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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前世(九)

客棧房間裡。

“聞笛?”原隰試探地叫那個笛中之靈。

“我是許玠。”那個人抬眼看向兩人,面無表情。

原隰聞言微微眯眼,許玠不是初霽歷劫時的身份嗎?可這個人分明不是原本的初霽。

“聞笛又是誰?”他問。

朝生打從一開始就隱隱察覺有哪裡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

“她給我取的名字。”

“她?鄭雲箋?”

“一直……都是她。”

原隰瞭然,看來他擁有兩世的記憶。

“你認識我嗎?”朝生沉眸他,一雙眼睛似要將他看穿。

不知為什麼,眼前的半靈之體明明靈力低微,可朝生隱隱覺得,他根本沒有表面上那麼弱。朝生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畢竟這個半靈的確修為低下,不可能有任何能耐。

聞笛,不,準確來說是許玠。許玠搖頭,“你們是誰?她在哪裡?那個人答應我,要帶我去找她。”

“你是說祝餘?”

許玠點頭。

“可以,不過,你應該先交代你的事。包括……你是怎麼來的,和初霽的關係。”朝生道。

許玠有些猶豫,充滿警惕和防備地看向朝生和原隰。

原隰取出一塊手帕,“這是鄭姑娘的東西,想來你認得。”

許玠看到繡帕上的圖案和一個娟秀的“雲”字,眼中如深淵一般幽寂而深沉,帶著無限的留戀。

“看來你對她很深情。可是趙攸寧快死的時候,你娶了別人。鄭雲箋想和你廝守的時候,你又選擇了棄她而去。兩生兩世,同一個人,你誤了兩次。”朝生語氣淡漠,沒有嘲諷,只是想聽他怎麼說。

許玠無奈,一聲長嘆,“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當年,大梁長公主趙攸寧愛上了將軍顧榮。她總是那樣默默站著他身後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

可是當你遠遠望著一個人時,身後也總有一個人這樣望著你,許玠就是後者。

年少時的一場相逢,他永遠記住了她。

顧榮戰死,趙攸寧傷心欲絕,日漸消瘦。

許玠想,把她娶回家吧,好好照顧她。

他向皇上求娶趙攸寧,在政治利益的交易下,皇上同意了。

成親之後,他對她很好,不論是吃穿用度還是生活起居都照顧有加。

為了她,他收斂起一身戾氣,也極少再殺人,只為了能更配得上她。

許玠是這三個人糾纏不清的感情裡,最卑微的人,許是為了他僅剩的自尊,許是為了就這樣默默陪著趙攸寧,他對趙攸寧的愛慕從未啟齒。

趙攸寧遇刺,他奮不顧身擋在她前面,他差點以為他要先她而去了。

那天,趙攸寧拿著那支笛子,對那笛子自言自語說了很多話,就當是和過去告別。

可是這一幕被許玠看到了。在許玠看來,這麼久了,她依舊放不下顧榮,還總是對著一支破笛子訴說相思之意。一氣之下,他偷偷從她房間拿走了那支笛子,摔得粉碎。

知道趙攸寧喜歡樂器,尤其是笛子,他親手為她做了很多笛子。竹笛,木笛,玉笛,一刀一刻,都寄託了他對她最深的愛意。可是每當看到趙攸寧的那支白玉長笛,他還是會心痛。

他知道,那是那個人送給她的,她很珍視。他想,也許毀了那笛子,就能讓她斷了最後的念想

趙攸寧先天有疾,後天才發作。府裡丫鬟婆子卻都說長公主丟了笛子,很是傷心,茶飯不思,乃至生病。

那天許玠去看趙攸寧,她很虛弱,也消瘦了很多。

許玠以為真的是因為自己毀了那笛子,才讓她這麼難過,以至於生了這麼大的病。

許玠很是自責,他又親手做了一支一模一樣的白玉長笛,刻上攸寧二字,只是刻字時不小心劃破了手,在字上留了些血跡,卻是無論如何都擦不去了。他謊稱這是趙攸寧原本的那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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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攸寧接過笛子的一瞬間,喜笑顏開,笑得眼睛彎彎的,亮亮的,跟裝了星星似的。

他以為她信了。

趙攸寧對許玠送的笛子珍愛有加,可是在許玠看來,她珍視的一直都是顧榮送給她的那支。他以為,她愛的一直是顧榮,從未變過。

趙攸寧的病愈來愈嚴重,藥石無醫。

在她生命裡的最後那一年,許玠日日找尋名醫,甚至把遊方術士都尋遍了,從起先的草藥,到珍貴的異獸之血,最後甚至變成了丹藥聖水,凡是能救她的辦法,他都尋遍了。

最後,國師的女兒說國師煉製出了能讓人起死回生的丹藥,條件是許玠娶她。若是平時,許玠定然不願,但是如果可以讓趙攸寧活下去,這點小事根本算不了什麼。

和國師的女兒成親那天晚上,他來到了趙攸寧的住處,屋子裡時不時傳來咳嗽聲,他想進去看她,又怕擾到她,就在門外站了一夜。

他怕趙攸寧知道他再娶的事後鬧心,就瞞著她,可她還是知道了。

可惜,救命的丹藥也就不回趙攸寧,無論他做什麼,她還是離開他了。

他想,她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吧,否則,為什麼連二十五歲都沒活夠就走了。她是急著去找那個人了吧。

許玠還是很嫉妒,嫉妒那個人,甚至嫉妒那支笛子。於是,出於私心,笛子沒有成為趙攸寧的陪葬品,而是被許玠收了起來。可是那笛子是趙攸寧生前唯一的隨身之物,他捨不得丟掉,只好日日帶著,就好像她還在身邊一樣。

料理完趙攸寧的後事,許玠就在她的墳前自盡了。他的手中,是她日日不離手的那支笛子。

“後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當我在有意識的時候,我遇到了雲箋。遇到她時,我已經失去了前世的記憶,但總覺得她似曾相識,所以想要陪在她身邊。直到那個術士施法讓我現形時,我才記起了前世。”許玠眸色沉沉,彷彿不是在回憶一段往事,而是在追溯那短暫悲哀的一生。

“從前我告訴我自己,一生都只愛她一個人。後來她死了,我也隨著去了。原來我愛她時,便已然過了一生。”許玠說。

原本以為,僅僅是鄭雲箋與聞笛人妖殊途,不得相守,卻不想,隨著聞笛身份的揭開,牽扯出了前世的恩怨。

原本以為,趙攸寧和顧榮才是真心愛慕彼此,卻不想原來趙攸寧又愛上了許玠。原以為趙攸寧一廂情願愛而不得,沒想到,許玠才是這三個人裡愛得最深的那個。

這個故事,一步一步,隨著情節逐漸浮出水面,卻是邁向了更痛苦的深淵。

兩世深情,誰人知曉?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離開鄭雲箋?”原隰不解。既然兩世羈絆,為什麼還是不能相守。

“因為……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做完,很重

要。”

“什麼事?”原隰問。

“我……不記得了。”

“……”

“總之很重要,好像有一種力量在召喚我,我……控制不了自己。”許玠皺著眉頭說道。

原隰看向朝生,朝生拂袖變出了三生鏡。

“他是半靈,難免記憶殘缺。想知道他和初霽的關係,只能從這裡找答案。”朝生道。

三生鏡中,許玠死後,因為他對趙攸寧的執念太重,再加上笛子上有著原本屬於他的血,原本應該元神歸位的初霽,卻把一縷元神留在了笛子裡。在他元神入笛的那一瞬間,“攸寧”兩個字上的血跡也隨之消失。這也就是笛中之靈的由來。

“果然是初霽元神的一部分。”朝生看向許玠,“看來你所說的重要之事,和初霽有關。”

許玠不解地看向她,“初霽?元神?”

朝生道:“等你遇到他,或許就明白了。”

“我不知道初霽的事,但我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許玠說著,目光卻落在了房間裡的一盞燈上。

朝生看著他的神色和目光所至的方向,若有所思。

祝餘也住進了客棧,抬頭不見低頭見,朝生很是厭煩。

“笛子怎麼會在你那裡?”朝生問他。

“路過凡間時恰巧看到的,想到你在找他,就帶來了。”

“其間隔了這麼長時間,你早不帶來晚不帶來,偏偏是現在?”朝生冷聲道。

分明,他是在尋找一個契機。她親自到凡間尋找初霽的時機。朝生對他產生了疑心,自然警惕了幾分。

“現在很好。天時地利人和。”祝餘笑笑。

“那你留下來做什麼?”

祝餘道,“陪著你。”

“不需要。”

“這也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祝餘無奈道。

朝生不再看他,扭頭回了房間。

原隰看到朝生眼中不加掩飾的厭煩,微微蹙眉。世上很少有人能讓朝生在意,不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看她的神情,她並不恨他,但是他很煩他。是一種厭惡和反感。

儘管如此,原隰還是覺得不適。只能說明祝餘在朝生心中位置不一般,朝生並沒有完全做到無視他。這樣想著,原隰看祝餘時,不免帶著抗拒和敵意,儘管他隱藏得很好。

第二日入夜,地府的鬼差在鎮上遊蕩,挨家挨戶的索魂,卻是空手而歸,毫無收穫。

鬼差們不甘心就這樣回去,把全鎮子都轉了個遍,轉悠到了客棧,自然也就擾了朝生的清靜。

鬼差連忙跪地求饒:“不知神君在此,多有得罪,還請神君恕罪。”

原隰也來找朝生。

“怎麼?鎮上最近死了很多人嗎?”事出無常比有妖,非常時期,原隰自然要問個明白。

“這倒不是,此地既沒有瘟疫,也沒有天災人禍,生死更迭都極為正常。但是怪就怪在死了的人魂魄無故消失,我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鬼差道。

“人死了,魂魄卻找不到?”原隰再次確認。

“是。有的屍體都埋了,的確是死了。但魂魄也的確沒有蹤跡,沒入地府。”鬼差恭敬道。

朝生沉眸,“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鬼差道:“兩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