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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幻夢(二)

和光劍被召出的那一瞬,幻境便被破開。雖然最終沒有見到對方的真容,但他定然傷的不輕,又遭到幻境反噬,想來夠他受的。不過這筆賬,朝生遲早要變本加厲地討回來。

幻境消失,朝生又回到了縹緲仙門的大堂。只見鷺華受傷倒在地上,枕月正要扶他,卻被賀遙拉回來。

心裡還在想幻境中人的話,朝生的確有些煩躁。他的話雖是蠱惑人心之言,但有些也不無道理。正因如此,她才會煩躁。

“怎麼,生氣了?是因為被說中了吧?”

看來,那個人無論是誰,都該死。

就在那麼一瞬間,幻境破滅,朝生失神不察,一道劍氣攻來——

“小心——”極其緊張的聲音。

而後朝生落入一個溫暖有力的胸膛。

“噗——”那個人大口吐著鮮血。

“原隰——”

原隰從山洞出來尋朝生,他強撐著受傷的身體來到大堂,卻看到朝生身後一道劍氣襲來,想都沒想就衝上去護住她。

最終劍氣被原隰全部擋下來,朝生毫髮無損。

也是在那一瞬間,眾人皆驚慌失色時,賀遙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笑。

原隰直直地倒在地上,朝生連忙把他扶在自己懷裡。

“原隰,為什麼要做傻事?”朝生的臉上是少有的慌張和擔憂的神色,就連那次在長明殿後山被白虎襲擊,朝生都未曾如此。原隰有些滿足。

朝生現在才知道原隰原本就受了那麼重的傷,如今又替她擋了那一下。如果不儘快療傷,恐怕性命難保。

她的心就像被撕了一道口子,被扯得生疼。

“我沒事,秦……秦劍和楚狂被困在……”原隰還沒有把話說完就昏了過去。

放下一切不理,朝生帶原隰回到長明殿。其餘人的生死,與她無關。

被困山洞的秦劍和楚狂:“……”

……

恍惚之間,原隰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縹緲仙門的那個山洞。

賀鈞正欲殺楚狂,他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推開了楚狂。

“找死!”賀鈞被激怒,“那就先拿你開刀!”

“原隰!”楚狂在一旁掙扎著,對賀鈞大喊:“你別動他!”

賀鈞恍若未聞,但他卻沒有動手。他饒有趣味地笑笑,“我想到一個更好玩的。”

就在那一瞬,原隰似乎回到了長明殿的落白淵。

朝生穿一襲月白色衣裳,一頭長髮披散,安靜地坐在琴臺邊撫琴。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皎若太陽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就像一場夢一樣。

更確切的說,他已經分不清現在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了。

“過來。”她說。

很平淡的語氣,他卻不由自主地上前。

如同第一次真正見她一樣,她雙眼認真凝視著自己,一絲不苟。那樣的眼神,如同穿透了幾千年的時光,一眼望不盡。那樣仔細地打量,如同在看一個相識甚久的故人一般。平靜的目光,卻也帶著一絲留戀和痴迷。

“朝生,你在看著誰?”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她。從落白淵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面開始,他就想知道。可那時,他無甚在意。後來,卻是不敢問了。

這世上,從

來沒什麼東西是無緣無故、沒有來由的。就像是她對他的好,就像是她這樣看著他。

怎麼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呢?他不是傻子。可那個真正的答案,卻也讓他畏懼,甚至退縮。

朝生沒有答他,轉而看向他處。如同湖水一般幽深而平靜的眸子沒有半點波瀾。彷彿這世間的一切與她而言都無關緊要。在她眼裡,無盡繁華奼紫嫣紅不過如同塵埃一般渺小。

這樣的感覺讓原隰很難受。他離她,永遠都那麼遙遠。

……

床榻上的原隰雙眉緊鎖,額頭上的細汗清晰可見。

朝生起身欲取帕子幫他擦,卻被他拉住了手。

“朝生。”他喚她。

朝生仔細看他,心想,沒有醒來,難道是夢魘了?

正欲抽手,原隰反而握的更緊。握著他的手,朝生似乎察覺到什麼。

“幻境?”

朝生閉眼,神識與他共情,馬上進入到他的幻境。

此時的朝生站在落白淵裡,看著不遠處的原隰和琴臺邊的自己。又一次,她在幻境裡做了看客。至於那個“自己”,則是原隰幻境裡的人。

“為何又沒有綰發?我來幫你綰發好不好?”原隰問“朝生”。

“朝生”點頭。

原隰從袖口裡取出一把精緻的木梳,認真為她梳頭。

在一邊旁觀的朝生輕撫自己之前被原隰綰起的髮髻,想到了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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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生,”原隰喚她,“你知道在凡間男子為女子綰發意味著什麼嗎?”

朝生雖在凡間呆過一段時間,但是不是身居皇宮就是在山水間遊歷,自然不知道這些民間習俗。可他這樣問,朝生隱隱猜到一些。

那個“朝生”不說話,眼睛一瞬不一瞬地看著原隰,似乎在等他回答。

原隰如今已經知道這裡是幻境,因為他突然想起上一刻他還在山洞裡面臨生死難關。所以,他想在幻境裡,把想說的話告訴她。

“在凡間的民俗裡,男子為女子綰發,是表達愛慕之意。想要和她永結同心,永不分離。”原隰目光柔柔的,聲音也很溫柔耐心。

“朝生”卻無甚反應,只是輕笑道,“何須在意凡俗,這裡是長明殿。”

就知道她會這麼說。原隰有些無奈,卻不死心。

他說,“我為你綰發,是凡間那個意思。”

一旁的朝生聽完,心中似有些喜悅,卻又有些難受。其實,早應該猜到的不是嗎?那樣桀驁乖戾的一個人,卻在她面前收起鋒芒,變得那樣乖巧耐心。她知道,這不是刻意討好,而是心之所向。

是啊,他明明沒有看起來那樣冰涼,卻也沒有看起來那樣溫和。可他卻讓自己變成讓她歡心順意的樣子。她知道,這並非諂媚逢迎,而是斂起芒刺。

這次他為了自己,連命都不要了。

可是她呢?她又如何看他?朝生自己也不知道了。她又想起在自己的幻境裡那個人說的話。

“畢竟不是個順心玩意,不乖乖聽話,棄了也罷。這不,還有個替代之人嘛。”

“的確有些像,而且十分順心如意。”

“怎麼?生氣了?是因為被說中了吧?”

“難道榆火神君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嗎?”

“神君難道想繼續

自欺欺人嗎?”

“那個原隰多可憐呀,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吧。”

“若是他對你付出真心,到頭來卻發覺自己只是別人的替身,他又會怎樣想呢?神君對他也太不公平了吧。”

一字一句,原本輕如鴻毛,現在卻一字不落地被她想起來。原以為區區幻境不成氣候,去不想誅心才是其高明之處。

起初她的確是因為他給她的感覺有些像那個人,才把他留下來。對他百般縱容也有一些是因為這個。那有沒有一些事因為覺得他本身可愛有趣呢?

在朝生的幻境中,那人說得的確很對。可是如果他不說破,朝生也許能心安理得地讓原隰就這樣一直留在身邊,讓他像那個人一樣陪著自己。可是現在,那個幻境中的人卻把一切都說破了。朝生覺得,很多事情都變了。

原本就是存在的事實。被說出來或是被永遠埋藏,原來卻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她現在很亂,也理不出這些。

現在,她無比清楚他與那個人截然不同。從骨子裡的不同。骨子裡的野性,桀驁不馴,這才是他。一點也不像。那她現在又是如何看他?朝生不知道。

後知後覺,朝生發現她現在所處是原隰的夢中夢。既然是夢裡的幻境,想來他早已經歷過,現在這些不過是作為回憶再一次呈現在夢裡罷了。知道這夢魘對他無害,朝生的神識退出了原隰的夢境。

看了一眼床上至今未醒的原隰,朝生煩悶地離開。

……

“我為你綰發,是凡間那個意思。”原隰說完這句話,卻久久沒有得到朝生的回應。

“幻境之中,你也不能說些我愛聽的嗎?哪怕騙騙我……也好啊……”原隰苦笑。

眼前的景物一瞬間消失,一片茫茫的白霧之中,他看到了近在眼前的賀鈞。

“原來這就是你的心魔。”賀鈞滿臉趣味看向原隰,那眼神和看耍猴沒什麼區別。在他眼裡,旁人一切的悲喜,不過是笑談。

看來剛才的幻境確實是他搞的鬼。

“心魔?”原隰悵然若失,“聞說執念成魔。”

“世間悲苦,不過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賀鈞似有所感。

“求不得。”原隰回想他問朝生的那個問題——“朝生,你在看誰?”為什麼你明明在看我,卻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這樣的感覺著實不好受。又或許是他患得患失產生的錯覺?原隰自己也不知道了。

“世間最怕兩種求不得,一種是得到再失去,一種是可望不可即。欲罷不能,欲求不得,無處超脫。”賀鈞繼續道。他的語調裡帶著看盡世事的蒼涼和嘆惋。

“是麼?”

趁原隰失神之際,賀鈞向原隰體內灌了一股真氣。

“你做了什麼?”

賀鈞冷笑,“就算你不死,也會因求而不得執念成魔。”

“你憑什麼說我求而不得!”原隰反駁道。

“因為……我會殺了你愛慕的榆火神君,讓她永不超生!”

“就憑你?”

“呵,”賀鈞冷笑,“如果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會在你面前誇下海口嗎?”

言罷,他將原隰重創,傷及元神精魄。

若非秦劍及時趕到,恐怕他真的要死在賀鈞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