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李賀牽頭這事，算是一種直接的敲打和警告。如果李賀再執迷不悟，對於艾零來說，只能是後果自負了。
但是艾零不可能把溫泉度假村專案協調的事情完全交給李賀去做，李賀有一點是說對了，他去縣裡協調，根本就協調不下來，安監局也好，環保局和發改委也罷，都是要害部門，這些部門的主要負責人豈能把李賀一個青石鄉的副鄉長放在眼裡。
所以艾零還是得親自出馬。
“何姐，我去縣裡找找這幾個部門的一把手，看看情況再說——”
何玲嘆了口氣：“還用找嗎？這不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呢？如果不是縣裡有領導授意，他們幾個部門會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跑到我們鄉里來叫停一個專案？縣裡大大小小的專案這麼多，他們要這樣幹不得累死？況且，一邊立項一邊上，這也是通行的做法，很多專案不是已經建成了手續還沒有完全完善好嘛？”
“所以，我勸你還是直接去找主要領導，或者郭書記，或者陳縣長。找他們，白生一肚子氣，還不頂屁用。”
艾零苦笑：“我知道，但是這事也只能這麼辦，我一個個找，不行，再找領導。”
艾零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況且騰飛公司這個溫泉度假村專案也耽誤不起，他立即起身自己開車去了縣裡。他先去了發改委，發改委這邊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因為現在主持工作的副主任是宋秀文，跟艾零過去關係還不錯，艾零這才剛從發改委走了沒幾天，人情還在。
宋秀文看到艾零面帶苦笑，她自然知道艾零是為何來的：“艾書記，你看這事鬧的……我跟你說啊，這事我們發改這邊完全是被動的，縣裡通知我們配合安監和環保兩個部門去你們鄉里檢查，還要下專案整改通知書，我……”
宋秀文欲言又止。
她不能說“這是縣裡領導安排的”，但不這麼說又無法解釋過去，所以有點左右為難的樣子。艾零心知肚明，就避而言其他：“宋主任，你不用解釋，我都理解。你們放心，我們鄉里一定督促和配合專案公司儘快完善手續，專案立項在你們這裡過了沒有？”
專案立項報告在縣裡要過幾個部門，發改是稽核的頭一關。
“我們正準備上會，這個你放心，專案過關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可能時間上……”宋秀文搓了搓手，有點尷尬：“可能會拖得比較長，因為我們最近人手比較緊張，一時間忙不過來……”
艾零眉梢一跳，默然無語。
他一聽這話就是屁話，發改委人少忙不過來？就這麼一個專案稽核的事，蓋幾個章、走幾道程式，組織一下專案論證會，最多也就是三五天最長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事，可既然宋秀文說要拖得久一些，顯然就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
艾零沒有追問下去，因為追問實際上也是難為宋秀文，她不可能捅破這層窗戶紙，一切就只能靠艾零自己去猜測判斷分析了。
“你們的專案其實可以恢復施工，這個你去找找安監和環保，立項報告其實不是主要的，他們主要還是抓住你們沒有辦安評和環評的手續，所以……”宋秀文苦笑：“你也是發改委的老領導了，希望不要難為我們呀。”
艾零霍然起身：“老宋，我懂了。這樣，我去找找安監局和環保局的人，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先開工，後補辦手續。”
宋秀文嗯了一聲，往門口送別艾零。
發改委和環保安監兩個部門相隔不遠，也就是五十來米的樣子，就在馬路的對面。艾零緩緩進了安監局的大院，準備去找安監局的局長鄭鵬生。
但他還沒有上樓，鄭鵬生就在樓上辦公室的窗戶底下看到了他，知道艾零為什麼來，鄭鵬生自覺無法面對，就躲了起來，一個電話打給副局長老薛，讓老薛接待。
“艾書記，不好意思啊，我們鄭局正好去市裡開會去了，市安監局最近會議特別多，整天提溜我們，哎呀，現在的安全工作不好做啊，壓力非常大……”艾零還沒有說什麼呢，老薛就開始抱怨起安監工作的壓力來，一肚子牢騷。
他倒也沒說假話。現在的安全監察系統非比過去，工作量很大，工作壓力很大，工作強度很高，而且一旦發生事故，還要承擔相應的管理責任，號稱三危崗位。
過去安監局長油水多，跟煤礦主啊企業家啊來往密切，誰都搶著幹，但現在管得嚴，誰要是被任命為安監局長，晚上都很難睡得著覺。但安監局的壓力大跟鄭鵬生在不在沒有一毛錢的關係，艾零一聽就知道老薛在替鄭鵬生擋駕。
怎麼可能不在呢？艾零進門的時候，就一眼看到了鄭鵬生的座駕就停在院中。
車在，人就在啊。
“老薛，鄭局真不在嗎？那我跟你說說吧。我們是一個貧困鄉，現在正處在脫貧攻堅的關鍵時刻，我們引來一個專案實在是不容易，剛剛動工，你們就給下了一道勒住馬脖子的紅槓桿——能不能靈活變通一點，先讓專案開工，手續你們放心，一定會儘快辦理完善，絕對不會留下半點手續上的瑕疵，這個我可以保證！”艾零笑了笑：“算是縣局領導支援我們貧困鄉的發展了，感激不盡吶！”
老薛有點尷尬。
按說艾零的態度已經算是非常誠懇了，一個貧困鄉上一個新專案也不容易，況且這樣的專案安全評估報告將來遲早也能辦理完全，安監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啥問題。但這事不簡單，局長鄭鵬生閉門不見，他一個副局長說了就更不算了。
“艾書記，實在是抱歉啊，這事不歸我分管，是鄭局親自抓的。你看這樣，等他回來，我向他彙報，然後儘快給你一個答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艾零知道跟老薛扯下去也沒結果，就起身嘆了口氣道：“好吧，拜託老薛你儘快跟鄭局說一聲，還是那句話，時不我待，我們這麼一個山溝溝，引一個專案進來太不容易，還請縣局領導多支援多關照啊！”
“應該的，沒有問題！”漂亮話客氣話老薛還是要說的。
艾零就這麼走了，他又去了環保局。
果然不出艾零所料，他去環保局也吃了一個閉門羹。環保局局長大老張也閉門不見。
艾零站在環保局門口，凝望著不遠處的縣委大院，臉上浮起了一抹怒色。
三個部門一把手如此姿態，這必然說明這事背後站著的是縣委書記郭海。只有郭海，才有能量讓三個核心部門的人噤若寒蟬，不敢說半句話，不能有半點的通融。環保局和安監局的一把手之所以不肯見他，主要就是因為無法解釋。
作為縣委書記，郭海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實在是想不通。
青石鄉的發展，青石鄉的脫貧樣板工程，對縣裡對縣委的政績都是豐厚的一筆，郭海為什麼要在溫泉度假村專案上從中作梗，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應該啊。
以縣委書記之尊，也不該幹這種事啊。
……
艾零猶豫半天，還是敲門進了郭海的辦公室。
郭海正在跟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董兆宇談事，見艾零進門，故作愕然道：“小艾，你們鄉里最近工作緊鑼密鼓，還在上新專案，你跑縣裡來幹嘛？”
艾零深吸了一口氣：“我有個事需要向郭書記當面彙報。”
郭海擺了擺手：“什麼事，你說，不過，我只能給你三分鐘的時間，我和董主任還有事要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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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兆宇起身笑：“郭書記，我迴避一下。”
郭海搖搖頭：“不用，你在就是。”
艾零略一遲疑，還是決定直截了當不拐彎抹角了：“郭書記，我們鄉新上的溫泉度假村專案，我之前已經跟您彙報過了，現在專案遇到一點問題，我想……”
艾零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郭海生生截斷了：“這事啊？好事！我昨天在縣委常委會已經表過態了，好事，該上！縣裡非常支援！所以，這個專案由陳縣長親自牽頭，你不該來找我彙報，應該去找老陳，去吧，他應該在！”
艾零一聽這話，馬上就如夢初醒，明白了問題的關鍵。
原來這不是衝自己來的，更不是衝青石鄉的溫泉度假村專案來的，而是衝陳穩！
艾零一陣頭大，他覺得實在是太無語了。
到底什麼重要？是發展重要還是互相爭權重要？這不是一個問題，但在官場上，往往很多時候，就分明就是一個問題。
艾零知道自己不能繼續說下去了，再說除了會引起郭海的反彈之外，沒有別的。
他暗暗嘆息一聲，起身告退，去找陳穩。
他也只能去找陳穩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艾零走在縣委辦公樓陰森森的走廊上，陡然間意識到，縣長陳穩和縣委書記郭海幾個月來的表面默契似乎已經被打破，縣裡黨政兩位負責人之間的關係也變得非常變幻莫測了。
說起來，這也屬於正常。
縣長要做事，必須要爭權。而縣委書記作為一把手，又必須要百分百捍衛自己的個人權威。所以，理論上說，縣長和縣委書記和諧共處是很難很難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