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元海見蔣雪峰走了，也沒有去送，待艾零和馮曉婷送走了蔣雪峰回來，這才微微一笑道：“小艾，來，坐，我跟你聊兩句。”
“馮爺爺，您說，我聽著呢。”
“你跟我說實話，你跟郭海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小子也不是那種衝動上頭的孩子，怎麼竟然跟你們縣長頂起牛來？”馮元海眯縫著眼睛：“不要跟我打馬虎眼，實話實說！”
艾零苦笑，知道在官場老江湖昔日的上位者馮元海面前，他任何心機都無所遁形，只能坦誠相對。
他嘆了口氣道：“馮爺爺，您說我應該怎麼辦呢？當時郭縣長讓我給趙傑道歉，我也道了歉了，可是他無理取鬧，難道我還要逆來順受讓他得寸進尺？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我道歉不道歉，這個專案成不成，根本與我無關，您想想看，趙家之所以來我們縣裡考察土地和專案，肯定早有權衡和考慮，如果他單純為了跟我個人的一點情緒上的不愉快就放棄這個專案，那麼，趙家做這事也忒兒戲了。”
“其實我覺得吧，就算是我跟他鬧翻了甚至是翻臉成仇，也不影響縣裡這個專案的落地。趙傑用的不過是要挾的手段，可惜我們縣裡的領導太著急太迫切，反而被人家利用。”
“所以你就故意演了一幕年輕衝動的幽默劇……你這樣，你有沒有想過，得罪了縣長，你今後在縣裡工作會有麻煩？至少，郭海對你的印象會很差，將來你的前途要受影響啊。”馮元海繼續眯縫著眼睛，似笑非笑。
艾零深吸了一口氣：“馮爺爺，這個我想過，可是我沒有選擇。如果我在趙傑面前卑躬屈膝，雖然顧全了領導的面子，但在郭縣長心裡，恐怕會因此對我有更低的評價吧？更重要的是，縣委焦書記也在觀望，我為了所謂郭縣長的一點面子，為了所謂成全專案落地的大局觀，失去了基本的人格，從長遠來看，我失去的將會更多。”
馮元海哈哈大笑：“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你這小子入官場時間不長，倒是明白了很多門檻，門清！看來，我的判斷是對的，你天生就是混官場的材料。嗯，好好幹，把握好分寸，你將來肯定能超過你父親，前途無量！”
艾零一陣瀑布汗。
父親混了一輩子不過是一個屁大的鄉長，跟自己平級，科級幹部。他現在已經站在了鄉長的起點上，將來稍稍加把勁，越過副縣級都不成問題。
他想了想，輕輕道：“馮爺爺，我爸爸雖然官職卑微，但做事認真。他在鄉鎮紮根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半句怨言。他說過這樣一句話，做事勝過做人，做人甚過做官。如果不能做官，那就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不抱怨、不攀比、不斤斤計較。如果不能保持平和的心態，不如辭職下海，混點別的營生。現在這年頭，幹什麼還不能混口飯吃？他這個科級幹部，每月工資不過四千出頭，也不當什麼。”
馮元海認真地聽著，突然神色一肅：“好，好一個做事勝過做人，做人甚過做官！小艾，你爸爸雖然只是一個鄉鎮幹部，但卻有大格局，不簡單！改天請你爸爸來家裡做客，我跟他聊聊！這樣紮實做事的基層幹部，一直提拔不起來，組織部門失職啊！”
艾零連連稱是。
馮曉婷卻是心內歡喜。她看重的是馮老爺子話語中的另外一層意思。他允許艾零的父親來馮家做客，這等於是變相同意了馮曉婷和艾零的交往以及日後的結親。
兩家門不當戶不對，馮元海能現在確立態度，無非還是看重了艾零的將來。
……
市委書記臨時召集了專題會議，聽取大煉化專案的專題彙報。市長黃長友和市委副書記冷常春參加，安化縣這邊，縣長郭海和縣委書記焦念東也趕來市裡參會，列席會議的還有市縣經貿和建設部門的一把手。
蔣雪峰親自過問，黃長友心裡略有猜出是為什麼。
蔣雪峰沉著臉，擺擺手：“安化縣彙報一下專案的對接和進展情況。”
黃長友掃了一眼焦念東和郭海：“念東同志，你和小郭跟蔣書記報告一下具體情況。”
焦念東嗯了一聲，卻是望向了郭海。
郭海心內有些振奮，這種在市委書記面前露臉的機會，他自然是當仁不讓了。
“蔣書記，黃市長，冷書記，各位領導，同志們，我簡單彙報一下專案的具體對接情況。接到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精神之後，我根據黃市長的要求，組織縣裡有關部門成立了專案對接工作組，我來牽頭。我跟聯華企業的趙傑副總裁對接之後，對方看中了我們縣裡東郊的八百畝地，這八百畝地呢，半數是工業用地，半數是建設用地，為了促成這個專案，我們可以透過土地調歸，達到專案用地的標準，這一點完全沒有問題。”
郭海朗聲道：“對方首先提出了要零成本拿地的要求。我向黃市長彙報之後，考慮到這個專案總投資近百億，可以解決縣裡上千人就業，對於推動安化縣經濟發展具有太重要的作用，而且還有日後的納稅。根據估算，這個專案一旦達產，可以給縣裡納稅每年高達五六千萬，這幾乎是我們現在縣財政的兩倍。從長遠來看，我們覺得答應對方零成本拿地的要求，也不算吃虧。”
郭海說到這裡，微微停頓了一下，因為他看到黃長友要插話。
果然，黃長友微笑著道：“蔣書記，我補充兩句。土地收入上安化縣的確要因此損失一些，但將來的納稅啊就業啊綜合效應啊，這筆賬還是非常划算的。而且，國內也有先例，不是我們單獨開這個頭。比如隔壁市，不是為了建設萬達廣場，就給了投資商一元一畝地的象徵性價格？我認為啊，在政策上行得通，可以考慮。”
蔣雪峰沉默了幾分鐘，緩緩點頭：“我同意安化縣和黃市長的意見。不過，這不能叫投資商零成本拿地，而是透過日後的稅收來衝抵土地費用，這是兩碼事。操作起來，立項的時候，你們要充分考慮這一點，我們市裡不能無償送地，日後會讓老百姓罵娘的。”
焦念東暗暗點頭，心道同樣的做法，但到了蔣書記這裡就變成了另外一種理直氣壯的由頭，看來高度和格局就是不一樣啊。
郭海連連點頭：“蔣書記的指示，我們下去以後馬上貫徹落實。”
蔣雪峰眉梢一挑：“好了，你不要說這種沒有營養的吹捧話，繼續彙報，撿重點，不要長篇大論。”
“好，蔣書記，黃市長，在土地上我們跟聯合企業初步達成了一致，對方也同意儘快跟我們簽署框架合作協議，只要這個協議一簽，專案就成功落地。”
郭海頓了頓又道：“只是這塊地呢，涉及兩個村莊，需要拆遷和安置村民。整體的費用沒有經過評估，只能是框算，參照其他地方的成本，大概在一兩千萬左右。聯華企業提出呢，這個成本費用，要由縣財政承擔三分之二，他們承擔三分之一。”
郭海這話一出口，黃長友的臉色也嚴肅了下去。
這事黃長友已經得到了郭海的彙報，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表態和做出決斷，蔣雪峰就突然召集了會議聽彙報了。
蔣雪峰聞言神色不變，淡淡道：“你們怎麼答覆的他們？”
郭海笑了笑：“蔣書記，我剛剛向黃市長做了彙報，我們完全會按照市裡的決策來做，去抓好貫徹落實。”
蔣雪峰撇了撇嘴：“不要跟我打太極。我要聽的是你們縣裡的態度。你們說說看，面對投資商提出來的苛刻要求，你們什麼意見？”
“蔣書記，我個人認為，聯華企業提的要求是有點過頭。但考慮到長遠利益，尤其是考慮到這個專案能幫助安化縣脫貧走上發展的快車道，我覺得適當讓讓步也是可行的！當然，我們還要進一步做工作，盡量減少縣財政的投入，畢竟我們縣財政能力有限。”郭海沉吟半天才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他的話音一落，焦念東就發話了，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因為郭海的話在這種場合下，要是代表了安化縣的態度，他就被裹夾其中了。
“蔣書記，我反認為不妥。免費給了八百畝地，已經算是我們極大的誠意和最大限度的讓步，我們招商引資，也不能放棄原則。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有些事情不能做。他們佔用土地搞建設，承擔兩千萬的拆遷成本理所應當。如果這一次再無原則讓步，將來他們肯定還會得寸進尺。我們一個窮縣，經不起這種獅子大張口的折騰。我的態度很明確，寧可不要這個專案，也不能無原則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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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念東當眾反駁，郭海自然臉色不好看，他只能寄希望於市長黃長友出言贊同了。
黃長友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說實話，對方提出這種苛刻要求，我有些沒有想到。我們經歷過的開發商和投資商也不少了，像聯華企業這樣變本加厲的公司，還真是頭一次。”
“不過呢，蔣書記，為了爭取下這個專案，我們是不是先別急於拒絕他們，把路堵死，繼續跟他們談一談，加強溝通和交流，儘量降低縣財政的支出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