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午兩點。
這天雖然豔陽高照，氣溫卻比昨天還低了幾度。
風刀霜劍，路上行人各個縮著脖子邁著腦袋，邁著沉重不堪的腳步迎風而行。
嶽千靈大概是唯一腳步輕快的人，她拎著一個小袋子，裡面裝著數位板、水杯和一些辦公用的小玩意兒，站在hc互娛大樓前，仰頭望著這棟寫字樓，臉上彷彿寫了五個字——“爺又回來了！”
因為不是上班的點，電梯裡空無一人。
嶽千靈對著鏡面仔細整理著頭髮，確認自己的打扮一絲不苟且足夠好看，這才踏出電梯門。
手遊事業部的人大多都知道了昨天那回事兒，所以看見嶽千靈回來也不驚訝，只是或多或少都會多打量她幾眼。
公司裡向來沒有包得住火的紙，更何況這種荒誕又好笑的八卦，早在嶽千靈坐地鐵的時候就已經悄然在各大微信群裡傳開了。
也不知道是誰把組長當初發在群裡的話截圖發了出去，現在幾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前兒嶽千靈後悔了還是想回來工作，老闆在人事部把話說得很絕，就差把嶽千靈貶得一文不值了。
結果今兒早上遊戲氪佬要集體罷氪，老闆立刻就忘了自己之前說過的話，眼巴巴地叫人事立刻給嶽千靈打電話。
看人事半天說不清楚事情，老闆還自己搶了電話一頓叨叨。
甚至連隔天都等不及，這會兒就把人叫回來了。
此刻，專案小組的人看見嶽千靈回來，都如釋重負。
還有不到三天的時間就是聖誕節了，要是這次活動卡面事件不解決，她們輕則丟了獎金，重則遊戲涼涼，她們直接連工作都沒了。
所以這會兒嶽千靈一來，他們立刻叫她趕緊開始重畫卡面。
對，老闆說了，這次直接重畫。
但是嶽千靈卻留了個心眼兒，卡面的事情不著急，她得先把入職手續辦了。
“組長。”嶽千靈拿著流程單，走到她的工位旁邊，“我馬上去辦理入職程式，您先把需求檔案發我一下。”
小組裡其他幾個人瞄了這邊一眼，互相使了個眼色，什麼都沒說便坐了回去。
要說這次翻車事件，真正下油鍋的人其實是組長。
當初嶽千靈一走，組長直接把她手裡的男主角任務接了過來，還假惺惺地說：“哎她倒是說走就走了，這些任務又落在我頭上，真頭疼。”
然後反手就把自己原先負責的場景原畫任務交給了別人。
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負責這種人氣主角，雖然不至於多加點工資，但說出去總是面上有光的。
畢竟每回開會盤點角色人氣流水這些事情，負責高人氣角色的畫師都處於高光位置。
所以當初嶽千靈辭職，她一直沒說出去，怕是早盼著接手這個香餑餑了。
但誰又能料到這事兒會翻了這麼大的車。
畫出來的水平不好，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有對比，還是被實習生慘烈地對比。
這下原本有些眼紅組長接手高人氣角色的人都開始慶幸自己沒去搶這活兒，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
不過組長畢竟是個混了好幾年的人，面對這點尷尬的應付能力還是有的。
只見一直埋頭於電腦前的組長終於抬頭，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
“哦好，我馬上就發給你。”
隨即她又一邊擺弄滑鼠，一邊以吐槽的口吻說道：“現在的玩家真是太難伺候了，只是風格變化大了點，就一個個這麼大反應，唉，誰叫玩家就是上帝呢，還得麻煩你回來一趟了。”
“不麻煩，我漲工資的。”嶽千靈笑著說，“不過這次的卡面可不是風格問題，真的太醜了，話說是誰畫的呀？該不會是隨便找了個外包吧？”
組長打字的手一僵，目光訕訕，半晌才吐出一句話。
“我、我畫的呀，哎喲我最近真的太忙了，你這一走我又得收拾爛攤子，哪兒有那麼多精力呀，就隨便畫了畫，沒想到玩家們還只認你的畫風。”
“啊原來是您畫的！”
嶽千靈撐在桌前，拿紙捂半張臉，“我剛剛那話不是那個意思，您別放心上啊。”
說完，她扭頭揚長而去。
擁擠的辦公區內，空留一室尷尬。
沒一個人吭聲，但組長像是聽見了所有人的笑聲，不知不覺就憋紅了臉。
她倏地拍了一下桌子，說道：“週報趕緊交！”
另一邊。
嶽千靈從善如流地辦理著入職程式，正朝財務部走去。
她消沉了好幾天，以為自己沒有可能再回來。
誰知一夜之間，峰迴路轉，還在組長面前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要不是環境不允許，她甚至都想原地跳兩下。
辦理工資卡的時候，財務部的人看她笑盈盈地，便說道：“心情這麼好啊？”
“當然啦。”嶽千靈笑眯了眼，“又能看見你們這些美女，怎麼會不高興？”
財務的人被逗得咯咯笑，態度都比平時好了幾倍。
拿了辦好的各種卡，嶽千靈正準備走，又聽見旁邊一個女生在那兒抱怨：“第九事業部的人又貼錯發|票了！”
嶽千靈耳朵靈敏，抓住了“第九事業部”這個關鍵詞，便停下了腳步。
那個女生拿著一堆單子不情不願地走出來，嘴裡還在碎碎念：“他們脾氣多大呀，一會兒又得給我臉色看。”
嶽千靈看了她兩眼，心思一動，便上前說：“姐姐，你要把這些東西送去第九事業部呀？”
女生點頭道，“是呀，怎麼了？”
“正好我也要過去。”嶽千靈朝她伸手，“要不我幫你吧，省得你再跑一趟。”
那女生只是疑惑地看了嶽千靈一眼，心想有人跑這個腿自然是好的，她才懶得去想嶽千靈為什麼“正好要過去”。
“那麻煩你了，交給主策就好，告訴他們這個發|票貼錯了，要重貼。”她立刻把一堆發|票單子塞給嶽千靈，還不忘誇兩句，“你長得這麼漂亮，他們肯定對你溫言細語的。”
嶽千靈一聽，瞬間更有信心了。
“那我去啦！”
這是嶽千靈第一次來第九事業部，不知為何，有點緊張，還有點好奇。
一進去便不動聲色地四處打量，確定視線之內沒有顧尋之後，才放鬆了腳步。
不知是不是位於頂樓的原因，她感覺這裡的採光都要比其他樓層強一些。
每個人的桌子上都凌厲不堪，擺著各種精密的模型，一面牆上還投影著一把狙|擊|槍的原畫三視圖。
員工們七倒八歪地坐著站著、跑來跑去，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完全沒有秩序可言，甚至還有好幾個人圍在一起打遊戲。
很明顯，第九事業部跟她們手遊部門比起來，更吵鬧，更扁平化，四處鬧鬧嚷嚷的，但卻充滿生機。
情懷感撲面而來，充斥在每一方空氣裡，很難讓人相信這和她們以流水定生死的專案同屬一家公司。
踏進這裡，彷彿踏進了一個烏托邦。
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自己的任務，於是隨便找了個人問：“請問你們主策在哪兒呀？”
那人都沒回頭看她一眼，直接抬手指了個方向：“那個胖子就是。”
嶽千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邊確實站著一個比較胖的人，正在口沫橫飛地打電話。
嶽千靈道了聲謝便朝那邊走過去。
她就站在後面，等那人掛了電話，才開口道：“您好——”
然而她下文還沒出來，那人便擰著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不好！我這煩著呢，一邊兒去。”
嶽千靈：“……”
她可明白為什麼財務部的人這麼排斥過來了。
眼看著那人扭頭就要走，嶽千靈連忙拉住他：“您好，這是財務部返回來的發|票。發|票是錯的，得重貼。”
那人看都沒看□□一眼，粗暴地掙脫嶽千靈的手，半吼道：“什麼玩意兒這麼麻煩，有問題她們直接重貼不就得了？發工資不幹活啊？快讓開讓開！別煩我！”
哪兒來這麼不講道理的人？！還真以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嶽千靈一口火氣冒了上來，雙眼一凜，罵人的話就要脫口而出——
但她餘光一瞥，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
她心跳頻率突變，到了嘴邊的話忽然就變成了：“您不要這麼兇嘛~”
“……”
策劃聽見這溫柔又嬌滴滴的聲音，腦子裡一激靈，懵逼地回過頭。
就見嶽千靈眨著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這道聲音不輕不重地飄遠，傳到顧尋耳裡。
那聲線像輕輕撥動著腦海裡的某根弦，顫出一陣熟悉的漣漪，悄然間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有那麼一瞬間，顧尋甚至以為是那個人在說話。
然而待他停下腳步，扭頭看了過來，卻聽見——
“打擾到您工作我也很抱歉，可是……”
嶽千靈瞥見顧尋越走越近，聲音也就放得越發軟，咬了咬嘴唇，繼續說道，“這個□□是日期弄錯了，只能麻煩您重新弄一下了，好不好嘛？”
大概是沒有男人能抵抗這樣的美女撒嬌。
嶽千靈眼前的策劃果然放緩了臉色，“哦，那你拿給我看看。”
嶽千靈再次悄悄看了顧尋一眼，見他果然還在看這邊，便再接再厲地擺出一副柔弱的樣子，眨了眨眼睛，“您真是太好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回去交差了呢。”
顧尋：“……”
聽到這裡，他終是皺了皺眉，輕“嘖”一聲，轉頭往稍遠的方向繞了過去。
而策劃見小姑娘這麼撒嬌，再橫的脾氣也沒了，和顏悅色地說：“多大點事兒，拿來拿來，我等下就弄。”
嶽千靈望著顧尋離開的方向，淺淺籲了一口氣。
好險，差點就崩了小仙女人設了。
辦好了差事，嶽千靈高高興興地回了手遊事業部。
由於活動逼近，大家都挺忙，嶽千靈也樂得耳根子清靜，坐下來便開始畫線稿。
其實這次她臨危受命，任務還挺重的。
原定聖誕活動在22號開閣，如今她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時間，她得重新畫兩個卡面，如果不符合需求檔案的要求，還得修改。
天際陰沉，微弱的日頭不知什麼時候隱到了濃雲之後。
嶽千靈處理好了線稿，抬起頭來，窗外已被夜色籠罩，而辦公室裡大多數人還沒走。
不過她必須要回學校了，不然又得跟宿管阿姨掰扯半天才能進門。
收拾好東西後，嶽千靈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公司。
走到樓下，她心思一動，轉身抬頭看。
頂樓的第九事業部依然燈火通明。
他們應該更忙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休息。
正想著，大樓大廳電梯的門一開，明亮的燈光下，顧尋正闊步而來。
兩人目光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流，遙遙相撞。
嶽千靈陡然收緊了呼吸，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所以她的選擇沒有錯。
留在這裡，真的會有各種意想不到的相遇機會。
比如這會兒，顧尋便正朝著她站的方向走來。
距離越近，嶽千靈就越緊張。
短短幾秒鐘，她腦子裡已經演練過好幾種打招呼的方式。
彷彿只是剎那的功夫，顧尋與她便只有一步之遙。
那就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學校吧。
嶽千靈握了握拳，不動聲色地調整了表情，正要說話，卻沒想到顧尋先於她開口。
“你不是離職了嗎？”
他垂眸看著她。
嶽千靈抿著唇角笑了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在她卡殼的瞬間，顧尋的下一句話已經脫口而出：“怎麼還沒走？”
嶽千靈：“……”
你媽的。
你這語氣是認真的嗎？！
嶽千靈笑意僵硬，化作嘴角尷尬的弧度。
她還是抿著唇，一字一句道：“沒走成，又被叫回來繼續工作了呢。”
顧尋掀了掀眼。
嶽千靈以為他要說什麼，卻只聽見他丟下一句毫無情緒的“哦”，隨即徑直越過她離去。
“……”
今晚似乎格外冷一些。
顧尋直接去了公司旁邊的一家餐廳吃晚飯。
夜裡的餐廳已經快要打烊，大堂沒坐幾個人，服務員都懶散地靠在吧檯躲懶。
餐剛上來，桌邊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顧尋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撈起來接通，另一只手拿起了筷子。
“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
電話那頭，駱駝剛出達到層，四周吵鬧不堪，“我剛下飛機呢，過幾天又要去江城出差，來接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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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尋想也沒想就說：“沒空。”
“你們這麼忙啊？”
駱駝想了想，又說，“不對，你忙個屁，我早上還聽小麥說你前幾天又把cod5打了一遍。”
說到這兒，駱駝又想起了什麼，問道：“最近怎麼又回去打單機了，前段時間不是說吃雞挺有意思的嗎？”
“一個破手遊圖圖新鮮夠了。”顧尋喝了一口涼水，“我吃飯，先掛了。”
“等會兒！”駱駝攔住他掛電話的趨勢，“你最近不對勁啊。”
“什麼不對勁？”
“你跟小麻花鬧彆扭啊？”
顧尋撩了撩眼皮，沒什麼語氣，“我跟她鬧什麼彆扭。”
“自從知道她有個暗戀物件後你明顯不爽啊。”
駱駝雖然比顧尋大個七八歲，但從小一起長大，他又是個內心細膩的人，身邊人的情緒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早就覺得這事兒不對勁了。
顧尋是個玩3a遊戲長大的人，向來看不上手遊的粗製濫造，之所以會下載手遊，還是因為那段時間駱駝做了個小手術，養病無聊，陪他玩會兒。
幾個月過去，他還在玩，駱駝還以為這人轉性了。
但這幾天他閒著沒事一琢磨，回想這段時間顧尋在遊戲裡的所作所為，終於醍醐灌頂。
他清晰，又篤定地說：“你有點喜歡她吧？”
通話沉寂了片刻。
顧尋端著水杯的手頓了一下，冰水裡映著他倏忽的目光，餐廳裡的雜音突然飄得很遠。
隨後，他的聲音裡終於有了點情緒。
“我會喜歡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女生？”
“……”
駱駝啞口無言。
好像……也對。
掛了電話，顧尋吃了兩口菜，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譁。
他抬起頭一看，霓虹光束下，片片雪花肆意張揚地飛舞著。
江城是一座常年不見雪的城市，更何況這樣的鵝毛大雪。
亂瓊碎玉簌簌落下，藏匿了一整個冬天的浪漫都被這場雪喚醒。
這座城市沸騰了，似乎所有人都在慶祝初雪的降臨。
等嶽千靈下了地鐵，這場雪下得越發大了。
她興奮地站在地鐵口，和許多發現這個驚喜的人一樣，第一反應是拿出手機發了個朋友圈。
只三個字。
“下雪了！”
不一會兒，手機開始頻繁震動。
她看了一眼手機，突然驚詫地停住了腳步。
嶽千靈的爸媽發消息讓她注意保暖，朋友問她聖誕節去哪兒玩，這些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那個好幾天都沒出現的人，居然莫名其妙地給她發了一條訊息。
【校草】：你在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