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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各有心酸事

既然在天子那裡尋求不到安全的支援,楊國忠豈能不為自保做未雨綢繆?

“絕不是危言聳聽,楊家安危從未如此緊迫,延續祖宗血脈的重擔,就落在你我叔侄肩頭,明白嗎?”

說到最後幾個字,楊國忠竟前所未有的顫抖了,哽咽了。連日來的焦躁與壓力,讓這位昔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都覺得不堪重負,以至於談及楊家生死存亡之際,罕見的失態了。

一向飛揚跋扈的族叔在楊行本的印象裡是無所不能的,只有他禍害別人的可能,根本就不可能有別人禍害他的份。但現在看來,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難道是自己將問題想得太簡單了嗎?難道宮中的貴妃,是擺設嗎?他怎麼可能任由楊家的根基被一朝拔起呢?

似乎是看穿了楊行本的心事,楊國忠苦笑了一聲,問道:

“你是不是覺得,某之所言誇大其詞?再不濟,貴妃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不等楊行本回答,楊國忠突然提高了音調。

“告訴你吧,貴妃只會保證我楊家的富貴,卻沒能力檔我楊家的災禍。如果貴妃有這個能力,某又何能在去歲遭受秦晉的彈劾而罷相?當今天子雖然寵愛貴妃,卻絕不會因為這份寵愛,而對楊家手下留情。”

楊國忠的話太過大逆不道,以至於楊行本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在他看來,楊國忠時時就像條狗一樣,在天子的左右搖頭擺尾,卻想不到真實的想法竟然讓人如此驚駭莫名。

楊國忠的失態還在繼續,他搖晃著從座榻上起身,在室內煩亂而又漫無目的的走著。

“告訴你吧,只要楊家的利益,處於兩害之輕的位置上,天子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你還指望著自己吃裡爬外,讓為叔和貴妃去做苦苦掙扎嗎?”

突然之間的指責讓楊行本措手不及,只覺得臉上陣陣發燙,楊國忠說的沒錯,他的確有這種想法。在他看來,即便是楊國忠罷相,也從未認為楊家會因此而徹底敗落,這不過是無數次起起伏伏中的低谷而已,早晚有一天還會爬上去的、事實上,這種想法也很快得到了印證,楊國忠非但再次返回政事堂,而且有再度出任宰相之首的可能。

“族叔……”

楊行本張口結舌,楊國忠卻並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外人都覺得我順風順水,我無惡不作,可誰又知道,我這是聽憑聖意,為聖人分憂呢?”

這句話裡的內容,可供想象的就太多了。楊行本以為他瞭解自己的這位族叔,現在看來,也和外人一樣,只流於表面而已。但那又能如何呢?種種藉口,就能為他犯下的種種罪孽洗脫責任?父親若非託了族叔福,又豈能流放邊舟,病惡而死?

想到這些,楊行本的心緒又寧靜了,楊家固然不能走了安家的後塵,但自己也絕不能和楊國忠同流而合汙。

“族叔可有定計?請示下侄兒,侄兒鼎立支援就是!”

楊國忠來到楊行本的身後,抬起了右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兩下。緊接著,楊行本就聽到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還是自家人靠得住啊!”

……

秦晉回到同州城已經過了旬日,蒲津方面傳來了好消息,皇甫恪將大批防備神武軍的人馬都佈置在蒲津一帶。不過,皇甫恪還是託裴敬送來了一封親筆書信。自稱蒲津的朔方軍人馬不夠,需要神武軍施以援手。

看了皇甫恪的書信以後,秦晉拍著案頭的書信,對趕來彙報軍務的盧杞笑道:“皇甫恪果然是條老狐狸,覺得口頭上的承諾不保準,要加一道保險呢!”

盧杞在得知了信箋的內容之後,頗為不解。

“讓神武軍派兵過去,豈非作繭自縛?一旦神武軍在蒲津站住了腳,鵲巢鳩佔之下,就可以將他們踢出局了。皇甫老賊這麼做就不怕偷雞不成蝕把米?”

秦晉呵呵一笑。

“皇甫恪當然是因人而做事,換了旁人做這郡守和神武軍的主將,他是斷然不會如此要求的。”

盧杞訝然。

“難道使君不打算鵲巢鳩佔?”

秦晉卻反問道:

“為何要佔?與其樹敵,不如結友!”

對此,盧杞大不以為然,在他看來任何東西只有紮紮實實的握在手中,才是最穩妥的。所謂結友,事後都將證明是靠不住的。

秦晉如何看不出盧杞的心思,便又耐心的解釋道:

“你啊,狠辣決斷有餘,而失之於謀。我來問你,馮翊郡,神武軍當務之急為何?”

“為何?”

盧杞愣了一愣,“神武軍自然是要站穩腳跟,與叛軍決死一戰!”與安祿山叛軍決戰,是在秦晉掌握神武軍之初,就不遺餘力灌輸的理念,至今早就深入人心,因此盧杞才下意識的如此回答。但馮翊郡的當務之急是什麼,他卻答不上來了。

答不上來,也在秦晉的意料之中,他的這些部將甚少深入去思考更深入的問題,很多時候都已經習慣於聽憑命令了。

“神武軍與叛軍作戰,最離不開的是什麼?”

“當然是糧草!”盧杞有點開竅了,但仍舊不明白。“糧草自有朝廷官倉負責,何勞使君操心?”

秦晉冷笑反問:“自六月初,神武軍到馮翊郡已經兩月,除了啟程之初帶來的糧食,朝廷可曾再撥付過一粒米?”

“的確不曾給過一粒糧食。”

盧杞恍然,他只想不到,秦使君從一開始就沒將糧食指望在朝廷的身上。這與其說是一種謀劃,不如說是對朝廷徹底失望的一種表現。在加入神武軍之初,盧杞對朝廷各項政策的好壞本沒有一丁點概念,但在經歷了這麼多事件以後,他竟也生出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絕望。

就像世人所說,愛之深恨之切。對大唐朝廷的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那個大氣磅礴的大唐,在盧杞的眼中,絕不是現在這副德行。叛軍已經打到家門口了,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在為了自家的那點蠅營狗苟……

“陳千里已經重返龍武軍為長史,裴敬仍為將軍。”

秦晉的話讓盧杞渾身一震,脫口道:

“難道使君打算派龍武軍到蒲津去?”

秦晉鄭重點了點頭。

“神武軍和龍武軍本沒有內外之分,只在兵變中有了隔閡,如果不能將其徹底分化吸收,便不能留在神武軍身側。既然現在是用人之際,反不如將他們放在最合適的位置上。裴敬有過前車之鑑,想必不會再對陳千里大意手軟。如何,你不相信裴敬的手段和能力?”

看著盧杞眼中泛起的些許不服氣,秦晉轉而問道。

盧杞臉色一紅,他的確是不相信裴敬,只不過不相信的是秦晉最大的弱點,婦人之仁。他的先後兩次壞事,都栽在這種不果決上。至於裴敬的手段和能力,盧杞也不肯昧著良心加以貶低,畢竟能在皇甫恪的眼皮子低下公然殺掉受到嚴密保護的安祿山密使這種事,他自問是絕難做到的。其中,不但需要能力和手段,還要有過人的膽識。

也正是刺殺安祿山密使這件事,才使得盧杞對裴敬刮目相看,否則,早就將之歸類於心軟無能之輩了。

“放心吧,裴敬在陳千里手中吃過大虧,絕不會再大意了!不信?咱倆打個賭如何?”

盧杞才不會上當,秦晉向來主動與人對賭時,從未輸過。與之對賭,就是明擺著要輸錢,留人笑柄的。

“那,那使君又何必再派陳千里去?”

“你以為沒有陳千里在,龍武軍那些人能夠輕易的化解偏見?”

從秦晉的話中,盧杞忽然揣測出了一種令他大為驚訝的意圖。那就是秦晉派陳千里重返龍武軍,竟然要以之化解昔日的偏見的和矛盾,這又與虎謀皮何異?陳千里其人於神武軍而言慣常反覆無常,真不知道秦使君哪裡來的信任,竟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他。

……

落日西斜,潼關外浮屍遍野,濃烈的屍臭隨著東南風陣陣刮上關城頭,哥舒翰不由自主的聳動了一下鼻頭。儘管這種場面他見識得多了,但還是不免為之動容。今日派出去兩萬填命的逃民,雖然成功的遏制了叛軍對關城的攻擊,但活著回來的居然不到三成。

沒能回來的人裡,有的是戰死在關外,有的則趁亂逃離了戰場。

但是,哥舒翰必須這麼做,關中沒有多餘的糧食養活這麼多沒有戰鬥力的逃難民夫,與其讓這些人白白空耗糧食,不如人盡其用。這麼做儘管殘忍,然則於大局卻是大有裨益。

此刻,讓哥舒翰皺眉的不是城外飄來的陣陣屍臭。而是屍體堆積如山,現在正值盛夏酷暑,如果不得到妥善的處置,沒準就會引起疫症。他可以不怕老天,不怕天子,卻對瘟疫毫無辦法。因此,叛軍不加理會,他卻不能不加理會。這些屍體必須處置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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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禮,日落之後,帶人出城去,把能埋的人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