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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果然是顆黴星

此刻,在都察院儀制清吏司中,瀋陽還拿著一卷書默默地看著。

他也不急,已經存了心和這三個手下耗下去,耗到他們投降為止。

沈大人幹的的是御史著一行,有監察百官之權。作為三法司之一,御史臺不知道辦過多少案,他的辦案經驗自然非常豐富。

不同於刑部、大理寺和廠衛,都察院沒有關押和刑訊犯人的權力,不可能抓住犯人就上大刑。那麼,只能沒日沒夜地對這三人實行疲勞轟炸了。

瀋陽是這麼想的,自己先和這三人耗上兩個時辰,等下就換張大中。兩人輪番上陣,不許三人吃飯、睡覺,直到他們投降為止。

一般人被軟禁,要麼氣急敗壞破口大罵,要麼一臉灰敗閉口不語。可是,事實好象和他預想的不一樣,這三人中那個叫周楠的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模樣,大大方方地從書架子上抽出一本《論語》就和劉、紀二人說起話來。

“劉大人,子謂子夏曰: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若以此句為題作八股時文,當如何破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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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六部諸官員都是進士出身。大家都是讀書人,平日裡也有閱讀的習慣。中央部院,你讀小說書兒確實有些不成體統。於是,大家都習慣在書架子上放幾本四書五經,用於午休時解悶用。

劉寺丞正煩:“周行人,現在都什麼時候,誰還有心情探討學問,你問紀大人吧!”

雖然大家患難與共,但聽到劉寺丞這句話,紀大人一笑,忍不住道:“周行人你就別為難劉大人了,他一個雜流出身,估計當年也沒讀過幾天書。自從做了官,四書五經早就丟在腦後了,周大人今天怎麼想著和我等討論經義了?”

聽到這話,劉寺丞以為紀大人是諷刺自己自己不是正途出身,怒道:“你……”

周楠忙道:“紀大人,我也是雜流官啊!事情是這樣,我得了陛下的恩旨,許我可參加明年秋帷和後年的進士科。在下早年受了冤屈,被發配遼東十年。以往的課業早就丟在腦後了,現在要從頭揀起來。兩位大人都是飽學之士,今日機會難得,正好想你們請教以往不明白的地方,還請不要藏私啊。”

紀大人:“不敢,就當大家探討學問吧。”

正好開口說話,旁邊劉大人哼了一聲:“不過是無為小人儒,又有何難。姓紀紀的,本官好歹也是舉人出身。金舉人,銀進士,論學問並不輸於你。”

紀大人:“呵呵,金舉人,銀進士,若如此,怎不見大人後來去靠進士科?”

周楠怕他們吵起來,忙道:“那麼請教劉大人,這一句該如何破題?”

劉寺丞道:“這句話表面上的意思是你要做儒門中的君子,不要做儒門中的小人。破題當從如何餞行上去破。當時,子夏行為不端,大成至聖先師責備他說,你這麼做和壞人又有什麼區別?那麼,問題來了,如何做才是君子。”

“武安國說:‘君子為儒將以明道;小人為儒,則矜其名。’可見,君子當以正心明明德為本務,不求名利。”

周楠擊節道:“這個思路好。”

他這段時間雖然煩心事不少,可對於科舉還是不死心,想碰碰運氣,就拿起史傑人留給他的筆記細心揣摩。可八股文章沒有名師知道,自己一個人琢磨卻談何容易。今日反正已經被軟禁,閒著無事,正好向他們請教。

聽劉寺丞這麼一解,紀大人也是眼睛一亮:“不錯啊,從這裡破題才是正道,劉大人,本官還真是小看你了,佩服,佩服!”說罷,就站起來長長一揖。

劉大人見他心服,心中得意。一把將其扶起,哈哈大笑:“紀大人,同僚一場,何須如此。科舉一事,其實很多時候看的是天意,我等卻不能目無餘子,小看天下人。”

周楠:“那麼,接下來該如何破題如何起講?”

八股文有固定的格式,分問破題、承題、起講、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大結八個部分。每個部該寫什麼,寫多少字都有嚴格的規定。比如破題,就是在限定的字數內闡述作者對這個題目的看法,還得模仿聖人的口吻。

這是開篇明義,直接關係到這篇文章的成敗。

在科舉場上,每個考官經手的卷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要逐一細看下來可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因此,考官通常只看一眼破題,如果題目破得有趣,才會繼續讀下去。否則,就直接扔廢紙簍中去。

因此,古代科舉場上就有破題定終身一說。

瀋陽雖然目光落在書上,可一直豎著耳朵聽三人說話。

見這三人竟討論起八股文章,頓時氣往上衝:你們這三個混帳東西當本官這裡是什麼地方,探討學問的書屋還是翰林院,視本官是擺設嗎?

就冷笑一聲:“劉大人也知道君子當以正心明明德為本務,不求名利的道理?如果真明白這個道理,今日也不用坐在這裡了。我看你讀書也是不成,不然也不可能連個進士也中不了,這題根本上就不是這麼破的。”

他書生氣發作,開始教訓起三人:“無為小人這一題的關鍵不是如何餞行君子之道,你這個人連什麼小人都弄不明白,又怎麼作得好文章。胡亂餞行,最後餞行的不過是小人行徑?”

劉寺丞氣得滿面鐵青:“姓沈的,合著天下都是小人,只有你一個人君子?”

瀋陽:“天下人有多少是君子,多少是小人,本官也無從分辨。不過,什麼是小人還是知道的。”

“這題應該這麼破。”他清了清嗓子,念道:“且志淫而為小人,學僻而為異端,皆君子所必遠也。”

紀、劉二人同時神色一震,不管他們如何痛恨瀋陽,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題破得真好,倒給人一種別開生面之感。

瀋陽又繼續承題:“然,於小人也教而治之,於異端也歸斯受之,非其所甚戒者焉。蓋小人者有掩著之天良,猶知自吾之外有君子;異端有自立之意見,固知自吾之外而有儒。”

“這兩句話,送給三位。”

周楠等三人心中都是歎服。還真別說,這姓沈的真是出口成章。光靠這破題和承題區區幾十字,放到科舉考場上,輕易就能拿個進士功名。

但是,大家是敵非友,稱讚的話只能嚥到肚子裡去。

而且,這瀋陽分明是罵大家都是小人,還擺出一副道德君子模樣,如何能忍。

劉大人喝道:“瀋陽,你公報私仇,為了給上頭交差,欺凌下屬,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天下人自有公論,咱們今天就這麼耗下去,本官就算拼得一身剮也不與你甘休。”

瀋陽冷笑一聲,將手中的書扔在案上:“爾等為了一己私利,購買皇產,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吾看在同僚一場的情面上,讓你們將田產交出來也就罷了。本官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何懼人言?對了,周大人。”

周楠:“沈御史有何見教?”

瀋陽:“我也聽說過周行人你的名聲,聽人說你有一個喪門星的外號。但凡做過你上司的,和你有仇者都沒有什麼下場。剛才劉大人說不與本官甘休,可說得就是這樁?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他發聲響亮的笑聲:“本官倒要看看你今日是如何妨老夫的。”

這已經是徹底的挖苦和諷刺了,周楠:“沈大人,你要打要殺,稀聽尊便。殺人不過頭點地,卻如此羞辱本官。若我真有這這手段,今日倒還真要妨一妨大人了。”

瀋陽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周楠:“本官等著,哈哈,哈哈,真是荒唐,可能嗎?”

周楠淡淡道;“那可說不準。”

瀋陽被他不陰不陽的語氣徹底激怒了,猛地一拍桌:“來人啦,將周楠拉下去,打!”

周楠大驚,怒喝:“瀋陽你想幹什麼,我可是朝廷命官,行人司行人,你又有什麼權力打我/”

“哈哈,笑話了,你一個正八品的雜流也配稱朝廷命官,也配做行人?來人,打他五十棍。”

門轟一聲被人推開,聽到瀋陽的命令,進來的卻是一個身著宮裝的太監。

瀋陽:“啊,是陳公公。”

卻見進來的正是陳洪。

陳洪背著手,道:“瀋陽,聖上口喻:都察院御史瀋陽、戶部郎中張大化清理畿內莊田,行為不檢,殘害宗室,深負朕望,著即免去一應職務,發付有司會審論罪,欽此!”

瀋陽頓時面容蒼白,呆呆地站在那裡:“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幹言官這行,靠的就是聲望,你聲望越高,發出的聲音別人才聽得進去。

因此,御史給事中們挖空了心思給人挑錯,彈劾部院大臣,甚至指著皇帝的鼻子罵,為的就是刷名望。

你被人打擊報復,甚至被皇帝叫人按在地上打一頓屁股。恭喜你,你中大獎了,立時就會一舉成名天下知。這就是碰瓷,這就是騙庭杖。

可是,時代不同了,現在是嘉靖年,皇帝可不會給你機會。你要騙庭杖,好,朕直接叫人打死你。你要刷聲望,可以,免去一切職務,發配煙瘴之地,永不敘用。

今次他被抓捕審訊,估計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陳洪道:“怎麼不可能,沈大人你大概不知道吧,就在剛才,三十多個宗室叩闋上書,控訴大人欺壓宗室,大雪天的跪了一地,萬歲爺龍顏大怒。大人,咱們走吧!”

瀋陽突然發出一陣悲愴的大叫:“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陳洪不樂意了:“大人你也別這麼說,你不是嶽鵬舉,萬歲老爺也不是趙官家,走吧!”

很快,就有兩個番子進來,押了瀋陽就走。

只留下屋中面面相覷的劉大人和紀大人。

須臾,紀大人才訥訥道:“周大人,劉大人,這瀋陽都被抓了,咱們的事情怎麼辦?”

周楠一笑:“瀋陽都被人抓了,咱們難不成還留在這裡,都察院又沒準備午飯,此時不走還待何時?”他心中一陣狂喜:事成了,我的產業可算是保住了,一塊石頭落地。

劉大人:“咳,是啊,咱們現在也沒人管了,還不走他娘的?紀大人,紀大人你怎麼了?”

紀大人定定地看著周楠:“周行人,是不是所有做過你上司和同事的人都會倒黴?”

劉大人想起剛才的那一番話,長長地抽了一口冷氣。

他猛地一提下襬,風一般地逃了出去。

紀大人:“劉大人,劉寺丞,等等我……老夫不想死,老夫還可以……”還可以搶救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