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辦的人把報告遞給了郭海。
郭海臉色驟變，看了看報告。
艾零的辭職報告寫明因為個人原因，要辭去縣委常委和青石鄉黨委書記的職務，請縣委和市委組織部批准。他的辭職報告是同時給縣委和市委組織部的，這符合組織程式。
陳穩得到訊息也趕了過來：“郭書記，到底咋回事？這小子鬧情緒了？”
郭海惱火地一拍桌子：“你看看吧，辭職報告都打上來了，而且還同時遞給了市委組織部，這顯然不是一般的鬧情緒了。這明擺著就是抗議縣委的處理決定，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陳穩臉色也是一變。
如果艾零只給縣委書記打辭職報告，這事還有迴旋的餘地。但艾零同時打給了市委組織部，這意味著他的決心和態度。
“郭書記，我找他談一談？”
郭海嘆息一聲：“我看用不著談了，估計市委組織部已經在找他談了。還不知道這小子怎麼在市裡說呢，這事一定會驚動全市，說不準現在蔣書記就已經得到訊息了。”
一個在職的年輕的縣委常委，因為所謂“個人原因”，突然要辭職不幹，不要說在安化縣，就是在全市的歷史上也屬於第一次。這是多少人做夢都混不到的崗位，艾零卻說辭就辭了。
安化縣的人限於郭海和陳穩的威權不敢公開議論這件事，但市裡的人就沒有這些顧忌，訊息就不脛而走。
蔣雪峰自然就得到了訊息，自然也非常震動。等蔣雪峰電話打給市委組織部長蘭寧祥過問此事的時候，蘭寧祥正親自跟艾零進行組織談話。
蘭寧祥臉色陰沉，怒道：“你小子知道你能有今天來之不易，輕易放棄，這算是哪門子理由？你給我說實話，到底是因為什麼？是不是因為孟崗的事情？”
矛盾是蘭寧祥推給安化縣委的，艾零在這個節骨眼上公開辭職，肯定與此有關。蘭寧祥心知肚明。
艾零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你到底什麼意思？這是逼宮嗎？以辭職來要挾組織？”蘭寧祥聲色俱厲：“你怎麼這麼幼稚？一個孟崗能代表什麼？處理也好，不處理也罷，影響到你的根本了？你連一個紈絝子弟都玩不轉轉，怎麼還當一方父母官？”
“你把辭職報告收回去，趕緊回縣委給郭海認個錯，這事咱們就了了。而你的目的不就是鬧鬧情緒，讓大家都知道你的委屈和不滿嘛，好了，你現在搞得滿城風雨，總該滿意了吧？我告訴你艾零，抓緊回去，要不然就收不了場了！”
“蘭部長，我沒有半點鬧情緒的意思。只是我覺得很沒有意思。孟崗這件事，突然有點讓我心灰意冷。人家有關係的人、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呼風喚雨，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犯了錯也有重頭再來的機會。可我們這種人，辛辛苦苦做點事，不是遭遇各種壓力就是無窮無盡的阻礙。我能走到今天，完全是蘭部長、李書記和市委蔣書記的賞識提拔，我這兩天也想了很多，我算是一個偶然因素，像我這樣的人，在官場上混，總不能老是靠運氣。說實話，我想做點實實在在的事，而不是想要多大的權力。”
艾零嘆了口氣，神態非常的真誠：“如果我和孟崗換一下位置，假如是我在背後捏造事實誣告孟崗，或者我真的存在打壓孟崗的行為，那麼，今天的我，恐怕會遭遇山呼海嘯般的問責。因此，我覺得，惹不起，我總能躲得起。我終歸還是一個醫生，離開機關，我回醫院照舊當我的內科小醫生，活得依舊自由自在，挺好的。”
艾零如此平靜和心平氣和，倒是出乎蘭寧祥的意料之外了。
他有些沉重地望著艾零，“艾零，如果連這點打擊和壓力你都承受不住，我看你在機關這兩三年都白混了。這個社會本來就是這樣，不會因為你我的個性而改變，你因為這種事情走極端，放棄好不容易打拼出來的事業，太可惜了。”
“不可惜。蘭部長，非常感謝領導對我的提攜和幫助，我永遠也忘不了在我這兩年從成長道路上，各位領導對我的關心。真的。”艾零輕輕笑道。
正在這時，市委書記蔣雪峰的電話打了過來：“老蘭，到底怎麼回事？青石鄉的小艾怎麼好端端地要辭職？這事鬧的沸沸揚揚，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嘛。”
蘭寧祥有點尷尬和無奈：“蔣書記，這事說來話長，我需要當面彙報。我現在跟這小子談話，一會過去給你報告。”
蘭寧祥扣了電話，嘆息道：“小艾，你再回去好好想一想，你的辭職報告先壓在我這裡，我先去跟蔣書記解釋一下，這事鬧得，真是亂成了一鍋粥！”
艾零默然而去。
他的確是有點心灰意冷。同時主要也是為了表明自己堅決不肯讓步的態度。在艾零看來，有些底線和原則是不能觸碰的，如果連底線都保不住，就都沒有意思了。既然如此，那還不如不幹，照樣去當他的醫生，憑他的醫術，富貴一輩子也不成問題。
勉強揹負下去，將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出類似的事情。自己個人之力無法與社會現實抗衡，但至少能確保自己獨善其身不去同流合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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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個時候，艾零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心底從本質上說，居然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艾零默然離去。
蘭寧祥敲門進了蔣雪峰的辦公室，蔣雪峰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其實不用蘭寧祥解釋，蔣雪峰剛剛跟郭海通完電話，基本上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蔣書記，我要向你檢討，這事說起來我有責任。都怪我沒有堅持原則，把矛盾推給了下面，我本來以為這也不是多大的事，結果不成想這小子一根筋，非要較真了！”蘭寧祥看事不好，趕緊認錯。
蔣雪峰沉默了一陣：“你沒有錯，安化縣委沒有錯，小艾同志的表現也沒有錯，錯不在誰。如果要說錯，責任也在我。我當時要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把這個孟崗放在了青石鄉，也不至於出這麼多風波。我早該想到，這種紈絝子弟是幹不成什麼事的，誇誇其談可以，做實事就不行。”
“這事你準備怎麼處理？”
蘭寧祥苦笑：“蔣書記，我剛才跟艾零談了一次，結果這小子說有點心灰意冷了……”
蘭寧祥把艾零的話原版複述給了蔣雪峰。
蔣雪峰忍不住笑了：“我以為這小子個性太強，鬧情緒，看來還不是。他其實說的也有點道理。這樣，老蘭，先冷處理，安化縣委那邊你去打招呼，他那個什麼辭職報告不予批准，暫時縣委不要表態。至於後續如何處理，我們從長計較，冷處理一段時間再說吧，給這小子放幾天假，回家休息一下也冷靜冷靜。”
“我們培養這麼一個優秀的青年幹部不容易。說實話，現在我們黨尤其缺這種有熱血、有能力、有責任意識和創新精神的後備幹部，不能輕易就放跑了他。必要的時候，我跟他談一談。”
“至於孟崗，暫時先擱置。現在這個節骨眼上，無論是調動還是免職，都不合適。”
……
艾零辭職的事情並沒有提前跟馮曉婷打招呼。因為他覺得這是個人的事，不願意把馮家扯進來。
馮元海得知訊息，在家裡大發雷霆，一個電話就把馮曉婷找了回家。
馮曉婷的母親宗玉芝臉色就有點複雜，因為這一切的源頭說起來都在於她身上。如果不是她暗示要把女兒嫁給孟崗，孟崗就不會專門針對艾零，以至於鬧出這麼多是非來。
“幼稚，真是幼稚！一點挫折都承受不了？曉婷，你馬上給艾零打電話，讓他給我滾過來！”
馮曉婷苦笑：“爺爺，您別生氣，我已經問過他了，他說他不是鬧情緒，也不是承受不了挫折，而是覺得如果有些底線不能保住，那就不如辭職不幹。爺爺，他骨子裡也是一個很倔強的人，既然他拿定了主意，恐怕……”
馮元海沉默了下去。
“還是太年輕啊，有熱血是好事，但過於衝動就昏了頭了。這麼年輕就已經是縣委常委了，將來至少能當一個副市長，大好的前途說放棄就放棄，這簡直就是……唉！”馮元海嘆息連聲，“也罷，各人有各人的路，曉婷，你告訴他要想好了，不要到時候後悔。”
宗玉芝在一旁突然插話道：“如果他連官職都沒了，他還有什麼資格進我們家的門？”
馮曉婷柳眉一皺：“媽，您這話說的過分了呀。”
馮元海怒氣衝衝，霍然起身：“好了，你就少說兩句吧。艾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比你看中的那個孟崗差。你看看你選的人，拈輕怕重、好逸惡勞、造謠生事、仗勢欺人，紈絝子弟該有的毛病他都有，這樣的人才堅決不能進我們馮家的門！至少有我活著一天，那就是不可能！”
馮元海拂袖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