任務?
此時,“啪嗒”一聲,電燈突然又自動開啟了。冷冷的白熾光芒照亮了玻璃房,所有人的表情也跟著被點亮,眼中重新煥發出生機。
徐忍冬勉強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線,他迅速觀察四周:連喬站在不遠處,除了衣服有些凌亂之外,毫髮無損。地上有一大灘血泊,血泊中央倒著一個男人,後頸上還插著一大塊玻璃碎片,想來是天花板墜落的時候被當場砸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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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這死屍時心裡一安,再扭頭去看鍾秀,果然只有一些輕微擦傷。看來剛才那攤血泊,並非來自鍾秀。他只是虛驚一場。
眾人分散在四處,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傷。地上到處是碎裂的玻璃和鋼筋,一片狼藉。而搖滾和尚站在廢墟中間,光頭鋥亮,一身黃色僧袍乾乾淨淨,一點褶皺都沒有。對比其他人的狼狽不堪,他看起來如同置身事外,彷彿這些世俗之物全都傷不了他。
徐忍冬正在驚歎這人運氣居然這麼好,難道真的有佛祖庇護?卻見他雙手合十,閉著眼睛,第一次用虔誠無比的聲音說道:
“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徐忍冬一愣,緊接著就有人尖叫起來:“和尚,你的腿!”
徐忍冬往下一看,只見和尚雙腳已經凍結成冰。寒氣順著小腿往上爬,很快就蔓過了膝蓋,然後是腰,胸口……
和尚對著眾人爽朗一笑,伸出有些僵硬的手臂,動作豪邁地在眾人眼前揮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集中到他身上,他心滿意足地握緊拳頭,彷彿真的站到了舞臺中央,手裡抓滿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貧僧先走一步,我在極樂之地等你們喲。”和尚留下最後一句氣人的話,賤兮兮的表情最終定格,成為了一座沒有生命的冰雕。
隨後,無數道裂縫在他身上出現。啪啦一聲,他碎了一地。
和尚死得太突然,誰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眾人怔怔地望著這一地碎冰碴子,心中都是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過,今晚這關應該是暫時度過了。和尚講了一個並不恐怖的鬼故事,違背了任務要求,所有懲罰落到他一個人身上。他的自我犧牲,讓大家摸清了遊戲規則。這一點對於徐忍冬來說,意義更為重大。
徐忍冬注視著地上那堆碎冰碴,心情久久無法平息。
忽然,連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受傷了。”
這聲線壓得很低,隱隱透著怒氣。徐忍冬驚訝地轉過身,看到連喬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左手臂。
徐忍冬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左臂上不知何時被劃出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正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滴。
身旁的鍾秀驚叫一聲,她也是直到此時才發現徐忍冬受傷。她慌亂地捧起徐忍冬的手,擔憂道:“怎麼樣?還能動嗎?”
徐忍冬動了動手指,還好,沒傷筋動骨。他隨口道:“沒事,剛才有玻璃掉下來,我擋了一下……”
連喬忽然上前,用力拽過徐忍冬,硬生生把他的手臂從鍾秀手中搶來。動作非常粗暴,完全不顧徐忍冬手上還有傷。徐忍冬痛得五官都扭曲了一下,聲音顫抖地問他:“你幹什麼!”
連喬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道:“去包紮!”
作者有話要說: 真羨慕你們,每天能看到三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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