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的啼哭發自眼前的少兒，幽幽噎噎，像明滅的鬼火，讓程自遠頭皮麻炸，渾身發涼。
他吸口氣，努力鎮靜，說：“這麼講來，問題出在道長的新規矩，如果沒有新規，你的陰間夥伴多多，大約巴不得這裡鬧鬼吧？”說到這裡，語氣中已含了嘲諷。
白衣少年說：“老師有所不知，這規矩還是必要的，兇死者太多，惡人必將以此為藉口，清退原住居民，侵佔老宅，汙染山水，令三百年吳村絕滅於世，而我們全村的祖墳，就是白塔再往上十里，和烏特里村的阿魯爾山嶺交界的山頭，會被翻挖焚燬，到時我們祖祖輩輩都會像可憐的雪豔、曉英、吳軍他們那樣，粉碎無形，魂銷成煙啊，嗚嗚嗚……”
程自遠聽得心裡發瘮，正在猶豫，白衣少年說：“叨擾了，速去照看我的同伴。”轉身倏的一下，消失。
程自遠猛醒，急奔育兒室。
房門不知何時已經開鎖，輕輕一推，吱呀開了。黑暗裡，一雙目光幽幽眨動，道：“浩浩哥哥剛才來看過我們，我說沒事。”
手電光照去，是女孩英子睜一雙迷離的眼睛，面對他嘟囔，臉上滿是夢幻的表情。
摁開關，來電了。孫留香連打呵欠起身，看見程自遠，有點意外地問：“怎麼進來了？”
程自遠說：“我來看看有沒有事，剛才聽到動靜。”
“那是浩浩哥哥來了，我說過沒事的。”英子喃喃道。
“什麼浩浩哥哥，你不是做夢吧？”孫留香對英子說。
“是浩浩，沒錯！”維維也坐起，喊。
孫留香起床，撫拍他們，叨咕：“可憐的孩子，睡吧睡吧，沒事好好睡。”
吳小勤蜷縮在一張小床上打呼嚕，樣子活像個躺在子宮裡的胚胎。她的睡眠真好，比小孩還好。
不一會，孩子們也鼾聲四起，看來都平安無事。程自遠松了口氣。
孫留香看看他，看看吳小勤，咧嘴道：“你不是要打哪個的主意吧？告訴你我這副老身不要緊，小勤你可得當心，人家是有主的。”
程自遠苦笑：“我誰的主意也不打，我回去睡覺行不？”
“等等，”孫留香喊，靠近他，瞪大眼，問：“摔跤了？”
程自遠奇怪道：“沒，沒啊？”
孫留香指點他的面頰，嗔怪：“還沒有，臉上有血印！”
程自遠摸了把臉，果然手指沾血，走到裡面的盥洗架前，一照鏡子，媽呀，剛才被叼過的臉頰留下一道梅花形狀的血痕。
叼他的東西似乎是鳥，又像是蝙蝠，可那一叼，何至於弄出這奇形怪狀的血痕？或者它會是……一種暗器？一個……鬼？
程自遠心裡鏗的一響，不由得七上八下。
孫留香看他的神情滿是心疼和疑惑。“沒沒……嗯……”程自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呔，看這血印子，倒更像是……被哪個女孩親過！”孫留香叫道，緊盯的目光讓人心裡發毛。
程自遠神色惶惑，連連搖手。
孫留香笑著戳他一下，道：“趁夜色跑出去幽會了？嘿嘿，也不怕我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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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話，燈光閃了兩閃，發出嗤嗤聲，門外什麼地方咚隆一下。
程自遠咬牙叫：“媽的，又來了麼！”轉身操起屋角那根半截拖把，開門。
孫留香臉色驟變，攀住他的胳膊叫：“誰？噢，不會是——鬼？”
程自遠甩開她，要她看好小孩，邁步往門外走，嘴裡喃喃：“我就不信了！”
牆壁嘎吱作響，舉頭，上面血淋淋的筆畫在書寫——
“看，好，小，孩！”
孫留香哇地叫了聲，緊緊抱住程自遠，臉發白，渾身抖，喊：“別，別出去，關，關門……”
孫留香倒拖著程自遠回到育兒室。門被走廊的風吹得吱呀晃，彷彿有無形的手在那裡推來推去。
孫留香不敢去關門，也不讓懷裡的程自遠動。忍不住抬頭看牆壁上的血字，立刻又尖叫著低頭，柔軟的肉身於是貼緊程自遠顫動，有一刻程自遠都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還是她在抖個不停。
好一陣，外面除了風聲，別無動靜。程自遠吁氣道：“不用怕。”掙脫孫留香去關門。孫留香跟著，說：“慢著，我，我憋不住，唉唉，女人膀胱小，年紀大更缺彈性，沒辦法。”
伸個頭看見外面走廊漆黑一片，又縮回來，對程自遠叫：
“媽也，陰森森的，你……你陪我去？”
程自遠指指牆壁上的血字道：“這裡不能離人。”
孫留香彎腰捂下身說：“那那怎麼辦？”
程自遠指點盥洗架底下的痰盂。孫留香哼哼唧唧過去，拿出痰盂蹲下，解開褲子的一刻斜看程自遠道：“閉眼，不能看。”
程自遠扭頭不看。
孫留香卻又說：“還真不看啊？我就這麼沒吸引力？”
程自遠吸口氣，轉過臉看她。她咧嘴笑，捋起上衣，露出雪白一片。程自遠眼睛發暈，趕緊又別過臉去，說：“我索性關燈好了。”
“別，我我會看不清的。”孫留香嬌聲道。
我給你手電，程自遠邊說邊伸手，啪，關了燈，一手捂臉，一手把電筒遞過去。
“我尿尿呢，騰不出手，你給我照。”孫留香的聲音備極嬌柔。
程自遠只好給她照，臉卻不看她。這姿態很滑稽。
“照到哪裡去了？”孫留香嗔道，“你看看，你看看，照歪了。”
程自遠轉臉，照過去，又是雪白一片。他趕緊再次扭臉不看。
孫留香的語氣裡添了無奈：“哎喲，我怎麼就這樣不經看？看不得？你這麼嫌我，難道我是鬼怪？”
說到鬼怪，陡然無語，屋裡只剩呼吸和鼾聲。熱烘烘的尿臊氣升起。
好一會，孫留香提著褲子站起，突然又軟軟蹲回去，氣吁吁呻吟：“沒沒力氣了……”
程自遠只得上去扶住她。
她喘息道：“幫我穿穿上褲子……”
程自遠咬牙照辦，動作磕磕絆絆。孫留香泥一樣癱在他身上，腥臊中透著一種帶野性的香氣。有一刻程自遠恍惚了。
突然，孫留香照著他那顆梅花形的血痕啵了一口，立刻叫：“媽也，好麻，好苦！”看他的眼睛閃出驚疑。
“被女孩咬到，應該是腥甜味、脂粉味啊，”她叨咕，“天，這味道，莫非……你是被哪個女鬼親咬了？”
程自遠結巴難言。
“好啊，你寧可跟女鬼幽會，被女鬼親咬，也不肯看我一眼！”孫留香醋意湧動，捏拳捶搗起程自遠。
程自遠只好坦白臉上的血痕是追那個叫楚素眉的女鬼時，被突然飛出的東西叮咬了一口。
孫留香撇嘴哼哼：“果然是追女鬼追的，還什麼飛出的東西，是黑燈瞎火讓她親得吧？那女鬼一定變出美少女的模樣，把你半夜勾去，留下這麼一朵定親花呢，這女鬼本事大，害死小孩不算，又來勾引男老師的精魂，唉，難怪你看不上我這個老村婦，我沒那個狐媚鬼術。”
程自遠百口莫辯，只好搖手：“好好，不爭不爭，清者自清，我們睡吧，哦嗬，好睏。”
“精魂耗完，當然困，吳尚青每次完事，也是你這副模樣，哼哼。”黑暗中，孫留香冷笑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