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克里格，卻是細緻梳理打扮過的，穿了皮甲和短襖，挎了馬刀，左手裡提了馬鞭，便如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邁了四平八穩的步子在北海人和特羅布人驚訝的注視下徑直走上了龍首戰艦。
戰艦上，幾個北海人正在向死者做最後的告別——哈維斯也在其中。
全不理睬那些既驚且怒的看著他的北海人，克里格徑直走到戴維的屍體前：“我欠他的。”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點燃了北海人的怒火——哈維斯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克里格套在皮甲外的襖子：“你欠的可不止是他的！”
給北海人抓住了，克里格便輕輕的笑了下，靜靜的看著哈維斯，慢慢抬起右手握住哈維斯抓了他襖子的手，一點一點的將對方的手指掰開。
這下便輪到哈維斯震驚了——克里格的武勇，他也是有耳聞的，但親身體驗確實第一次——他已用了全力，而對方卻仍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他卻竟完全抗拒不住對方手上的力氣，只能慢慢鬆手。
“你說的，我知。你要說卻未說的，我也知。我要說的，你卻不知——我說，你聽，莫插話。”靜靜的看了哈維斯，克里格就這樣問了一句，同時將目光瞟向船下的北海人和特羅布人。
哈維斯吸了口氣，又緩緩的吐出來，點了下頭——他本有直接動斧子的心思，但卻自覺未必能殺得了克里格——而隨後，他便又想到，自己斬殺了教士，族裡那些仍留在北海的老弱便有了危險，他實在無法再和這桑格爾人的首領鬧翻了。
看到船下的扎卡夫也點了點頭，克里格便長出了一口氣——若是北海人只顧了洩憤，他卻也著實不知該如何是好：“若三年前，我隊裡不止這一百二十五口刀——共是三百一十三口。”
聽了這開場白，周圍的桑格爾人頓時變得臉色慘白起來，如同克里格說了什麼天大的忌諱似的。加戈更是急急踏前一步——然而克里格只是掃了他一眼，便使他停下了腳步，原本要說出的阻止的話也吞回了肚子裡。
“便是那年冬天，我帶了弟兄們去冬狩。”說著，克里格便再次深深呼吸起來——隨著那抬頭看向遠方的動作，桑格爾雛鷹首領的聲音也低沉了下去，“過三百人的隊伍，若只得些雪兔山雞，卻不成體統。但我終究算是部裡的好獵手……”
說著，克里格便一笑，臉上滿是苦澀和譏誚：“這好獵手不幾日便追了些狼跡——冬季裡的狼，雖然極狠，卻個個都是上好的皮子——只看那狼跡，足有五六十條，卻不夠我弟兄打的。無論怎看，這都是場好活計。”
說到這，一些桑格爾人便紛紛轉身準備離開了，顯然是不想聽克里格再說下去——然而克里格卻沉了臉：“若當我是弟兄，便聽我把話說完。”
這下，原本那準備離開的桑格爾人便一個個的停住了腳步，尷尬的交換眼神，卻誰也沒離開，更沒人說話——場地裡便陷入了極奇怪的氣氛裡。
看到沒人走開，克里格便露出了帶著欣慰和放鬆的笑容：“嘿，可笑我雖自詡好獵手，卻只知狼跡，不聞狼嚎——若懂狼嚎，一早便該聽出不對，我卻傻傻帶了弟兄們前去追獵，不知獵手早變了獵物。”
說著，克里格的眼角便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後來問了老獵人，我才知，那狼群卻是給旁的狼群召去參加群狩的——有狼群發現了大羊群，獨群獵不得，便招呼了能招呼的狼群同獵——我便帶了三百弟兄一頭扎進個大狼堆。”
“那一夜，使箭射，使槍投，使刀砍，使馬踏，拿命填——挨到天明狼群散掉時，三百多口刀便折了三成。有的弟兄給駭得失了魂魄，喪了信心，退了獵物；有的弟兄失了手腳，不能出獵，也回了自家；有的弟兄卻給狼拖走，連屍骸也不能得……”說著，克里格便神經似的笑著看了場上的桑格爾人，“仍留在隊裡的，連我在內，也便這一百二十五人。弟兄們敬我，不提此事，我自己卻不敢忘——便是我狂妄，帶了弟兄們進死地，害了弟兄們送命。”
“嘿……”看到周圍的桑格爾雛鷹們一個個都表情奇怪的不好開口，雷娜便開了腔。
“閉嘴。”不等薩滿發話，克里格便瞪了她一眼，打斷了她的話，之後又轉向哈維斯，直直的盯著對方，眼神裡透射出的決絕讓北海人也禁不住後退了半步：“我欠的，卻不止是這百多北海人，卻不止是這百多特羅布人——更有我自家弟兄。但我給你說：若是欠了張皮子，便日日惦記了出獵還回去；若是欠了條命，便伸頭一刀了了債務圖個利索；但若是欠得太多命，卻須好好活下去——這些人給我害死了不假，但他們還有妻兒等人照顧，草原上也還有缺手殘腿的弟兄靠我來養——死去的，我欠的，便不還了，但這堡子，我非要不可。”
眨了眨眼，哈維斯便嘆了口氣：“北海人的命，本就該送在廝殺場上，若是安然到了頭，老死病床上，反倒是丟人——這卻不怪你。至於家人，若你出得起價，非但不怪你，還要謝你——倒是這堡子，守軍比咱們多，又有地利，卻不知你怎麼拿？”
“非得想辦法進了堡子，開了門，守死了箭樓不可——我得親自走一遭，看看有沒有機會混進堡子。”咬了下嘴唇，克里格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咱們便先給他們送行。”
哈維斯便點了點頭，退到一旁。
克里格慢慢的走到了戴維的屍體旁，伸出手，一個接一個的輕觸著戴維身上的血洞——他本擬若是再帶了弟兄們進死地，非得拿屍骸填出生路來，那墊底的必然是他的。然而，這北海人卻代他去了……
這麼想著，克里格便深吸一口氣，吐了出來，退回到哈維斯身邊：“現在開船回北海，再回來，得多久？”
北海人皺了皺眉——這個時節，他們的船隊還真沒這麼跑過，也只能估個大概時間：“也得三四個月，怎的？”
“一旦得了這堡子，你們便帶了我的人回草原，你們再會北海——便將北海留的人都接來，我的人也得招些新兵——都來堡子裡。”
“來堡子裡怎的？”克里格提出的要求，本是哈維斯最難辦的事情，然而給克里格主動提起，北海人卻遲疑起來。
看到對方的表情，克里格便笑了出來：“若是桑格爾人的薩滿給人殺了，我們必不罷休——我聽雷娜說你殺了那教士——怕他們回頭找你們麻煩，你們自是不在乎，留的人卻難辦。不若索性一起搬過來。”
北海人認真的看著桑格爾人——對方竟在經受了這樣的打擊後，還能想到他們的難處：“你便不怕麻煩？”
克里格便笑了起來：“嘿，我是拜鷹神的，特羅布人信的是山神，便諾裡克人也不認你們說的那教庭——若他們來找麻煩，便叫他們和我的刀說話。”
帶著疑惑、憂慮、感激的矛盾心情，哈維斯認真的點了下頭：“如此，便依你——但終得先得了堡子。”
在商量完這事之後，北海人便給死去戰士們祝了詞，將龍首戰艦送下了水，目送著那戰艦愈飄愈遠……
而與此同時，特羅布人的火葬柴堆便也點燃，將那些戰死的人化作股股黑煙。
在這一切終於辦完後，天也黑了下來。雷娜便找到了克里格：“你若是想尋個機會進堡子，我倒是有個辦法——但怕你不穩。”
聽了這話，克里格便皺了眉看了雷娜：“你若有辦法，便說——如何做，確是我說了算。”
雷娜便瞪了克里格一眼：“現下你這些人，傷的傷，死的死，便給你開了城門，堡子也拿不下來——還是等諾裡克大軍到了才是正理。”
出乎意料的，克里格竟沒跳起來反對，而是認同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我也知道。但若不能拿點實際的功勞，這堡子卻是沒人會送咱們——我現在卻想，若是咱們能摸進堡子，開了城門，也是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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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這般說，我便帶你上山看看。”
“嘿，你說得輕巧……”聽了雷娜的話，克里格便苦笑起來——他原本以為，對方既是薩滿，總有些旁人想不到的法子，誰想竟是爬山，“若是那山上得去，早給旁的人上去了，輪不到咱們——你以為諾裡克人蠢笨，不知道防備著？”
聽了克里格的反駁，雷娜也不生氣，而是得意的笑了起來，又將臉湊近了克里格的耳根：“旁的人上不去，我卻能上去。”
“你？”
雷娜便眯了眼，如喝醉了般帶著笑壓低了聲音：“我便只和你說——鷹神山上，有塊通天巖——徒手上不得通天巖的，便算不得薩滿；能在通天巖登頂的，才是大薩滿——我雖登不得頂，也只差兩級。”
克里格便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彷彿初見雷娜般將她渾身上下打量了個遍——之前他竟沒看出，這小小的身體裡，竟有著登山的本事——那特拉波要塞附近的山，便是特羅布山民也說上不去的。
同時，一股疑惑便又從他心底裡升了起來——他，克里格，這個曾經害死百多名弟兄的毛頭小子，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鷹神殿如此關注？雷娜竟將薩滿考核的方式也告訴了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