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城一中筒子樓宿舍，楚素眉說到現在這副軀殼和自己的原形比差遠了。程自遠提出要見原形，遭拒，嘖嘖不已。
楚素眉擺擺手，似乎不想爭下去：“開玩笑了，程君要想看到我的原形，自有機會的，只是眼下不行，萬一出門，又被那個老師看見，豈不更嚇壞他？而我寄魂此軀，原來為的是方便進出吳村孤兒院，和孤兒們接近，查詢元兇。元兇未獲，大丹未成，我有何面目做回我自己！”
程自遠聽得唏噓不已：“不能一睹芳容，遺憾遺憾！”
頓一頓，說：“你會附魂，會變形，自己稍稍變漂亮一點不就行了？何用脂粉？”
楚素眉搖頭：“那樣就沒有脂粉味，會讓錢狀元誤以為我不愛修飾，這對客人不夠尊重，再說脂粉味聞著香甜，會讓客人放鬆，有利於我們請教、交流。”
程自遠暗地叫苦，媽也，錢四壯向來能說會道，是風月場老手，你這一打扮，要是被那家夥看上，指不定生出什麼事端。有苦說不出，只得做出玩笑的樣子問：“你對化妝還挺有見解的嘛，是不是生前就好這個？”
楚素眉表情悽然：“在南寧和昆明時還好，可是自永曆十一年秦王孫可望叛清，次年滿清佔領昆明以後，我就不得不隨父王的軍隊顛頓滇緬邊鄙，大多數時間顧不上修飾自己，——但是哪個女孩不愛漂亮呢？私心一直渴望安定和平，無憂無慮，好守著妝臺描畫自己，希望今晚程君能暫時讓我一遂心願。”
說著兩手齊腰，向程自遠道了個萬福。
程自遠聽得心中悽然，無法拒絕。他趕緊翻弄櫥子、桌子，好在從書桌的抽屜裡找出了前女友楊暉的一個化妝盒，開啟，裡面有殘剩的口紅、粉餅之類。
楚素眉對著小圓鏡塗抹起來，嘴裡嘟囔：“我聞到你那個前女友的氣息了，不像姓陳的老師，有點腥酸，沖鼻。”
程自遠腦子裡回憶楊暉，鼻子吸嚕，竟有點印象模糊。才過去幾天，卻已恍如隔世，而眼前這個來自三百多年前的女子、千里之外方外之地的老師，卻日益貼近了自己。看來時空真的是相對的，相對論沒錯。
化完妝的楚素眉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臉上淺淡的皺紋斑痕都給白粉抹蓋了，兩腮緋紅，嘴唇鮮亮，渾身散發甜香氣息，再加上夜色籠罩，隱隱地居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嬌媚。
出門，路過餘大偉的宿舍，程自遠故意咳了聲。吱呀，門開了條縫隙，餘大偉惶惑的眼睛在裡面眨巴。楚素眉突然伸手挽住程自遠，對著那眼睛咧嘴一笑。呼，一陣莫名的涼風從腳底騰起。
餘大偉再度尖叫，把門關上。
程自遠側臉，也吸了口涼氣，楚素眉整個臉消失了，變成烏黑烏黑一大團，俄頃，血紅的目光從烏黑中透出，幽明瘮人。
怎麼回事啊？明明是梳理妥當、別在兩側的頭髮，怎麼會突然又蓋到了臉上？
楚素眉跺了跺腳，呼，又一陣涼風吹蕩，像手指和梳子，把她的頭髮掠到兩邊。
“這地方怪了，”她幽幽道，“陰風不止，陰氣撩人，好像有什麼名堂！”
邊說邊舉起雙手，嘴巴輕蠕，不一會走廊裡紫煙升騰，陰影奔嚎，誰家門前的碗櫃哐啷作響，掉落懸掛的鍋鏟，一道黑影眼見蹭著碗櫃呼呼而逃。凝神細看，媽呀，是個只有半邊身子且焦糊不堪的陰影，逃到公共水池上的窗戶，化一縷黑氣而出。
“怪了，”她凝眉說，“這陰魂身子殘破，身形鬆垮難聚，什麼玩意？”
程自遠心裡卻是哐當響，雖然陰影很模糊，轉瞬即逝，但他隱隱約約看出點問題，忍了忍，嘀咕：“好像是以前死在這裡的一個老師。”
“哦？什麼樣的老師？怎麼死的？”楚素眉邊走邊問，滿臉好奇。
程自遠揮手：“哎，不說，好慘。”
楚素眉卻抓緊他的手，要他說。只得說：
他那間宿舍原本住了個對文學創作極盡痴迷的語文老師，四十好幾沒有結婚。為了創作，這老師不願上課，不參加學校活動，還和校領導吵架，少與同事來往，孤僻怪異之極。
可縱然這樣，他的作品還是沒法在文學刊物發表，退稿信積了一屋子。
後來好不容易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女友，對方要房子，有房才結婚，這老師就去找學校領導，領導罵他不識時務，都什麼年代了，早就沒有福利房，要房子自己買去。老師長年不上課，工資大半停發，哪有錢買房？告訴女友，女友不幹，甩臉走人。
這時候恰好又收到退稿信，其實就是一頁列印的格式信函，作品不合適，請另投。雙重打擊，這老師哭了一夜，就在房間裡把全部文稿書刊信件摞在自己周圍，澆上汽油，點燃。
消防隊趕到時，大火已經衝到走廊裡，滅火後，這老師半截身子據說已經燒成枯炭，本來是要運殯儀館火化的，他年邁的父母從鄉下趕來，硬是拖走遺體，按風俗棺葬了。
“可憐，可悲！”楚素眉惋惜不已，“難怪只剩焦黑的殘肢斷體，且經火燒，魂魄難聚了。”又問：“死了人，就成凶宅，怎麼還那麼搶手？”
程自遠苦笑：“我估摸著是校辦主任故意的，好賣我人情，人家水北鄉的優秀班主任壓根就沒想過要那間宿舍，光死這個人就夠她忌諱了。”
“你不忌諱嗎？”
“我，我有資格忌諱嗎？生存第一，在所不惜！”
楚素眉點頭：“難怪程君這麼膽大！”
程自遠咧嘴：“你說對了，自打經歷吳村的詭異兇險，加上跟你這個女鬼交往，我都巴不得那個老師陰魂顯形，好跟他喝一杯，還想勸勸他在陰間再不要幹那傻事了，作品發不出沒什麼大不了，少數幾個編輯匆匆一覽，主觀評判，能評出什麼好作品來？至於女人女鬼，陰陽兩界還不多得是？”
“哈哈哈，程君說得有趣，不過人死為鬼，恐會性情大變，尤其這痴念難消，陰魂殘損不聚的鬼，最好避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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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伴著一股涼颼颼的氣流，吹得程自遠汗毛陡豎，媽也，要是果真是那個老師陰魂不去，性情變異，或者被惡靈驅遣如蔡格娜琳之類，可怎麼好？那可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