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程自遠淚汪汪看著燃燒的楚素眉，傷痛之極。
“楚素眉，哦不，李嗣英，我陪你一塊找個池塘沉進去，一定能滅火的！我是游泳好手，我不怕水！”他急道，一手搭起涼棚，向下眺望。
火焰裡，楚素眉微微點頭。
程自遠俯瞰黑沉沉的大地，很快發現前方一小塊像小圓鏡的白光在閃爍跳動，急忙指點：“那裡應該是水塘，我們過去！”
邁兩步，身子猛晃，大恐，完全沒有步虛凌空的腳力。
火中的楚素眉只得引路在前，拽動他懷裡的髮絲，向著那塊白光呼嘯而去。
幽黑的天空劃過一道光亮，猶如流星墜落。
嘩啦，撲哧，落水的那一刻，浪花四濺，涼意透骨，火焰隨之熄滅。但楚素眉身上最後幾片衣衫也都化作絲絲縷縷的碎末，隨波散盡，露出白森森赤條條的肌膚，上面薰染焦黑，皮開肉綻，不少地方看得到筋骨。
程自遠顧不得許多，游過去，要脫下衣衫為她包紮傷口。楚素眉推開他，滿臉歉意：“已經毀了你女友的裙子了，不能再奪程君的。”
程自遠氣吁吁說：“是前女友，無所謂了。我的更無所謂。”
楚素眉搖頭：“都浸溼了，沒有用，水裡也不能久待，否則我這身腐肉會泡散架的，得趕快去黃家堡，制止……”話沒說完，全身又抽搐起來，在水裡翻滾，咳嗆，往水底沉沉下墜。
程自遠趕忙拉住她，拼命向岸邊拖拖拖。
她的手不自然地震動，隱約發出咣咣聲響，似乎有誰在上面敲擊。每敲擊一下，她就抖，全身蜷縮，痙攣，眼睛爆出驚惶和惱怒的血光：“該死的禿驢！又在使什麼妖法！啊啊啊！”
程自遠好不容易把她拖到了岸上。一方深山中的水潭，即使在暗夜裡也能看出它周圍的幽靜奇麗，岸邊是平坦草地，能聞到草的芳香。可是這一男一女全都無心領略，拖一路淋漓而上，白裸的身子才壓到草地上，又冒出了散發汽柴油味的黑煙。
楚素眉打了幾個滾，怒吼一聲，呼啦，拖著滾滾煙霧躍起。程自遠被拉拽，晃悠悠跟隨，再次飛上了寂靜的夜空。
在水裡滅了火也不管用，那濃嗆的烈焰如影隨行，彷彿早就料到她無法在水裡久待，專門等在水岸上一樣。程自遠腦袋空白，心亂如麻。
轟，一聲爆響，黑煙裡衝出了烈焰，比先前更加兇猛的烈焰。楚素眉的身子完全被烈焰包裹，火光裡她回過臉，血紅的目光透出來，幽幽看他。“程……程君……”她無力地呻吟了一句。
火焰爆出白亮的火舌，旋即楚素眉的一大張皮囊像紙一樣癟塌下去，帶火的油嗤嗤響著，從半空滴向大地。風呼啦啦吹來，紙一樣的皮囊便帶著火光，從楚素眉身上脫開，四分五裂，消失在深黑的夜空。
楚素眉的身子變成了一具骸骨，這骸骨也是通紅通紅的，黏附著沒有燒盡的皮肉碎屑，嗆人的油腥和焦臭中混雜了類似燒烤的香味。
這是楚素眉嗎？天啊，程自遠完全認不出她來了。
正驚恐無措，天邊疾速奔來另一團火焰，也是同樣哀嚎不已，打著滾，跟火球似的。漸漸近了，火光裡映出另一副楚素眉的面容，此刻也是五官扭曲，衣衫和皮肉化作燃燒的碎片四散飛揚，一如剛才的楚素眉——李嗣英！
程自遠大驚，眼看新來的楚素眉裹挾烈焰，衝到跟前，趕緊晃悠悠後退。新來的楚素眉緊盯這邊已經燒成骸骨的楚素眉，轉眼看看程自遠，對著骸骨怒喝：“好啊，你個歹毒的女鬼，想死也要拉我當墊背嗎？”
骸骨似有所感，微微搖頭，伸出細瘦的手骨，指點下方遠處一個黑乎乎的山頭。
順著指點望去，那個山頭燈火隱隱，細聽，還有經咒聲飄蕩其上。
新來的楚素眉怒氣衝衝地飛奔過去。這骸骨也跟去，髮絲扯動程自遠緊隨在後。此刻，他心裡又悲傷又好奇。
很快顯露出山頭的形貌，明顯是一片墓地，一大堆人圍在墓前的土坪上，手舉火把，旁邊的樹幹上還點著汽燈，把這一片土坪照得如同白晝。人群中間是一具棺木形狀的東西，那東西正被火焰啃噬著，不時裹挾濃腥的黑煙，向上迸出長長的火舌。
一大塊木板燒坍了，山風吹來，掠走燃燒的碎屑，燒出大洞的棺木裡面隱約露出一具白森森的骸骨。
一一俯瞰圍聚的人們，好幾個似曾相識，特別是居中正對那骸骨的兩個身披袈裟的和尚，正是白天把程自遠捉去施法的傢伙，此刻他倆向著骸骨合掌唸經；旁邊三四個穿絳色袍子的和尚看樣子是跟班的，手持鐸鈴、法鼓、木魚之類響器，念著念著就敲打一下，鏗鏗咚咚哐哐的。
其他村民模樣的人盯著棺木裡的骸骨，表情肅然又惶然。整個土坪瀰漫一種莊嚴又怪異的氣氛。
“啊嗬！”新來的楚素眉透過火焰，陡然望見這個場景，也是一呆。
變成骸骨的楚素眉突然咧開煞白又空洞的嘴，發出爆笑：“黃家堡人害怕那具屍骸顯靈，挖開墳墓，澆油點火，把它焚骨揚灰了，還請來南山寺的和尚，唸經加咒，哈哈哈，我的附魂皮囊燒沒了，你的驅魂之殼也同時燒化了，這下乾乾脆脆，誰也別冒充誰，還不快快現出你蔡格娜琳的原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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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新來的楚素眉伸出嗶駁燃燒的手，指向這邊，結結巴巴。她的模樣和剛才楚素眉一模一樣，此時身上也開始滴淌帶火光的油脂，皮囊紙一樣塌落下去，隨風化散。轟隆，火花漫空迸射，一具白中帶紅，像炭火一般的骸骨赫然顯露，飄出燒烤的香味。
天，眼前兩具骸骨幾乎一個模樣，它們互相瞪著黑洞洞的眼，似仇視似驚愕，看得程自遠渾身發瘮，又大感滑稽。
下方的土坪傳出連續的咚鏘咚鏘鼓樂聲，棺木上的明火慢慢熄滅，閃出無數通紅的餘燼之光。一個手持長棒的村民在詢問兩個袈裟和尚什麼，和尚豎掌唸叨：
“阿彌陀佛，骸骨雖在，實為幻相，不留形跡，方除孽障，施主儘管下手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