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程自遠將熟睡的蘇蘇抱回育兒室，不料在走廊裡遇見另一個楚素眉忽然顯形，同時，房門半開的育兒室裡傳出了異響。程自遠情知不妙，抱緊蘇蘇往育兒室衝去。
呼啦，衝了幾步，他身子像被巨大的風力攔住，雙腳飄飄忽忽懸空，懷中的蘇蘇很不舒服地扭動，哭了一聲，一隻小手抓了抓他的下巴。
他盡力把蘇蘇埋在懷裡，雙腳踢蹬，努力去夠地面。
風中的楚素眉面目冷厲，甩動長袖，風從那裡吹出，帶著隱隱的鬼哭和嗆人的腥腐氣息。
“都別跟我搶，都別！這個地方本來就應該是我家的！”她咧嘴呼號，空洞的話音隨風嗚嗚咽咽傳出老遠，走廊各處好像都張開了無形的嘴，響應她的呼叫：
“這個地方本來就應該是我家的我家的我家的……”
胸前的髮絲冰涼如蛇，蜿蜒鑽出，噗嚕，伸長了，拉動程自遠落回地面，向育兒室挪步。他不知道這個楚素眉會對自己怎麼樣，但已別無選擇。
紫霧裡的楚素眉冷冷地哼了一聲，雙袖揮動，呼，一股風再度衝來，像無形之手，把那髮絲猛地一拉，噗通，程自遠掀翻在地，蘇蘇鬆脫了，爆發哭聲。這個可憐的小女孩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睜開惺忪淚眼，在地上翻滾。
那風裹挾紫煙，爪子一樣爬來，拖住了蘇蘇。程自遠奮力去搶，一大一小在走廊上拖行起來。
程自遠聞到了愈來愈濃重的腥腐氣味，還有瘮人的陰氣，莫名的木屑氣、香火氣、紙灰氣和溼土氣，這些氣息在腦海裡一閃，勾出了小時候村子裡殯葬的場面——那似乎是只有新死者的殯禮或墓地才有的氣息。
這個楚素眉是死了不久的鬼怪麼？或者自己和蘇蘇正在被拖向絕境，提前散發出不祥的氣息？
就在這絕念之際，“哇啊”，一聲怪叫爆響，他和蘇蘇停止了拖曳，抬頭，一隻枯白長臂橫在上空，尖長的指甲刀鋒般直戳前方育兒室門口的楚素眉。
那楚素眉，紫煙裡白胖的臉，正咧開血紅的舌頭，全身抖動不已。她的身子遭受了枯白長臂一擊。
這個楚素眉，或者叫她李嗣英，此刻揮動長臂，怒瞪那個楚素眉，叫：“住手，你個冒牌貨，敢來跟我姑奶奶爭搶？回你的墳墓去吧！”
楚素眉咧嘴冷笑：“你只怕連墳墓都回不去吧？沒有墳墓，就是連產地都找不到的三無爛貨，勸你識趣點，趕快滾開！”
兩下裡揮袖掄臂，噼裡啪啦揪打起來，攪動得空氣呼呼翻騰，風聲大作，沙石塵屑漫空亂舞，又有幾扇窗戶嘎啦折斷。
程自遠顧不得那麼多了，抱起驚恐嗚咽的蘇蘇躲進育兒室，哐當，緊閉房門。開燈，沒有電。黑暗中兩雙眼睛在眨動，抽噎伴隨驚叫：“鬼鬼鬼！”
抬頭，程自遠心裡猛地一沉——朝向後院的窗戶大開，風攜著簌簌響聲，從那兒吹進來，搖動窗框嘎嘎輕晃。
開啟手電，是維維和茹米在哭叫。桌子被推移過了，一個椅子倒地，椅子和地上還有潑灑的水跡，桌上則是傾倒的水杯和幾星粉末。
程自遠倒吸一口涼氣。
懷中的蘇蘇也應聲喊：“鬼，我看見來了，就在外面，嗚啊——”癟嘴大哭。
程自遠慌忙反鎖房門，又單手挪來一張桌子頂住，才把蘇蘇放回床上，問維維和茹米：“剛才是誰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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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沒……沒看清……”茹米話音含混，滿臉涕沫。
“她給我灌水呢，老師你知道我才睡著不久，其……其實也沒怎麼睡著，不渴啊，就咬牙不喝。”維維哭道。
“後來呢？沒喝吧？”程自遠急問，電光仔細照著維維的嘴巴，發現他嘴唇溼漉，上面粘一圈白沫。
維維搖頭說：“沒，她說是來頂班的，我說頂班應該是小勤老師啊，她就說小勤回家了，蓮真道長改派她來，要我聽話，我說你開燈啊，我看不見，她說她看得見，還要灌，門外突然有響聲，好像是誰在門口罵她，她嚇得掉落杯子，開啟窗戶跑了。”
程自遠松了口氣，電光照去，有幾個溼腳印一路歪歪斜斜向著窗戶，在窗臺邊消失。看得出是窄細的女人腳印，和此前在後廚見過的腳印一個樣。
難道又是一個楚素眉？程自遠皺眉凝神，心頭嘩啦，滾過一陣涼意，汗毛豎了起來。
他不敢再離開育兒室一步，趕緊關閉窗戶，返身挪到房門邊，側耳，外面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恢復寂靜，連一絲風聲都消失了。屏氣靜聽，只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騰不已，還有孩子們微微鼾聲和殘存的哽咽。他簡直疑心剛才又是一場夢。
“門外那些鬼怪也走了！”茹米指點房門說。
程自遠安慰她和維維一番，好不容易把他們安頓好了，躺下。疲倦襲來，卻不敢酣睡，腦袋一忽兒醒著，一忽兒迷糊，耳朵始終瞄準門外和窗外，好幾次似乎又聽到動靜，驀地睜眼，屏氣，好久過去，又分明無事。
這一夜很不安穩。
終於盼到天亮，天亮是一種解脫，儘管此時太陽加大了熱力，把人們越發禁錮在老屋的陰涼處，但程自遠還是在滿身倦意中長舒一口氣，他可以和小勤她們換班，到隔壁補覺了。
胡姥姥端早餐過來時，目光老往程自遠身上覷，好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口氣警覺道：“程老師，你面色又不太好啊。”
程自遠告訴她昨夜的情形，推說自己抱蘇蘇出去解大手，回來又遇陰鬼，三個楚素眉同時現身，一個正在育兒室灌維維水，想是又要下毒，虧得他回來及時，也可能是外面兩個楚素眉打鬥喧鬧，把屋裡這個嚇跑了。
胡姥姥鼻孔哼哼，說她早料到會這樣，三個楚素眉？怕是女鬼使的分身術，好製造混亂，趁機下毒。
說著俯下身，細看桌上留下的粉末，用小拇指沾一點在舌尖舔舔，皺眉道：“苦的，和上次一樣，哎，也不知道上次的化驗結果出來沒有，都好幾天了。”
吳小勤在一邊說：“道長打過電話給洲衙，說是洲衙檢測不出，得送到外國去檢測，還要等些日子。”
程自遠無奈地噓口氣。
胡姥姥揮揮手，斷言就是蠱毒，陰鬼採煉山中蛇蠍毒草，加了惡咒，炮製出來的，那個死鬼楚素眉毫無疑問是主兇。
程自遠仍是疑惑不解，說三個楚素眉分明都是對立的，不像是在使用分身術，而自己恰恰是因為她們打鬥牽制，才得以趁亂回屋，平安無事。
胡姥姥乾咳兩聲，擺手道：“這還是女鬼奸計，故意幻化多個自己，好迷惑我們，嚇唬我們，讓我們早早搬走……”
程自遠聽了一愣，問：“搬？搬到哪裡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