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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過去與未來的交織

這段時間顯得特別漫長。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父母還在,我沒有想到父母,卻首先想到了阿勒,也許這就是愛情的魔力吧。

對於一個鄉下小子來說,愛情是什麼,我從來都沒有考慮過,我甚至沒有認真談過一次戀愛,從前初戀那都是朦朧的,頂多是我給她買了次衣服,她也還了我一件衛衣,與其說是女友,不如說女神來得準確。

包括和阿勒的關係,我自己都說不上是個什麼情況,也許別人倒看得更清楚一些吧。反正在我心裡面吧,和她之間的這種關係怎麼說呢,是發乎自然的,非常奇妙的。

時間好像停止了。

我感受不到死亡,也感受不到自己生命的跡象,就像是被關進了一個出不去的籠子,我只知道我還活著,因為我還有意識。這是一種徹底的孤獨,無法和任何人進行交流,我喊人,我的確喊了,但我知道沒有喊出聲來,嘴巴肯定也沒動,因為任憑我怎麼努力,都只是想想而已。

那個聲音在腦海裡激盪著,但除了我,這世上不會再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生命,已經在它正式結束之前,提前與人類社會、與動物世界劃上了休止符,在絕對的絕望裡,人反而冷靜了下來,我想著一切還能想到的事情,回憶著一切我能記起的往事。

很奇怪,那些平時怎麼努力都記不起來的事情,在這一刻分外明朗,我甚至能用心眼看到5歲時,東海的爸爸拿黃荊樹條抽我的腦袋,那張大嘴半個小時哭不出來的感受,就像是事情剛剛發生的一樣。

還有1歲那年冬天的夜裡,外面下著鵝毛大雪,我和瘦貨程見紅一起去山上偷松樹,披著一身的積雪扛回來,在院子裡鋸成一段一段的,劈成劈柴燒火取暖。在這大冷天裡,我倆卻熱得直接舀井水喝,那叫一個甘甜清爽。

大人們圍著火堆,臉上洋溢著溫暖的小小幸福感,以及活松樹的樹油和水分被火盆裡的火力逼出來,樹幹上的藍色小火苗像噴頭一樣經久不熄,滋滋地響,那聲音此刻竟迴盪在我的“耳邊”,那藍色和綠色的、明黃色的火焰,跳躍在我“眼中”,一切還歷歷在目。

我連心態都回到了過去,生命彷彿進入了一個迴圈,跟返老還童了似的。

明明潛意識裡是明白的,但明面上我幾乎都忘記自己快死了的事實,一直沉浸在這朝氣蓬勃的童年時光裡,不能醒來。

不知道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多久,直到三父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他還是那麼年輕,就像現在的我,不過他蓄著小鬍子,比我看起來要成熟。據說那個年代的人都早熟,二十出頭就成長得很穩重了,能當家作主。

他在雪地裡蹲下來跟我說話,我手裡拿著點燃的長長的香火和拆成一個個的小鞭炮。要不是我還記得這些事,我差點就以為自己又透過巖金礦脈“看”到他了,回憶亂竄,毫無章法,我記得那一年我五歲,那是我對他最後的印象。

“小先,來親親三父。”

我很想放鞭炮,死活不同意,但他抓著我的胳膊,我只好飛快地敷衍了他一下,在他臉頰親了一口。

他松了手,梅生伯卻注視著我說:“小細伢,還不愛親咧,你三父要去很遠的地方,要走幾個月,他這是愛你,舍不得你,才想親你咧。”

我白了梅生伯一眼,還是去放我的鞭炮。梅生伯說你不親以後可就親不到了哦。

放了兩響,我的小心思滿足了,才回過神來。我怯生生地說:“三父,我也舍不得你。”三父笑了起來。

我說:“三父,我想跟你說個秘密。”

三父和藹地笑著說:“秘密啊?說吧,我聽著。”

“三父我想親你一下。”

我看到三父的肩膀上有塊補丁,那是奶奶給他縫的,這是我對他印象最深的時候了。沒想到梅生伯一語成讖,此刻或許我該用“記得”這種思維定位比較合適,可腦海裡,我就是看到了,這是我第二次看到這段歲月。

忽然有人喊我,我回頭一看,是三父,這讓我心裡陡然一慌,三父不是在面前蹲著嗎,怎麼會出現在我身後?我趕緊回過頭來一看,雪也沒了,人也沒了,我在一個長長的走廊裡,到處都是石棺材。

等等……我腦子混亂了,努力思索著。這不是我臨死前的石棺陣嗎,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並且這裡明亮得像是在野外?雖然沒有光,可是一切都看得很清楚,難道我還沒死?

“小先,”三父繼續喊我,“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一面。你的心很亂,這裡太危險了,你快點回去吧,別再往前走了。”

三父居然也這麼說,和李亨利給我的忠告一樣!我苦笑了一下,將自己的遭遇告訴了他,並問他我是不是已經死了,這是幽魂對不對?

三父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沒想到你吃了這麼多苦。但我可以保證你還活著,千萬別放棄自己,喊李亨利過來幫忙吧,你就說是我郭競星叫他務必幫忙的,他一定能救你。”

我已經笑不出來了,告訴他李亨利死了,並且還說他大概是沒搞明白,我已經被三屍九蟲群掩埋了,不可能叫人來了。

三父吃了一驚:“你確定是三屍九蟲?”

我點了點頭,三父又沉默了片刻,不過也許是我思維斷片了。然後聽到他說:“別慌,我幫你做一下分析。現在能確定幾件事,第一,你能和我產生交流,至少說明你還活著;第二,你能和我發生交流,這證明你倒下的地方存在巖金礦脈,這兩點基礎非常重要,你是大烏!”

我繼續點頭,他說:“道教有斬三尸的說法,你發揮一下大烏潛力,看能不能自主和巖金礦脈發生連結,說不定還有救!我助你一臂之力。”

“這不行!”我堅決地搖頭:“你的意識會被地脈信息庫給撕碎消化掉的。”

三父說:“如果你不能活著,我肯定早晚會死,你如果還活著,我也就有了活下來的機會。所以我說你就別再廢話了,三父吃的鹽,比你走的路還多,不會讓你做小人的。”

他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很有道理,我沒有理由不努力一把。可是我的思維和身體失去了聯絡,我是沒有辦法主動連結地脈信息庫的,這還是虧了我想起三父,產生脈衝感應,才能在無意中將他的意識體引過來。

我將這個情況告訴了三父,他笑道:“那你要吃點苦頭了。”

說完他突然消失了,我怎麼都“看”不到他,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真真假假我也說不清。也許這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吧,幻覺太逼真,連我自己都被騙了,可能我已經徹底喪失了對真實與幻覺的判斷能力。

“眼前”開始黯淡下來,能見度一直在下降,我感到一陣恐慌,連忙用心去感受三父說的話,哪怕沒有操作的可能,哪怕僅僅只是存在於大腦皮層的思維反應,我也要嘗試一把。

四周能見度越來越低,終於沉寂了下來,我聽不到聲音,看不到景象,伴隨我的,只有徹底的黑暗。

光亮突然爆閃,一隻青色的火鳥從遠方奔來,拖著長長的幻翼,那是奔跑時雙臂氣焰拖動的視覺暫留。我心裡一喜,是張弦過來了!我記得上回也有一次,他剛喝了我的血,所以能透過地磁脈衝感應到我的內心波動,從而發現我身陷危險之中,及時趕過來救我,難道這次也是這樣?

眼前突然一黑,連他的火影也看不到了。隨後四周又亮堂起來,他揹負著手,就站在我面前。我不知道這是幻覺,還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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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弦沒有回頭,背對著我說:“不要相信你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它們都是荊棘路上的迷障。”

我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就問他在說什麼。

張弦說:“你千萬別相信上帝的仁慈,神說,要有光,人們聽了發出撒旦般的譏笑,於是有了上帝審判萬民;當從前的你開始覺醒,他便又編造了馬可福音,這其實是人的愚見。”

我問他到底想說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上帝啊神啊的,他回過頭來笑了笑說:“寧做被風吹散的飛鳥,也不做落地生根的青銅,這是你梅生伯臨終時候的話,你還記得嗎?”

我點了點頭,他又說:“魔鬼之所以被稱作魔鬼,是因為撒旦從不回應人們的祈求。我希望你能明白,不求人,就不會被人所左右,命運是也是這樣,靠你自己去直面它,才有逆轉的機會,我幫不了你,只能陪你說說話而已。”

我驚愕地看著他,回味著他話裡的意思,他又說:“不經惡水窮山,難抵神仙福地。也許不久以後你會明白,時間雖然能讓‘存在’消逝,但曾經存在的‘真相’,是無法消失的,這就是你的過去和未來。你還不明白嗎,過去、現在、將來,三位一體,無法分割,這才是真正的當下,你要作惡,就是活在當下,努力掙扎。”

我似懂非懂,茫然地問他:“我現在到底該怎麼做?”

張弦微笑著說:“順其自然。你當下要做的,一是不要害怕回憶,二是不要拒絕幻想,但更重要的一件事,是不要放棄現在。知道曼陀羅嗎?魔鬼花。美索不達米亞和不周山崎嶇的山路旁開滿了它,引領你通往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

他的話充滿詩意,晦澀難懂,我努力消化著,疑惑地笑道:“你就是那個魔鬼,你給我善意的微笑,但我不能妄想採摘魔鬼花,因為你和我一樣,也是命運的一部分。幻想著依靠你幫助我活下去,但自己卻不努力的話,其實只會害了自己,因為能救我的,只能是我自己對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