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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夜半馬嵬驛

李隆基厚賞了橫山的村民,便下令繼續西進,他要在天黑之前趕到金城縣,否則於野外露宿實在令人心驚肉跳。然則,到了金城縣以後,眾人才發現,事實遠比想象中要惡劣的多。

此前得到的報告中,打前站的宦官王洛卿跑了,金城縣令也跑了,可看著滾滾沖天的濃煙,李隆基直覺欲哭無淚,縣令跑也就跑了,因何還要把縣城付之一炬呢?不用想,城中的府庫此時就算不被搶光,恐怕也都被燒光了。

“聖人,事已至此,金城縣不宜久留……”

“成將軍可有合適的建議?”

成如璆腦中有一根弦時刻緊繃著,熊熊大火與濃烈沖天的黑煙使其倍感壓力,就算不和叛軍交手,倘若遇到當地的亂民,只怕自己手下這幾百人也會陷入險境。

遠處從長安出發時,他帶了神策軍最精銳的兩千人,可昨夜的營嘯譁變,竟使七成的人都或逃或散調,最終也只來得及收攏了眼下這點人馬。

眼下人心惶惶,保持人馬的完整尚且費盡心力,倘若再面臨被攻擊的境況,只怕形勢會更難以遏制的崩壞下去。

當然,這種擔憂成如璆只一個人在肚子裡反覆的迴圈著,倘若說給了天子聽,除了給自己的無能再添幾分重量,除此之外別無作用。因此,面對李隆基的質詢,他又心生欣喜,看來天子還是信任自己的。

“金城縣向西十五裡便是驛站,那裡有障塢和寨牆以供禦敵,還有糧食熱水可以充飢解乏……”

“如此甚好,即刻就去,再耽擱久黑天了。

李隆基疲憊的揮手示意成如璆不必詳細解釋,只要抓緊感到驛站就行。成如璆應諾後又抬頭看了看天色,有些擔憂的道:

“以現在的光景看,要走一段夜路,為防止不測聖人須得做好急行軍的準備。”

對此,李隆基並不覺得驚訝,極為配合的點頭道:

“朕沒事,就怕皇孫們經不起顛簸。”

這也是一路之上,李隆基最為擔憂掛懷的。

可成如璆又能如何?難道真的為了皇孫而放慢行軍速度嗎?萬一遇到亂民或者亂軍追了上來,死幾個皇孫總比死了天子要強上百倍千倍吧?只是這種話意會可以卻絕不能在天子面前明說出來。

“皇孫們自有神佛護佑,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李隆基輕嘆了一聲。

“但願如成卿所言。”

歇息了一刻鍾不到,所有人上車上馬,繼續向西急進。太陽落山以後,在黑夜中行軍了大約有一個時辰,天子車駕終於抵達了金城縣西的這處驛站。只是遠遠望去,入眼處漆黑一片,連一點燈火都沒有。顯而易見,驛站的吏員也都不顧而去。

這也沒有什麼,只要障塢還在,寨牆完整,他們就可以在這裡安全的渡過黑夜。

“太子殿下,請下車吧!”

京兆尹張清拉來了軺車的簾幕,太子李亨身形散亂的由車上跳下。此時禁軍已經進駐驛站障塢之內,寨牆裡面也燈火通明,他抬頭看了一眼,只見匾額上寫有馬嵬驛三個字。

太子一言不發,任由張清引著自己進入障塢之內。張清是太子寵妃張良娣的兄弟,也是太子現下唯一跟在身邊的體己之人。

“想不到金城縣的官員逃散一空,區區驛站裡卻還有官吏堅守,真是難得,難得啊。”

張清自顧自的和太子李亨介紹著驛站的基本情況。

在長安出發之初,太子李亨身邊還有不少他看重的人,其中就包括被其視為股肱的李泌,可昨夜的營嘯譁變之後,這些人或逃散,或死於亂軍之中。其實若逃走了也是一樁好事,若留下來跟著處境岌岌可危的太子,只會更加倒黴。

張清與那些逃散已走的人不同,妹妹尚在太子身邊,又怎麼忍心拋下她獨自逃亡呢?也是張清生性忠厚老實,太子李亨才願意將其留在身邊。如果像當初的韋家那般喜出風頭,他只會避之唯恐不及。

到了驛站之後,住宿的條件明顯好了許多。李亨作為太子也分配到了一間分作裡外的套房。

進入房內,李亨便徑自走向裡間,也不等人打來熱水悉數便和衣倒在了榻上。疲憊與絕望使得剛過不惑之年的他竟好似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張清的聲音就從外間傳了過來。

“殿下,殿下可睡著了?聖人囑咐人送來了飯食,還是先吃一些吧。”

在橫山時,李亨一口麥豆飯都沒吃,現在若也不吃,恐怕就要餓一夜的肚子。此處不比長安城內的東宮,飯點時不吃飯,伙房也隨時準備著烤餅燉肉。

李亨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顯然並沒有睡著。外間的張清似乎也知道李亨是清醒著的,又說道:

“人是鐵,飯是鋼,殿下多少吃上一口,喝點熱湯,有了力氣才能撐持下去啊……”

李亨仍舊沒有答話,只是一直緊閉的眼睛驀的睜開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

叫了幾聲終沒有回應,張清便推開了裡外間的隔門走了進來,他雙手捧著一張托盤,裡面放著滿滿一碗米飯,以及一小盆帶著湯汁的燉肉。霎那間,屋內肉香四溢。

在逃難的路上,這已經是難得的美味佳餚,山珍海味了。只是一日夜未進水米的李亨卻仍舊毫無反應。

張清將食物放在了几案之上,來到李亨身前坐定。

“殿下……”

突然間,李亨開口問道:

“張清,你說大唐還有得救嗎?如果秦晉不曾去了馮翊,留在長安,此時會不會是另一反光景?”

這句話問的沒頭沒腦,卻又無比淒涼,自唐朝開國以來,叛亂有成百上千次,可哪一次曾出現過天子和太子如喪家之犬一般倉惶逃命的?沒有,一次都沒有。也難怪李亨心灰意冷,也許此時長安已經落入了安賊之手,現在兩京皆以陷落,恢復局面四個字說的輕巧,等到了蜀中以後,想在出來卻直等於痴人說夢了。而秦晉的去留,於唐朝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又豈是尋常人能夠釐得清的?

張清語塞,他本想安慰太子幾句,可話到了嘴邊竟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兩人相顧無語,外面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殿下,有人求見。”

“不見!”

李亨心知肚明,在這種情況下見任何人都只會將人連累,絕不會有第二種結果。

然則他這句不見卻沒有任何效果,外間的門還是開了,聽聲音至少有三個人走了進來。李亨和張清俱是一愣,這個當口裡間的們也被推開了,三個身穿青袍的小吏走了進來。打眼一看便知是這驛站的吏員。

李亨掃了一眼忽覺有異,本已收回來的目光又掃了過去,落在當先一人的臉上,繼而又猛的從臥榻上彈了起來,三兩步就竄過去,直將那人抱住。

“你,你沒死……如何,如何又回來了?”

與此同時,張清也雙眼圓睜,以雙手捂著嘴。

“李泌……”

驛站小吏打扮的當先之人正是李泌,他見李亨和張清雙雙失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李亨從震驚中平穩下來,又頹然坐回了榻上。此時就算李泌有通天徹地的才智,又有何用呢?還不是於事無補!

“先生既然萬幸得脫,又何必回來?”

儘管李泌將聲音壓的足夠低,但還是顯得興奮與高亢。

“臣此次回來就是要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然而張清卻有些生氣。

“李泌,你非要累的殿下沒有立錐之地才肯善罷甘休嗎?現在左右都是楊國忠的人,我張清雖無能,也絕不會讓你再拿殿下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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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呵斥,李泌的臉色有點尷尬,但也僅僅是轉瞬即逝,他一閃身露出了身後之人。

“殿下請看,這是誰!”

直到此時,李亨和張清二人才將目光投向跟隨李泌一同進來的另外兩人。

“秦,秦晉?”

同樣是青袍小吏的打扮,那張臉卻是令李亨記憶深刻,實難忘卻,不是秦晉又是何人呢!

“臣河東道節度留後秦晉拜見太子殿下。”

按理說太子應該怨恨秦晉的,但不知何故,想起這個人來李亨只有慚愧和期望。如果不是李泌貿然擅自行事,後來的局面也不會急轉直下。

李亨也曾對李泌心懷怨憤,只是此人忠心無人能及,在這種備受打壓的境況之下,又怎麼能人心對其見棄不用呢?

在李亨的認知中,秦晉剛剛取得了河東道大捷,此時應該人在河東才對,如何能這麼快就抵達了關中,並且又追趕上了自己呢?難道此人當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臣願輔佐殿下抗擊逆賊,恢復關中。”

人和話都來的太突然,倘若旁人如此保證,李亨一定覺得是無稽之談,但此話從秦晉口中說出,他只覺得胸腔裡有個聲音在蠢蠢欲動。

李泌道:

“殿下,有秦使君在,大事可成。”

只張清仍舊很不樂觀。

“聖人已經決定車駕往蜀中去,秦使君難道能說服聖人回心轉意嗎?”

卻聽李泌冷笑一聲。

“何必非要天子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