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嶽千靈跟顧尋發的訊息倒也不是單純地沒事找話聊。
她是在衛翰和宿正的認可下接下西格莉德這個任務的, 在頂著壓的時懷揣著一點點野心努力跟上他們的節奏。
草圖階段也的確順利，但這一個月來，線稿的無數次推翻返工, 正在悄無聲息地蠶食著嶽千靈的信心。
到這會兒她才的明白為什麼說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很重要。
大三實習期開始，嶽千靈就進入了hc互娛的乙女遊戲項目組，當時還獲得了不少學羨慕的眼光。她自己也挺滿意，特別是正式工作後, 她的產出通過率超過了黃婕和尹琴她們這些前輩，是小組裡一次過次數最多的人。
這份工作她幹起來得應手, 即便是後來一想辭職, 也只是因為與工作無關的事情。
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 只有在走下坡路的時候才會讓人感覺到毫不費力。
將草圖進一步視覺化的這一部分工作, 需要提取精準的設計線稿以供後期上色, 時還要新增必要的註解和說明以保證後續的3d建模以及渲染、技術美術能夠準確明悉設計意圖。
在畫乙女卡面的時候, 嶽千靈做起這個步驟簡直是遊刃餘，一口氣上色以及後期調整，基本不需要想太多。
所以她沒想到在西格莉德這裡，她會線上稿上卡這麼久。
偏偏3d建模那邊催得緊, 嶽千靈感覺自己的頭髮都快掉光了。
裡壓無處排解, 覺自己簡直是個廢物, 她才給顧尋一連串發了這麼多訊息。
但沒想到顧尋的竟然是這樣的回答。
泰山般的壓被他這幾句話輕輕撥開, 嶽千靈捧著手機看了好一會兒，不知道是要為他說的話感到高興, 還是先安慰他。
原來他跟爸爸的關係竟然是這樣的。
難怪他上次趕回去去看望受傷的爸爸回來後，竟然是那樣的反應。
至於他說的“我媽雖然跟我爸不一樣，但她的付出常常讓我覺很崩潰”，嶽千靈其實不太能理解。
這些日子顧韻萍時常過來看他, 會給他買很多生活用品，會做豐盛的晚餐，還會幫他掃一下家裡。
好像很多媽媽都是這樣的，畢竟上次鞠雲珍來的時候做的事情和顧韻萍差不多。
嶽千靈對此習以為常，並不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不過她確實能感覺到顧尋和顧韻萍的相處確實不像普通母子那般親密，所以她這歸根於顧尋性格就是這樣。
畢竟她和顧尋在一起之後，他也不是隨時膩膩歪歪，只有在無人處才會浪起來。
不過嶽千靈想起今天中午顧韻萍來的那個電話，她似乎又有點感覺。
嶽千靈想了想如果是鞠雲珍看見她們公司出了這些負面新聞，大概也會憂心忡忡，但應該不至於直接提出希望她換工作？
她不太明白顧韻萍到底給了顧尋怎樣的壓，不過這會兒回想去他去年春節沒有回家，一個人在江城過年，估計也跟這些事情關。
沉默了好一會兒，嶽千靈不知道回他什麼，便打了五個字。
【糯米小麻花】：我們回家吧。
【校草】：好。
收拾好東西後，嶽千靈拎著包急急忙忙地跑向電梯口。
第一趟電梯下來，停在嶽千靈面前，她往裡看了一眼，沒見到顧尋人，便沒算進去。
裡面正好有一個第九事業部的事，見她沒動，便問道：“你不進來？”
嶽千靈笑著搖頭：“我等下一趟。”
事領神會，笑道：“等顧尋啊？”
嶽千靈還是點頭。
自從上次被黃婕和易鴻撞破關係後，嶽千靈依然在公司和顧尋保持著正常事的相處方式。
雖然公司沒禁止辦公室戀情，甚至還鼓勵員工內部消化，但嶽千靈始終覺在工作環境下秀恩愛不太好。
不過這種事情哪兒逃過的事們的眼睛，中午吃飯以及上下班時間偶爾遇到，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
那些平時沒怎麼交道的事聽說這個八卦時一點都不震驚，覺好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噢，我剛剛看他忙完了來著，估計馬上就下來了。”
事說完，便按上了電梯門。
嶽千靈又垂下頭，拿出手機想問問顧尋下來沒。
但她一開對話方塊，視線就落在那句“如果當時我爸媽沒有生下我，是不是對大家都好”上。
記得很久以前，嶽千靈跟印雪聊起顧尋，她當時非常誇張地說他是“基因彩票、女媧炫技”，印雪雖然沒她那麼浮誇，但也沒否定這個說法。
畢竟在所人眼裡，顧尋好像已經擁有了上天最好的恩賜。
優越的外形，出類拔萃的智商，以及富足的家庭條件。
這三樣中的任何一條都足以讓人豔羨，但嶽千靈沒想到顧尋竟然一直覺自己的出生是個錯誤。
他怎麼能這麼想呢。
嶽千靈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胸腔裡充斥著酸酸漲漲的情緒。
這時，一聲“叮”響起，嶽千靈一抬頭，便看見顧尋站在電梯裡。
他清瘦的身形瞬間佔據了嶽千靈所的注意力，她什麼都沒說，徑直跨進電梯，伸手環住他的腰，頭貼在了他胸前。
“……”
許久之後，顧尋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怎麼了？”
“沒怎麼。”
電梯不知停在了哪一層，嶽千靈沒注意，只是把手臂收得更緊了些，悶悶地說，“想抱抱你都不可以嗎？”
門口突然響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聲。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們是不是也太不我當外人了？”
“……？”
嶽千靈回頭一看，倏地愣住。
剛剛她滿滿眼都是顧尋，沒注意到電梯停在了某一層，此時老闆正抱著雙臂站在門口，直戳戳地看著她們。
旁邊還站著幾個陌生人，都眼觀鼻鼻觀，嘴角卻在憋笑。
一秒後，嶽千靈收回自己的手，面無表情地轉身看著電梯門。
難得撒嬌一次就被人撞見，還是老闆，嶽千靈此刻只想找個洞自己埋了。
但電梯裡顯然沒洞可挖，嶽千靈只能讓自己強行鎮定，不動聲色地身後掐顧尋，示意他說點話轉移一下話題。
接收到嶽千靈的意思，顧尋抬手攬住嶽千靈的肩膀，並扭頭對老闆說：“公司是我家，老闆您當然不算外人。”
“……”
承蒙顧尋的解圍，嶽千靈的嘴一直縫上了二十分鍾。
直到進了小區電梯，她才沉沉地嘆了一聲氣。
“怎麼了？還在想線稿的事情？”
“是啊。”
嶽千靈耷拉著眉眼，氣無地說，“你說剛剛老闆碰見了我們，會不會覺我是因為談戀愛才耽誤了最近的進度。”
顧尋側頭量她幾眼，倏地笑了。
“照你這麼說，我算是個禍水？”
嶽千靈覷他一眼，沒說話。
“可是禍水這個帽子都給我帶上了，是不是得讓我幹點兒實質性的禍事？”
“沒跟你開玩笑。”
嶽千靈抬起手，盯著自己的十指，“看來是我太自負了，其實這就是一雙普普通通的手，並不能挑起這種任務。”
她頓了頓，緩緩垂下手。
“唉，要不還是算了吧，我感覺我要耽誤3d建模的進度了。”
下一秒，她垂下的手突然被顧尋握住。
“算什麼算？”他手指插|入她的指縫，緊緊扣住，“你知道衛翰他們為什麼能在幾百張例圖中選到你嗎？”
嶽千靈愣了片刻，說道：“因為我恰好是公司裡的人，比較方便？”
“不是。”
電梯正好到了，顧尋牽著她走出去，站在她家門口，一字一句道，“天賦型和努力型確實都能達到相差無幾的結果，但是塑造它們的卻是兩股截然不的量，不然你以為第九事業部那麼多經驗豐富的原畫師，最後卻需要你來幫他們走出迷宮？”
嶽千靈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低沉地說：“可是我擔影響——”
“別擔。”顧尋突然一用力，她拉進懷裡，在她耳邊輕聲說，“所你害怕的前路，我都願意陪你走。”
長這麼大，嶽千靈一直是一個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的人。
她也很明白術業專攻這個道理，所以她也沒期盼顧尋能在她的工作上幫上什麼實質性的忙。
但是他的那句話像是一個軟床，讓她這幾天懸空的了著點，滿腔的悵惘一掃而空，沉在漫漫的安全感中。
第二天一早，她又像只小工蟻一般躥到了公司頂樓。
另一邊，顧尋剛坐下來便接到了顧韻萍的電話。
“我明天早上的航班回去了，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顧尋“嗯”了一聲，顧韻萍又說：“晚上去外面吃，我看過了，離你們公司挺近的，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六點半能準時到嗎？”
顧韻萍這話說得挺平常，但顧尋卻察覺到一絲異樣。
正好這時候嶽千靈抱著電腦和衛翰一經過，顧尋盯著她的背影看了片刻，才說道：“就我們兩個人吃飯嗎？”
顧韻萍：“那你千靈叫上呀。”
這個回答稜模兩可，顧尋還想再問點什麼，這時候宿正過來找他事，他便應了兩聲，掛了電話。
到了下午六點，顧韻萍準時發消息來催，顧尋只好先放下手頭的事情，帶上嶽千靈一前往顧韻萍訂的餐廳。
嶽千靈原本以為就是隨便找個地方吃飯，沒想到這個地方看起來還挺高檔，通向包廂的走廊上陳設著花瓶，牆壁上用以照明的燈形古樸雅緻，就連在前方引路的服務員也盤順條靚，穿著講究。
怎麼看也不像是吃家常便飯的地方。
嶽千靈心裡些許疑問，只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們便已經站在了包廂門口。
服務員為他們推開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兩人朝裡面一看，在座的除了顧韻萍，還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嶽千靈不知道他是誰，想問顧尋這是誰。
然而她一抬頭，卻見顧尋的眼裡浮上了一層煩躁。
“你們來啦？快過來，我跟你們介紹一下。”
顧韻萍笑盈盈地起身，朝兩人招手，“這是馮叔叔，我昨天跟你提過的。”
說完，她又轉身對馮展超說，“這就是我兒子，這個小姑娘是他女朋友。”
馮展超笑著跟兩人點點頭，“剛下班吧？快坐快坐，叫服務員上菜了，別餓著兩個孩子。”
嶽千靈依然沒搞清楚現在的情況，見顧尋的表情也不太自然，腦海裡便出現了一個很狗血的場景。
這該不會是顧韻萍的男友，顧尋未來的繼父吧？
在她出神的時候，顧韻萍興致高昂地對馮展超說：“這個小姑娘你看著眼熟嗎？”
馮展超隨即把目光落在嶽千靈臉上，若有所思。
“你這麼一說，我看著確實點眼熟。”
“她是以前我們班那個鞠雲珍的女兒啊!”
“噢，是像是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當年鞠雲珍就是我們學校有名的大美女啊，沒想到一轉眼女兒都這麼大了。”說完，他轉頭看向顧韻萍，“那你們這可是好緣分啊。”
顧韻萍笑而不語，示意服務員給嶽千靈和顧尋倒水，隨後說道：“馮叔叔是我大學校友，跟你一樣也是學計算機的，後來去日本留學，專攻人工智慧，現在回國創業，很多專利產品，現在公司已經進入二輪融資了。”
馮展超接話道：“我聽你媽說了你的情況，還專門去看過你大學發表的期刊論文，比我當初厲害多了。”
話題在顧尋身上，嶽千靈不好插話，而主人公本人卻也只是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顧韻萍知道他這個性格，便代替他話說了：“他現在在做遊戲開發。”
“我知道我知道，你說過的。”
馮展超連連點頭，“現在的遊戲開發也很厲害，除了ai和人機交互這些領域，還涉及動作捕捉和面部捕捉這些技術，不比我們人工智慧簡單。聽你媽媽提了之後，我就一直想跟你認識認識，不過前段時間一直很忙，直到今天才時間。”
噢，原來是這樣。
嶽千靈松了口氣。
不是大型認父現場就好。
隨後，馮展超又問了顧尋幾個專業上的問題，嶽千靈這個外行都聽得出來他肚子裡貨，確實是個技術大拿。
但顧尋的情緒好像並不好，雖然一個個答了馮展超的話，但從不主動挑起什麼話題，嶽千靈能感覺到若是馮展超不提問，整個包廂就會立刻冷場。
這個情況有點眼熟。
嶽千靈想到了大三那年她和顧尋以及顧韻萍一起吃飯的時候，他也是這個狀態。
於是，趁服務員上菜的間隙，嶽千靈偷偷給顧尋發了一條訊息。
【糯米小麻花】：你不開？
桌上手機震動了一下，顧尋拿起來一看，面無表情地打字。
【校草】：嗯。
【校草】：如果不是你在，我開門的時候就想掉頭走人。
【糯米小麻花】：你不喜歡這個馮叔叔？
【校草】：我不是不喜歡他，是不喜歡我媽這個方式。
嶽千靈怔了一下，還想繼續問下去，但感覺當著長輩的面一直玩手機不太禮貌，便重新抬起了頭。
這頓飯吃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到後面馮展超也沒什麼話說了，作為一個中年人他哪兒能感覺不到顧尋的情緒，便以自己事為藉口結束了這次見面。
顧尋倒也不缺禮數，和和氣氣地把他送了出去，一回頭便對上了顧韻萍的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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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倆什麼都沒說，徑直朝停車場走去。
“送你回酒店？”
顧尋問。
“不用，先送千靈回家吧。”
顧韻萍拉開副駕駛的門，對顧尋說，“我去你家裡坐坐。”
顧韻萍話裡的意思非常明顯，於是一上樓，嶽千靈和她道了個別便回了自己家。
等她的門一關上，顧韻萍臉上神情一垮，兀自轉身去開顧尋的門。
進去後，她沒坐下，而是端端地站著，昂著下巴盯著顧尋。
“你今天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
顧尋垂著頭，車鑰匙一放便去冰箱裡拿水。
顧韻萍視線緊緊跟著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氣以壓制自己的情緒。
“我只是讓你跟馮叔叔認識一下，你至於這麼個態度嗎？”
顧尋單手撐著冰箱門，唇抿成一條直線，就這麼站著沒有下一步動作。
許久，他才開口：“我跟你說過我現在的工作很好，不想去做什麼人工智慧。”
“我知道的呀！”
顧韻萍兩三步走到他身後去，“昨天我跟千靈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她跟我說了很多關於你工作上的事情，我也理解的，跟你說了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但是馮叔叔所在的領域跟你是有重合的，萬一以後你想試試別的工作了，那擁有這樣一個人脈對你什麼壞處嗎？”
“沒什麼壞處。”
顧尋冷冰冰地說，“但是你為什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顧韻萍：“我跟你說了你還會來嗎？”
“所以你也知道我不喜歡。”
顧尋轉頭直視顧韻萍，眼裡含著複雜的情緒，“那你為什麼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願？”
聽到“尊重”兩個字，顧韻萍重重地擰起了眉。
“只是吃一頓飯而已，你至於事情想得這麼嚴重嗎？”
顧尋想說什麼，卻覺自己也沒什麼好說的。
他的呼吸變得沉重而急促，許久，才沉沉地說：“媽，我22歲了，不是12歲，你能不能不要插手這麼多？你這樣真的讓我很累。”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顧韻萍的情緒土崩瓦解，血液像是凝固在了內一般，渾身發冷。
很累？
她的關心，她的計深遠，在他眼裡竟然只值“很累”這兩個字？
所以他長大了，已經完全不需要她了是嗎？
他們進門時候沒來得及開燈，此刻屋裡的光源只有窗外影影綽綽的夕陽。
昏暗中，顧韻萍垂頭抹了抹臉，長嘆一口氣。
“行，我知道了，沒什麼好說的了，你早點休息，我回酒店了。”
回家後的一個多小時，嶽千靈洗了澡，換了床單，還家裡掃了一遍。
一閒下來，她的思又飄到了顧尋那邊。
也不知道他們聊完了沒有，情況還好不好。
在房間裡踱了幾分鐘步後，嶽千靈還是沒等到顧尋給她發消息，裡越發擔憂。
該不會是吵起來了吧？
思及此，嶽千靈立刻跑去廚房切了一盤水果，然後端著盤子朝外走去。
切水果的時候她還在想，一會兒要是見兩人都黑著臉，她要說點什麼緩和氣氛。
然而一開門，她卻看見顧韻萍站在顧尋門口，背靠著牆，腦袋垂著，雙手捂著臉。
嶽千靈遲疑開口：“阿姨？”
樓道裡的聲控燈沒亮，暮色冥冥中，顧韻萍應聲抬起頭，嶽千靈看見她臉上掛著兩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