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遠正滿腹疑慮，就聽得古裝女子大喝一聲，嗖的衝上深邃的雲天。程自遠懷裡的髮絲隨之一緊，把他拖了上去。疼痛帶著一絲殘存的溫熱，在他周身掐握，並深入皮肉。
被這一掐一拖，程自遠懸空的身子亂晃，頭幾乎要倒轉過來，這就正對著腳下的墓地草坪。幾個村民在和尚的唸經聲裡把那撮灰白的骨灰掃進一個瓦罐，周圍火把搖搖欲熄，一派昏暗，場景氣氛甚是陰森；瓦罐底下攤開了一塊紅布，此刻火光映在上面，血一樣閃爍流動，陰鬱而又刺眼。
然後視野移動，看得見土坪一側隆起的小山丘和林立的墓碑，其中一處墓碑旁挖開了一個長方形的口子，新鮮的紅土顯然是從裡面挖出來的，凌亂堆在四周，一把鐵鍬豎插在紅土上。不用說，這就是真正的楚素眉的墳墓了，現在它張開口，仰對夜空，似嚎哭似嘲笑，又似衝著程自遠他們憤怒地控訴著什麼。
程自遠感到從那裡漫上來的肅殺與冤怨的氣息。
蔡格娜琳也呼嘯一聲，緊隨在後。兩個女鬼，攜帶一個大活人，風馳電掣地掠過夏夜星空，風嗚嗚咽咽地打身邊刮過，彷彿無數陰魂在周邊哭嚎。
不一會飛臨吳村上空。相別數日，眼前的祠堂夜色讓程自遠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和緊張感。程自遠咳嗆一聲，請求古裝女子把自己放下去，脫口仍是叫她楚素眉——“眉眉”，古裝女子笑：“楚素眉已經化灰滅形了，我現在整個就是三百多年前的原形。”
程自遠結結巴巴：“那，那我叫你什麼呢？”
古裝女子嗔道：“相識這麼久，竟忘我本名？”一甩頭髮，程自遠懷裡的髮絲緊緊一勒，灼痛。程自遠氣吁吁叫：“呃呃，我知道，當然知道，你不就是……李……李嗣英麼？別別，這髮絲怎麼跟燒著了似的？”
李嗣英半笑半惱：“發乃血脈之末，塵根之系，縱然屍身腐爛，發也常在。現在這髮絲歷經血火之劫，冤怨聚結，靈念附著，溝通凡塵，程君謹藏！”
程自遠聽得頭皮麻癢，齜牙咧嘴，半信半疑地從懷裡拽出一小截髮絲，只見它在暗夜裡磷光一閃，李嗣英的長髮像是得了呼應似的，跟著一閃。媽也，這頭髮都變成感應器了。他趕緊把髮絲掖進去，懷中絲絲溫熱縈繞，竟不似從前冰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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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黑寂無聲。程自遠緩緩落在院子裡，對身後兩個女鬼抱拳拱手：“我走了，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啊，認出兩個元兇再下手，我，我還想採煉大丹，改變命運呢。”
跌跌撞撞走到祠堂大門外，聽得見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說不清是緊張、急切還是興奮。門關著。他拍打半天，裡面無人應，正要轉身請求李嗣英幫忙，一股陰森的氣浪裹挾呼嚎聲衝來，差點把他撲倒。
院子上空紫煙纏繞，遮蔽星空，呼嘯的陰風陡然漫起，把周圍草木吹得譁然動盪。煙霧裡，兩個女鬼竟然互相扯打起來。
原來蔡格娜琳執意要闖進祠堂，李嗣英拉住她，要求先偵查動靜，一個個孤兒鑑別清楚再動手。蔡格娜琳甩開她，往祠堂奔，氣哼哼說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那個活人楚素眉，還有男女二鬼，天知道會搞出什麼名堂，還有你，憑什麼我就得相信。
李嗣英啞然，手抓蔡格娜琳不放。兩個女鬼在門外的半空推推搡搡，叫罵聲、撕扯聲伴隨紫煙和陰風，翻滾不已，一會兒衝到樹上，嘎啦，枝丫撞斷，樹葉隨風亂舞；噗，跌倒地上，砸出一個弧形土坑，掀起迷濛的塵霧；轟，撞到石柱上，紫煙裡冒出幾串火星，尖利的哀嚎響起，令程自遠心頭一緊，撲通跌坐在地上。
兩個女鬼似乎都被石柱撞疼了，在半空晃晃悠悠分開，呻吟聲此起彼伏。突然，那個矮醜的蔡格娜琳身子一搖，化成一股黑煙，帶著由遠而近的呻吟，朝祠堂大門猛衝。
愈來愈近的陰風，愈來愈濃的腐臭。兩片黑乎乎的樹葉隨之飄來，猶如暗夜蝴蝶，撲到程自遠的臉上。他惶恐地瞪大眼，有一瞬間，他看見黑煙裡浮出一張扭曲變形的怨恨的臉。
後面是追逐的紫煙，同樣帶著呻吟，伸出枯白的長臂，指頭白森森的，亮如刀刃，朝那股黑煙抓去。
兩股煙霧掠過程自遠上方，轟隆，祠堂大門撞開，黑洞空寂的門裡立刻迴盪起她們的呻吟喘息。
兩鬼繼續糾扯在一起，往育兒室方向飄飛。
程自遠頓感不妙，顫巍巍爬起，跟在後頭，呼叫：“不要啊，不要亂來！”
走廊上突然出現一個白衣少年，擋在通往育兒室的路上。衝在前頭的黑煙咆哮著，伸出一隻黃胖粗短的手，抓向白衣少年。白衣少年身影消失，黑煙裡顯出蔡格娜琳，滿臉惱恨，怒嚎不止。
空中傳出笑鬧聲，蔡格娜琳循聲望去，走廊左右兩邊竟閃現出十幾個白衣少年身影，一個個面目模糊，哭哭笑笑，圍繞兩個女鬼跳躍起來。
蔡格娜琳進退不得，張牙舞爪向白衣少年撲過去，眼看就要抓到，白衣少年又消失，停下，再次閃現，反反覆覆。半天不能挨近育兒室。
程自遠大感惶恐，縮在廳堂掩面瑟瑟，不知所措。
陰暗中，祖宗畫像如身影搖晃，靈位嘩啦倒下一片，幽深的嘆息和抽泣迴盪其中。
很快，一縷紫煙飛來，李嗣英長髮蒙面，衣袖飄然，對著蹲在廳堂牆角的程自遠拱手：“今天姑奶奶就不計較了，程君你且呆著，看護好剩下的孤兒，待我想法細鑑，或可有為。”
程自遠來不及應答，只見她頓頓腳，嗖一聲閃出門去。
越來越多的白衣少年浮現，圍住戀戰不退的蔡格娜琳。蔡咬牙切齒，一揮手，啾啾啾，寒光如雨，向四周傾瀉而出。有白衣少年尖叫抽搐，翻身跌倒，氣泡般消失。顯然是中鏢了。
寒光射到柱子上，迸出火花；彈到程自遠身邊的牆上，粉屑帶著火星撲向他，臉麻麻的辣痛；砸中桌子和靈牌，叮咣震響，地面似乎都顫幾顫……
噗嚕噗嚕，幾個白衣少年跌落在程自遠近旁，看得見他們身上全都閃爍飛鏢的寒光，抽搐兩下，哭聲停止，一動不動。程自遠小心靠近，媽呀，竟是殘破的布娃娃！
程自遠拿起一隻，對著黑煙裡狂舞袖子的蔡格娜琳大吼：“姓蔡的，你好狠毒啊！這些布娃娃可都是死去孤兒的魂魄，你再次殺死他們，他們就變成了聻，要下地府受盡煎熬，沒有你這樣趕盡殺絕的！”
蔡格娜琳定定地看向他，兩眼冒出白裡透藍的光，一隻手伸過來，長長的指尖塗了血紅的蔻油，卻散發腐朽氣息。噗呲，這手捏住程自遠的襯衣領，把他懸空拎起，更濃的臭味撲鼻而來，令他窒息。
閉上眼，他心裡叨咕：媽的，就這麼完了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