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默望著長明殿的上空,雲收霧闢,萬里天空碧。如洗如濯,一塵不染。風煙俱淨,天山共色。
長明殿一如既往,雲海天涯兩渺茫。百年,千年,萬年未曾改變。聽聞天虞山有三千年未曾落雪。
於杳默而言,雪似乎是很遙遠的事物。
今日長明殿只留下杳默和辛夷二人,剩下的都去了初霽之子濯兮的生辰宴。
原隰把朝生的和光劍拿給初霽看,又把它如果落入妖族告訴了初霽。
初霽握著劍,有些激動地說道:“也就是說當時和光劍是和她一起消失的,但是和光劍卻偶然間掉落妖界……”
初霽眸色深深,他腦中飛速梳理著整件事情。“七絕血陣只會讓人魂飛魄散,卻不會帶走任何仙器法器……而她消失的那一瞬間卻把劍帶走了。或許,她在七絕血陣真正啟動的前一刻就設法脫身——不,如果她是自己脫身的話,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陣法啟動之前帶走了她……”這是目前原隰根據這一線索能得出的唯一的結論。他也因為這個結論而激動。
“可她又在哪裡……”原隰又有些失落,因為他甚至不知帶走她的是敵是友。
初霽拍了拍原隰的肩膀,“你要相信她,像千年前那樣相信。相信她還存在,相信她還會回來。”
原隰望著萬里長天,無邊無際,遠山連綿,光影明滅,忽而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之感。他長嘆道:“我又該去哪裡找她?”
遠處的楚狂和照雲看著原隰這個樣子,都有些感傷。
“我以為,等得太久,就不把再見當成一回事了。其實對原隰來說不然,這個念想卻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全部。”楚狂說。
照雲輕嘆一聲,“我們該相信君上的。”
此時,濯兮跑過來抱住原隰的大腿,眼睛亮晶晶,奶聲奶氣說道:“師哥師哥,你果然說話算話!”
說好會在他生辰時回來,果然沒有爽約。
濯兮小臉蛋白白淨淨,圓嘟嘟的,不過是凡間小孩五六歲的模樣。雖然是個小男孩,但是模樣生得很漂亮,眉眼都十分精緻可愛,也十分活潑,性子倒是像極了扶蘭。
按長明殿的輩分,原隰和朝生是同一輩,初霽比他們長一輩,濯兮自然也和原隰同輩,所以便叫他師哥。
原隰摸了摸濯兮的頭,神情也柔和了幾分,卻依舊不曾笑。
“這是什麼?”濯兮好奇地看著原隰手中的和光劍,伸手就要去摸,卻被原隰躲過。
原隰把劍收起,如同稀世珍寶一般不讓他人觸碰。他蹲下身來看著濯兮道:“什麼都可以,唯獨這個不能給阿濯看。”
“為什麼?”濯兮不解地看著原隰。
初霽耐心給他兒子解釋道:“這是你那個師姐留下的,所以……”
“我知道了……”濯兮立馬會意,“就像不準所有人進出沉香殿一樣,那是師姐留下的。”
初霽摸著濯兮的頭,讚許地看著他,“阿濯很聰明。”
楚狂看著原本異常高冷不近人情的初霽仙君露出如此慈祥的一面,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照雲掩著嘴低聲道:“你就假裝是你看錯了吧。因為明天,初霽仙君就會讓濯兮抄書一千遍。今天這樣,完全是因為他過生辰。”
楚狂:“那濯兮是得有多盼望過生辰。”
“濯兮的生辰每百年過一次,這次過了個三百五十歲的生辰單純是因為初霽仙君忘記了
他三百歲的生辰,於是挑個半百補上了。”照雲說。
楚狂:“……”
楚狂默默伸出大拇指,“親爹無疑。”
今日的宴會很是熱鬧,天虞山的所有臣民都來赴宴。若是以往,這些宴會原隰都是在開始時露個臉就離開的,但是今日答應了濯兮,一定要留到最後,便沒有離開。
……
拾遺殿內。
“下雪?”杳默淺笑著,“這或許是我見過的來長明殿的所有人之中,許下的最小的心願。”
“這於我而言,是最大的心願。”江懷澈說。
杳默輕笑著搖頭,“不會。這決計不是你最大的心願。”
“仙君是不是管得太寬了?”江懷澈漠然道。
杳默神色自若,取出了冊子,正要提筆寫字,忽見外面吹過一陣清風,隨之裹挾而來的是一朵朵白色的晶瑩的雪花。
杳默連忙去殿外檢視,卻發現就在前一刻晴空萬里,此時卻漫天飄雪。他施法檢視,發現不光是天虞山,所有地方都下了雪,包括凡間。
杳默告訴江懷澈,“你回去吧,宛丘已經下雪了。”
江懷澈神情凝滯,竟有些不敢相信。
……
祝餘剛到樞陽山,便看到落雪紛飛,三千世界無一例外。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便看到有一人影從上空緩緩落下。一襲白衣,傾世絕塵,與天地一齊融入雪色裡。
他上前接住落下來的人,那人雙眼緊閉,沒有意識。
眉眼如初,正是朝生無疑!
她的模樣和千年前無異,面若芙蓉,膚如凝脂,肌若冰雪。沒有什麼再比眼前的她更加鮮活。
祝餘一時間不知何以形容自己的心情,激動,興奮,或是心疼,難過……
他撫上朝生的眉眼,“朝兒……真的是你嗎?”
他甚至忘了呼吸,生怕眼前的一切是一場夢,生怕這一場夢清醒過來。
眼前不知不覺已經模糊,原來他的眼眶早已溼潤。
與此同時,濯兮的生辰筵席之上,忽而飄雪。雪花紛紛揚揚落下,如同柳絮一漫天飛舞。
天虞山三千年未曾落雪,如今的景象引得眾人紛紛歡呼,在雪中雀躍。
濯兮從未見過此景,拉著照雲便跑到雪地裡玩耍。
也就在那一刻,原隰手中的和光劍開始震動,如同聽到主人的召喚一般,甚至有些興奮。劍身泛起柔和的白光,釋放出強大的威壓。
原隰激動地看向初霽,心中是不可抑制的顫動,“這……難道……難道……”
初霽看著此情此景,目光幽深,“她回來了……”
原隰立馬閃身消失,去尋找朝生的蹤跡。
少頃,只見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瓊華玉落,玉樹銀枝,洋洋灑灑,落地如玉碎之聲,無端觸人心絃。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玉塵凝雨。
雪紛紛,掩重門,不由人不斷魂。
殘雪化蝶入夢飛,夜盡天明幾時回?
江懷澈回到陳州,果真已然落雪。陳州的百姓見此景象,也紛紛歡呼,甚至在雪地裡起舞。
商宛看到江懷澈回來,也興奮地拉著他去看雪。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無塵、雪飛雲起,夜窗如晝。
商宛很開心,即使臉被凍得紅撲撲的,眼中依舊是如浩瀚星辰一般耀眼的光芒。
江懷澈為她披了一件衣服,柔聲叮囑道:“小心著涼。”
商宛朝他燦然一笑,彷彿天地間所有的事物都變得暗淡無光。
她親了親他的臉,便跑開去更空曠的地方張開雙臂,感受著雪落在她的身上,慢慢融化。她仰著頭看天,臉上洋溢著無比喜悅的表情。
江懷澈卻心中一痛。
“如果能讓我再見到一場雪,我便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切重新來過。”
這是她當初說過的話,可她再也不會記得了。而從前的那個她,也再不會原諒他了。
商宛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什麼此時她那麼高興,他卻那麼難過。
江懷澈痛苦地閉上眼,長嘆道:“這場雪,終究是來遲了。”
緋厭看著這場雪,這是來自於天神的神力,他根本無可抵擋。
他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雪落在他手心卻沒有融化,因為他是妖,沒有凡人的體溫。
“落雪白頭,”他說,“不過是我與千山共白頭。”
此生,再無沁雪。
……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在第四日早上才將將風停雪霽。
朝生醒來時,已經是三日之後的事了。
這三日,祝餘一直守在她身邊。
她緩緩睜開眼,只覺得腦海一片空白。
“朝兒,你醒了。”祝餘很是欣喜。
朝生看著眼前陌生的面孔,仔細回想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你是誰?”
祝餘的神情一瞬間凝滯。
朝生卻沒有理會他,又問道:“我是誰?”
祝餘拉著朝生的手焦急道:“朝兒,你看著我,是我,我是祝餘,你好好看著我,我……”
眼前的人豐神俊朗,如同芝蘭玉樹,且言行舉止都無比溫柔。但是朝生依舊不想靠近。
“好了閉嘴!”朝生神情漠然地甩開他的手,黛眉微蹙,眉眼之間盡顯不耐,“聒噪。”
脾性還同從前一般,只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不僅如此,現在的她沒有半分修為,與凡人無異。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什麼都不記得?”祝餘試探著問她。
朝生說:“什麼都不記得了。”
祝餘心中有些難過,卻不曾表露出來。只是像從前一樣柔聲說道:“你叫朝生。我是祝餘。我們……”
說到這裡,祝餘沉眸,既然她已經忘記一切,為什麼不能同她重新開始呢?從前她或許怨他、恨他、厭他,可這都不重要了。現在,她不記得一切。那就讓從前那些,煙消雲散吧。
“我們……並不相熟,我只偶然見過你幾面。你昏倒在樞陽山,我便把你帶回來。我不知曉你的身份,也不清楚你的來歷。”祝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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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重新開始,便讓過往所有的恩怨都停留在千年前,甚至更久。
朝生有些不相信。因為他剛才激動的反應,又怎麼像是不太相熟的樣子呢?
此時商宛敲門進了房間,給朝生端來一碗藥,“姑娘趁熱喝藥。”
朝生又見到一個陌生人,還是什麼想不起來。只問道:“這裡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