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零的話，老薛、趙剛等人聽不明白，但胡璉卻是自個心中有數。
他神色陰沉，目光鋒銳，緊盯著艾零。
他馬上要進入提拔的組織程式，這在本市和晨報還屬於機密。除了他本人之外，晨報無人知曉。他也從來沒有透露出半點風聲來。但艾零如何知曉？
這讓胡璉馬上就意識到，艾零的資訊來源渠道是省委日報社。這同時意味著艾零所言要去晨報的上級主管部門去說說理，絕不是一句空話。
他之所以此次對何玲事件硬扛住不放，主要目的還是擔心影響到自己的政治進步。他馬上要走馬上任省委日報社的黨委成員、副總編輯，若是在晨報任職期間出現了工作失誤或者履歷上的瑕疵，對他不是什麼好事。
而且，這僅僅是剛剛要進入組織程式。
雖然省委日報社的提名是最關鍵的。但終歸還是要省委組織部走完組織程式，經省委審批，然後再經省委宣傳部備案。省委日報社是廳級單位，副總編輯是副廳級幹部，儘管不是政府部門實職，但廳級就是廳級，從縣處級到副廳級的跨越是相當艱難的，還容易出現諸多變數。
一個不小心，提拔就泡了湯。
所以，胡璉被提拔的事情，哪怕是在省委日報社內部，都是小範圍公開。反正提拔，知道的人越多，對被提拔人就越不利。
只要成功走上副廳級崗位，調離晨報，就萬事大吉了。至於何玲這點破事，是不是給晨報帶來後續的麻煩，根本就不在胡璉的考慮範圍之內。
胡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緩緩起身，聲音嘶啞而低沉：“小艾書記這是要逼著我就範了……”
艾零真是有點煩了，最後的耐心也漸漸喪失殆盡：“胡社長，我覺得你這樣很沒有意思。本來不是什麼大事，你我兩家溝通好，互相讓一步，這一頁就翻篇了。可是你們連起碼的道歉姿態都沒有，這讓我們不能不懷疑……好了，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談了，我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告辭了！”
艾零轉身就走。
談判再次不歡而散。青石鄉的人就這麼走了，而且，趙剛很快就看到，原本在晨報門口靜坐了兩天的青石鄉的示威群眾也撤了橫幅，悄然集體上了一輛麵包車，走了。臨走之前，他們還把晨報大門口清掃了一個乾乾淨淨，沒有留下一地狼藉。
趙剛神色複雜：“薛總，他們的人突然撤了，這似乎有點……”
老薛嘆了口氣：“這明擺著，艾零是要動真格的了！他們從我們這邊撤了，說不準馬上就去省裡，去省委日報社靜坐了。一旦鬧到省城去，那動靜就大了，恐怕……”
老薛突然抓住趙剛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小趙，你覺不覺得老胡的表現有點奇怪？”
趙剛點點頭：“是有點不太對勁，但是……”
老薛嘴角一抽：“我剛才給省裡打了一個電話，得到了一個很意外的訊息——老胡要被提拔了，省委日報社的黨委成員、副總編輯，正在省委組織部走程式。”
趙剛大吃一驚，臉色大變。
作為胡璉的心腹，胡璉突然要調離升遷，他事先一點也不知情，這讓他措手不及。一旦換了主要領導，他這個總編室主任的崗位能不能保得住還是兩說。
趙剛旋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這麼聯想起來，胡璉的表現就不奇怪了。
老薛觀察著趙剛的神色變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如果是真的話，老胡這麼做就有點不地道了。他要升官走了，就把麻煩留給我們吶？”
老薛難免有點怨氣。
他在報社排第二，如果胡璉升遷的事，胡璉早跟他通通氣，他還能提前下手謀劃一下接班的事情。可現在這樣，八成一把手的人選上頭早就定了，他沒什麼希望了。想起自己給胡璉鞍前馬後擦了不少屁股，沒有換來胡璉半點的回報，老薛不生氣是假的。
哪怕是趙剛，都覺得胡璉不地道了。
“薛總，怎麼辦？”
老薛咬了咬牙：“不行，這事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否則，對咱們晨報負面影響太大。而且，一旦讓上頭問責下來，影響到我們整個晨報的班子。這樣，你做個思想準備，準備開會——我這就去跟其他黨委成員通通氣！”
老薛這就跑回辦公室打電話。
老薛挨個給晨報的黨委成員打電話，自然也有意無意透露了他從省裡得來的關於胡璉要升遷的訊息。能到副縣級崗位上的人，哪一個不是人精，自然就明白了這其中的彎彎繞，也更清楚接下來應該如何做。
其實很簡單。
你胡璉升遷，我們擋不住。恭喜你升遷。
但是，該你胡璉承擔的責任必須你來承擔，要想讓我們背黑鍋，幫你擦屁股，對不起，不行！
半個小時後。
晨報所有在家的黨委成員都聚集在會議室裡，命令趙剛去通知胡璉開緊急黨委會。趙剛多少顯得有些尷尬，黨委會一般是一把手召集的，副職聯合召集黨委會，這明擺著就是逼宮了。
但都到了這個份上，老薛這些人已經顧不上什麼面子不面子，再說胡璉反正要調離了，一旦形成既定事實，更不好處理。
趙剛終歸還是去說了。
胡璉臉色一變，神色變得憤怒。但他氣得嘴角都哆嗦著，坐在辦公室裡憋了十幾分鍾，還是黑著臉走出辦公室來去被動召集黨委會。
因為事情一旦鬧大，他的升遷之路就容易出問題。
其實就算是老薛他們不逼宮，胡璉經過認真權衡，也決定讓步了。
所以這次臨時的黨委會開得很尷尬、很突兀也很無趣，時間更是很短。黨委會達成共識，由黨委副書記、常務副總編輯老薛出面，代表晨報黨委向青石鄉鄉長何玲當面道歉，若扔不能取得對方諒解，翌日晨報刊文公開道歉。
除此之外，安排晨報後勤部門派人去結清何玲在醫院的治療費用。
因此，吳翠蘭帶著幾十號人在高速路上得到了訊息，就半路折返回來，不去省城了。既然“訴求”和正義得到伸張，晨報已經讓步，她們自然沒有必要再去省裡鬧騰。
當天，老薛帶著晨報總編室主任趙剛去醫院探視何玲，並當面代表晨報黨委向何玲道歉。根據艾零的安排，何玲自然沒有那麼容易鬆口，翌日一早，新出的晨報在三版倒頭條處，刊發了一則《關於安化縣青石鄉鄉長何玲女士在我報意外摔傷的情況說明》，在這則情況說明中，晨報方面做了一定的檢討並公開道歉。
青石鄉釋出立即轉載了晨報的這則報道。而旋即，市裡的新聞網也及時轉載。
也就是在這一天，何玲出院了。
荀平和郭穎帶人帶車接何玲回青石鄉，所有鄉幹部聚攏在鄉政府門口迎接，而圍堵在道路兩側的還有鄉里各個村聞訊而來的老百姓。何玲在車上看著鄉里的人打著歡迎何鄉長凱旋歸來的橫幅，忍不住熱淚盈眶。
艾零笑吟吟地陪著何玲走下車來，現場掌聲雷動。
………………
幾乎是與此同時。縣公安局黨委也做出決定，免除青石鄉派出所所長王凱的職務，降為普通民警，調往縣局機關另行安置。縣局辦公室副主任馬長峰被任命為青石鄉派出所所長，當天就到任了。
按照慣例和通行做法，派出所所長到任後，首先要拜見鄉里領導。這是規矩。
馬長峰來到艾零辦公室的時候，艾零正在為如何處理崔彪的問題跟何玲、龔明浩兩人商議。
馬長峰是一個很斯文的人，三十來歲，在縣局機關上呆了接近十年，終於有了提拔的機會。但是在青石鄉這種派出所，工作壓力和工作難度比在縣城還是要高得多。馬長峰同時是一個非常謹小慎微的人，這大概與他一直在機關上工作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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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零跟他簡單寒暄兩句，就面帶笑容將他送出了辦公室之外。
艾零如此客氣，讓馬長峰多少有點受寵若驚。
“這人感覺還不錯，斯斯文文，言行舉止比較謹慎。”何玲笑道。
龔明浩卻揮揮手：“何鄉長，其實在我們鄉里幹派出所所長，如果沒有一點手段和雷厲風行的作風，其實也不好開展工作。畢竟他面對的是鄉里的老百姓，處理的更多是農村矛盾糾紛，太老實的人幹不長。”
艾零笑了：“縣局黨委既然能把他放下來，說明他還是有可取之處。老龔，你也不要門縫裡看人，老實人未必就沒有手段、就不具備大刀闊斧的工作作風，這完全是兩個概念吶。”
龔明浩聳聳肩：“那倒也是。艾書記，我還是覺得，在處理崔彪的問題上，我們應該慎重一點。畢竟崔彪跟張縣長有親屬關係，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給張縣長一點面子，咱們將來也好說話。”
艾零的想法是開除公職，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崔彪臨陣脫逃，在縣裡已經傳成笑料，如果這種人繼續讓他混在青石鄉的幹部隊伍中，一顆老鼠屎會繼續帶壞一鍋粥。
但包括何玲在內，鄉里的其他領導都持不同意見。
站在艾零的腳步，他是並不怕得罪張朋。張朋雖然是縣委常委、副縣長，排名在艾零之前，但現在明顯不如艾零受重用，而且艾零與縣長陳穩早已結成政治同盟，不是張朋所能輕易撼動的。
而且艾零從進入官場之初就立下原則，觸及底線的事情不做，觸及底線的事情必須按照原則來做。崔彪的行為，已經觸及他的底線。
但艾零同時很清楚，他是不懼怕張朋的打擊報復，但不代表鄉里的其他幹部不擔心。尤其是何玲、龔明浩這些人，一旦得罪死了張朋，將來的仕途升遷就會遭遇不小的障礙。張朋是常委，常委會上有一票，有決定和干擾何玲他們命運的權力。
“何鄉長，你的意見呢？”龔明浩輕輕道。
何玲苦笑：“按說，給崔彪再嚴厲的處分都不為過。但是，艾書記，算是我有點私心吧，無論怎麼說，崔彪都是張縣長的親屬，我們是不是多少顧忌一下張縣長的面子？該處理的要處理，但處理的程度上、問責的步驟上，是不是緩一緩？”
何玲知道艾零的性格。
與其遮遮掩掩，還不如直接捅破這層窗戶紙。艾零為了照顧她們幾個的面子，或許會讓步。
艾零深吸了一口氣。
一個崔彪無足輕重，但因為處理崔彪，引發鄉里班子成員出現隔閡和矛盾，這就不是小事了。在他看來，張朋的面子未必那麼重要，但何玲和龔明浩這幾個副手的面子卻不能不略加照顧。
“何鄉長，你跟張縣長通一個電話，問問他的意見。”
艾零把交好張朋的面子送給了何玲。
何玲這就去打電話。她跟張朋通完電話，苦笑道：“艾書記，張縣長的態度倒是很堅決，說要嚴格按照黨紀國法處理，不能也沒有必要看他的面子，讓我們黨委自己決定，無論怎麼處理，他都會做通家屬的工作，接受組織安排。”
艾零撇撇嘴，心道漂亮話誰都會說，只是張朋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也就是大家心照不宣了。
“何鄉長，你認為應該怎麼處理？”
何玲斟酌了一下，陪笑道：“艾書記，你看這樣妥不妥，衛生院醫鬧事件影響很大，崔彪如果繼續在崗，群眾意見會很大，免職是必須的，但能不能給他保留公職和工資待遇，給予黨內警告處分，留在衛生院擔任普通的醫生呢？”
艾零笑了：“何鄉長，你們倒是挺會替崔彪考慮的，保留工資待遇和公職，留在鄉衛生院，以崔彪這廝的尿性，會不會干擾下一任院長的管理？”
何玲嫵媚的臉色一紅。
艾零斷然揮揮手：“崔彪繼續留在衛生院不太合適了，免除他衛生院院長、黨支部書記的職務，保留他的公職和待遇，給個黨內警告處分，去鄉里衛計辦幹一個副主任吧。”
何玲愣了下，突然覺得艾零這樣的安排更妥當。即給了張朋一定的面子，又達到了問責崔彪以儆效尤平息民憤的目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