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拓斷定火鍋鍋在胡說八道,結果第二天就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賀識微將他單獨請進了辦公室。
“請坐。”賀識微把人找來卻又不看他,垂下眼睛望著自己交握的雙手,顯得情緒不明,“我瞭解了一下,你每天下班之後,還會上線做一會兒亡靈書的直播,對嗎?”
陸拓莫名其妙而又忐忑不安:“是的。這其實也是公司安排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幹得不錯,繼續加油。”賀識微坐姿規矩、背脊挺直,一臉無懈可擊的精英模樣,嘴角掛著一抹商業假笑,在陸拓看來可謂高深莫測。
陸拓腹誹著“這人到底想幹什麼”,虛與委蛇道:“那必須的,我會多加努力。”
“嗯。”賀識微說了這一會兒話,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垂著眼將一份剛剛擬好的合同加密發送到了對方的終端,“你看看這個。”
陸拓開啟一看,表情頓時變得異彩紛呈。他沉默良久,才滿腹狐疑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合同,要求他每天晚上在遊戲裡與賀識微相見一次,共處五分鐘。
“就是如你所見。”賀識微十指交扣擱在膝上,一臉鎮定,“條款裡有詳細的行為約束,我以個人名譽擔保,不會靠近你三米以內、不會以任何方式觸碰你、不會做出你不願意看到的動作,甚至不會發出你不願意聽到的聲音。”他輕輕吸了口氣,“我只需要你每天花五分鐘時間,站在我面前。相關的報酬,也寫在合同上了。”
陸拓沉默了更長時間。
“我能問一句為什麼嗎?”
賀識微早已料到有此一問,暗歎一聲,抬起眼睛望著陸拓。
“因為,”他無法自控地開始哽咽,但為表誠意,堅持沒有移開目光,任由眼淚緩緩淌了下來,“因為……我需要……看著你。”
賀識微已經下定決心了,他要做脫敏治療。
而他身邊唯一一個合適的人選,就是陸拓。
對賀識微來說,這個解釋已經是極限了,他實在羞於將那可笑的苦衷袒露於人前。因此在說完這句話後,他就聽天由命地抿緊了嘴唇,用一種淡然的眼神望著陸拓。
……如果忽略那還在源源不斷湧出的淚水的話。
陸拓心裡很亂。他滿腦子都迴盪著火鍋鍋那句:“他暗戀你……暗戀你……戀你……”
啥玩意兒啊?咋回事兒啊?這可咋整啊?
這賀總是什麼時候對自己一見鍾情的?他之前不是一直兇巴巴的嗎?難不成那是他掩飾真心的方式?
那隱忍含淚的模樣、深情款款的臺詞,怎麼搞得好像自己是個天大的負心漢,做了多麼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所以現在是要循序漸進地潛自己嗎?是這個意思嗎?
陸拓頭大如鬥,半晌才磕磕絆絆地憋出一句:“我、我得考慮一下。”
考慮是不可能考慮的。他陸拓一代青年才俊,怎能屈服於這等淫威。
然而他也不願當場拒絕,激怒總裁。天工已經不是昨天的天工了,如今眼前這人在業內堪稱一手遮天,萬一得罪狠了,那別說是技術組的工作,就連打遊戲的副業都得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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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著急,考慮好了再給我答覆。”賀識微已經表達完了誠意,如釋重負地收回了目光。
陸拓遊魂一般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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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抑著對你的愛,因為他非常傲慢,而你對他有偏見――”
“換一個。”
“你很快就會死。他有陰陽眼,只能看著你的死期漸近,卻無力改變。”
“再換一個。”
“他是你的前世伴侶,獨自背負著白頭偕老的記憶,可你失憶了,他懷抱著悲傷默默陪伴你。”
陸拓深吸一口氣:“別這麼複雜。”
火鍋鍋有求必應地點了點頭:“好的。那他想……你。”
“什麼?”
“他想……你。”火鍋鍋口型在變化,卻被強制消音了兩個字。引路者有一個違禁詞庫,防止他們給玩家帶去負面體驗。
但火鍋鍋毫不氣餒,堅持不懈:“他想先……你,然後把你……了,最後……”
“可以了可以了。”陸拓不忍直視地揮揮手,同時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才是目前為止最合理的猜測。
陸拓頭痛地按住腦袋:“你說我這要是拒絕了,他會不會翻臉就炒了我?”
“不知道。我不能接觸其他玩家的資料,無法分析該物件。”
陸拓長嘆一聲:“聽天由命吧。”
他心中充滿了深重的無力感,同時還摻雜著微薄的憤怒。他覺得初見時自己對賀識微產生的那一絲朦朧好感,在今天受到了侮辱。
“我考慮過了,賀總。”陸拓再次站到了賀識微面前,“抱歉,恕我不能接受。”
他心想著這或許就是自己的結局了,愈發倔強地昂起了頭顱。
賀識微略帶遺憾地笑了笑:“好吧。”
陸拓握緊了拳頭等候發落,卻遲遲沒等到對方開口。倒是賀識微在一陣安靜之後意識到他還沒走,問:“你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
“那可以回工位了。”
“……”
賀識微並未受到很大打擊。天下大耳垂子千千萬,只要花錢,總能找到一個願意讓自己盯著的。他已經準備好忘記陸拓了。
陸拓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就這樣?這就完了?這到底是什麼劇本?這種意猶未盡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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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bb終於做完了所有前置任務,進入了墓穴之中。光照驟然黯淡,涼颼颼的空氣讓她瑟縮著打了個寒噤。
墓穴的中央,一口棺槨靜靜等待著她。張bb戰戰兢兢地磨蹭過去看了一眼,裡面躺著一隻輪廓嬌小的木乃伊,從亞麻裹屍布的色澤來看彷彿新近才做好,戴著一張美麗的死亡面具――臉龐被金箔覆蓋,眉眼則用彩色寶石裝點,依稀有幾分眼熟。
她與自己的屍體面面相覷。
明知這只是遊戲道具,張bb仍舊汗毛倒豎。棺槨中除了木乃伊,還裝滿了映著油燈微微閃爍的陪葬品,仔細一看,全是她在遊戲中獲得的武器。這場景精緻逼真得嚇人,甚至連保護亡者內臟的髒甕和象徵陪葬者的舍卜提雕像都一應俱全。
張bb一向喜歡遠離人群獨處,此刻卻突然感到一陣與現世永隔的孤獨與絕望。她不敢再耽擱下去,抖著手調出了引路者的設定面板。
片刻之後,少年的身軀自空氣中顯形。
張bb戒備地後退了半步。少年望著她,似乎在觀察她的情緒,幾秒後向她露出了安撫的微笑:“你好,主人,我是你的專屬引路者川澤。請隨我一起進入‘往生之路’副本,開啟通往冥界的旅程。”
他的聲音和緩而溫柔,朝她伸出手的動作如精靈般優雅,幾乎帶著特殊的韻律。
引路者,顧名思義,就是為玩家指引前路的使者。
張bb猶豫著握住了他伸來的手。他的掌心是溫暖的。
“你需要這本亡靈書。”川澤將莎草紙製成的卷軸放入了她另一只手中。
對古埃及人來說,亡靈書是死後世界的通行證與指南針,記載著生平功績、來世願望,以及冥界重重關卡的口令。而對玩家來說,這上面記錄的就是自己在滿級之前達成的各項成就,還有幾行簡短的滿級任務簡介。
“為了透過黃泉的考驗,我們必須順利穿過冥界的十二境域。這將是一個多人副本。”川澤邊說邊抬起手臂,平平地揮向了墓穴西面的牆壁。
牆壁轟然坍塌。
夜風與氤氳的水汽一道湧入了室內。瀑布濺落的清冷聲響在石壁間迴盪。
川澤牽著女孩的手,邁過了水簾,視野豁然開朗。星辰寥落的蒼穹之下,黑色的圖阿特之河緩緩流淌。河灣處停泊著一艘狹長的太陽船,等待著載送新一批死者。
岸上人聲鼎沸。
“十五缺二了啊!散隊來加,上船一發過!”
“大佬帶躺,缺二速來,再不來船要開啦――”
“來兩個奶啊,奶在哪兒――”
亡靈書更新之前,滿級之後只能觀看一個“透過審判成為神之使者”的短片。而如今這個短片的內容被開發成了新的副本,於是無論大佬或萌新,都擠在一塊兒嚷嚷著組隊。菜市場一般的吆喝聲,頓時將冥界入口肅穆的氛圍毀了個乾淨。
張bb看見人群,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川澤低頭看了看她:“不想組隊嗎?”
張bb閉口不言。
川澤微笑起來,將膽怯的主人護在了身後:“沒事的,我陪著你。”
“臥槽,粉毛天尊!”那船上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不敢當。”陸拓笑道,“讓讓,大佬們帶我飛一次吧。”
【粉爺:不敢當,爸爸今天帶你們飛一次吧~】
【說組野隊就組野隊,粉爺穩!】
【小心翻船……】
“翻不了,我在呢,洗著澡唱著山歌都能過。”陸拓跟彈幕閒聊著,利索地跳上了船。
“粉爺好!”隊伍裡也有不少久聞他大名的人,紛紛打起了招呼。
“你好你好。”陸拓樂呵呵地挨個兒作揖,末了走到了一個看上去十分青澀的聖言祭司身旁,“新人吧?別怕,過會兒聽指揮。”
“……”
賀識微心情複雜地錯開了視線。
他總是無法忘記那個夢魘,只覺得遊戲剛剛更新就出這種不吉利的事,令人心中不安。為了確認一切如常,他這幾天夜裡都會抽空上一會兒遊戲,就近觀察一下普通玩家的情況。
用大號可能又會引發混亂,所以他特地開了個小號,改了建模,換了轉職,甚至調整了聲音。
“哎,你怎麼沒有引路者?”陸拓突然問他。
每個玩家的引路者,在其他玩家的視角裡都只是一團模糊的虛影。他們只與自己的主人對話,也只向自己的主人展示真面容。
但這個小祭司身邊連個虛影都沒有。
賀識微沉默了幾秒,才輕聲說:“沒啟用。”
已經滿級卻選擇不啟用引路者,這就非常少見了。陸拓認定了這是個純小白:“不會操作嗎?回頭我教你。”
對方目光躲閃:“……那就多謝了。”
【哈哈哈哈這個小祭司太蠢萌了吧,八成還是個初中生,粉爺這把真的穩嗎?】
【粉爺不要慫,做人要酷。】
【快多調戲幾句新人!】
陸拓一把攬住了對方的肩:“跟著哥混,這把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