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機場，氣溫驟然升高，艾零趕緊把外套脫了下來，抹了一把汗。
何玲也笑著脫去了風衣：“艾書記，南方果然是南方啊，這氣溫就是高，我們那邊天氣都有點冷了，一早一晚有時候要穿羽絨服了，可這邊，竟然——你看這馬路上，到處都是穿襯衫的，好地方，就是有點熱！”
其實給眾人直觀的感受並不僅僅是熱，還有空氣清爽溼潤。
在這個沿海的省份，一年四季氣溫基本上都在0度以上，很少有冷的時候。艾零笑了笑：“何主任，離那個縣大概有多遠？我們是打車還是另外找別的交通工具？”
“艾書記，離那個縣大概有兩百多公裡，如果我們打車的話，可能價格比較高，要不然，我們去轉乘高鐵？我都查過了，從機場有地鐵直達高鐵站，十五分鍾就到了。然後我們做高鐵到那個縣，也就是一個小時。我跟對方聯絡過了，他們縣委辦的人會在高鐵站接我們。”何玲笑了笑。
艾零點點頭：“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了，走，我們馬上去換高鐵！”
鄒廣平一臉媚笑迎了過來：“艾書記，我幫你拎包！”
艾零笑著拒絕：“不用，謝謝，我自己來！”
“這怎麼行？我們跟領導一起出來，豈能讓領導一個人拎包呢？要是讓外人看到，一定會說我們沒規矩，艾書記，你不會要讓我們安化縣的幹部丟人丟到南方省來吧？要是這邊的幹部把話說給陳縣長和郭書記聽，艾書記，你想想，讓郭書記和陳縣長一定會認為我們幾個有問題……是不是？”鄒廣平頭頭是道，說得滔滔不絕。
艾零呆了呆，面色有點古怪，明明知道鄒廣平這人很無聊，但拍馬屁拍到他這個境界，已經不是單純的拍馬屁，而是某種技術了。所謂術業有專攻，一般人也真是沒有鄒廣平這種八面玲瓏的本事。他這麼一本正經地說下來，搞的艾零倒是有點不好意思，彷彿不讓他拎包還過意不去了。
艾零手一鬆，手裡的行李箱就被鄒廣平奪了過去。
鄒廣平歡天喜地地拖著兩個行李箱往前走，何玲笑了笑，就去頭裡帶路，問詢路人去地鐵口的方向。其實地鐵口就在不遠處，拐了兩個彎就到了。
薛蘭生在背後撇撇嘴，也繼續往前行。薛蘭生猶豫了一下，湊到艾零跟前笑道：“艾書記，鄒廣平在縣裡有個綽號您知道叫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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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艾零略有耳聞，也聽馮曉婷講過一次，只是他故作愕然：“什麼綽號？”
“馬屁精！”薛蘭生嘿嘿乾笑兩聲：“不過說實話，我是很佩服他，能大能小，能文能武，能上能下，難怪提拔的飛快！他可是縣裡鄉鎮一把手裡最年輕的一個。”
艾零哦了一聲：“有些時候，還要看個人能力和機會。老薛，你今年有四十了吧？”
薛蘭生嘆了口氣：“是啊，艾書記，我算是縣裡鄉鎮一把手裡最不成器的一個，都這個年紀了，還在鄉鎮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哎！”
一般鄉鎮一把手，如果提拔不起來，越不過副縣級的門檻，基本上就只能在科級的崗位上熬到退休了。薛蘭生雖然還不到退休的年紀，但因為年齡不佔優勢，他已經對提拔失去了信心，懷著夕陽日暮準備退休的心態了。
艾零笑了笑：“老薛，大器晚成也未必不是一種福氣。況且，你才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適合幹點事業，千萬不要喪失信心，只要把工作幹好，將來總是會有機會！你想想看，縣裡就這麼幾個鄉鎮正職，如果市裡要從咱們縣裡內部產生副縣級幹部，你難道就一點優勢沒有嗎？未必！”
“老薛，什麼時候都要兢兢業業，踏踏實實，不能得過且過，混日子。只要你自己不放棄自己，組織上沒有理由會放棄一個在基層幹了很多年的鄉鎮黨委書記，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艾零頗有點意味深長。
薛蘭生眨了眨眼，突然有點豁然開朗，開竅了。
郭海和陳穩這一屆，他肯定是沒有機會了。但如果將來呢？如果艾零上位呢？艾零還年輕，再有五年的時間，他至少能幹縣長，如果到了那個時候，自己才四十五歲，也不能說就完全沒有機會了。
薛蘭生轉念一想，立即精氣神暴漲。
他哈哈笑著追了上去，對艾零的態度也在無形中變得恭謹熱情了許多。
……
C縣縣委辦的副主任科員馬志安心煩意亂地帶著一個商務車司機等候在高鐵站出站口。他本來想回家辦點事，突然被領導抓了差要來車站接一個從北方省安化縣什麼鄉鎮幹部考察團，多少就有點不情不願。
他看了看手頭上的名單，清一色的科級幹部和鄉鎮幹部，沒有什麼值得讓他親自來接的大領導。帶隊的雖然是一個縣委常委，但異地的縣委常委對於馬志安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在本縣這一畝三分地上，只有本縣的領導才是領導，外地的副縣級幹部算個鳥啊。
下午兩點半，省城開來的高鐵終於在本縣停了。馬志安如釋重負，心道趕緊接上這幫人住下到縣委接待處，然後自己就完成任務，可以溜回家歇著了。
艾零一行走出出站口，見門口接人的人群中有個個頭矮小瘦弱的中年男子舉著一個“接安化縣考察團”的牌子，就笑了笑，主動迎上去客氣道：“請問您是馬主任嗎？我們是從安化縣來的，這是我的同事們！”
按照規矩和慣例，艾零首先要給馬志安介紹何玲等人，簡單的職務和身份介紹。但艾零看到眼前接站的幹部似乎有點不太耐煩的樣子，也就眉頭一挑，然後就長話短說沒有一一介紹了，只介紹了何玲一人。
馬志安嗯了一聲：“跟我來吧，車在停車場外頭。要走十幾分鍾，見諒啊，裡面車太多，停不下。”
馬志安雖然說得是見諒，但實際上沒有半點歉意的意思。
艾零笑：“沒關係，走走也好，正好坐了一路，活動一下。”
因為馬志安不是很熱情，所以這氣氛就變得有點尷尬。馬志安默默前行，不怎麼說話，也不主動介紹本縣的情況，何玲柳眉一跳，心道這人怎麼有點冷漠啊？
一直走了十幾分鍾，才見到了那輛黑色的商務車。
商務車只能坐七個人，可艾零加上馬志安和司機一共有九個人。馬志安一屁股就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然後就不管不顧了。艾零等人無奈，只好七個人硬往裡擠。可你想想看，後面本來固定滿員是五個人，多了兩個人要擠進去難度是相當大的。
艾零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上車，招呼著何玲笑了笑：“馬主任，車坐不下，這樣吧，我和何主任打車，跟在你們商務車的後面。”
馬志安哦了一聲：“不好意思啊，因為我們縣委辦只有這麼一輛接待用車，其他車輛都在領導名下，我們沒法用，所以各位將就一下吧。要不然，艾書記，你在這裡等一會，讓車再回來接你一趟？”
艾零笑：“不用了，我們倆打車就好！”
馬志安也沒有堅持。
艾零就和何玲打了計程車跟在商務車的後面，進了縣城，直奔縣委接待處。
縣城的景象一片繁華，只是何玲心情非常糟糕，也無心觀賞街景。她柳眉緊蹙輕輕道：“我怎麼感覺他們好像是不太歡迎我們呀？這種接待，缺乏起碼的尊重啊？明知道我們有七個人，他就帶一輛車來？”
艾零沉默了片刻，笑了笑：“算了，可能是地區差異，這邊的風格就是這樣，再說了，我們是來取經的，又不是來享受旅遊的，沒有必要計較這些東西。”
何玲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不尊重就不尊重吧，反正在人家的地盤上，有求於人，還說什麼呢？
這個縣城其實不大，幾分鐘就到了縣委接待處，一幢米黃色的四層小樓，歸屬於縣委辦管理，也對外經營，一樓是餐廳，樓上是賓館。一般來說，是縣委安排外來客商和兄弟單位食宿的地方。
但馬志安去前臺幫艾零幾個人辦入住手續的時候，卻出了點意外。也不知道是縣委辦通知和安排的時候哪個地方出了疏漏，接待處這邊竟然沒有給艾零一行留夠房間，只有兩個房間空著。
艾零七個人，而且有男有女，至少需要四個房間。
馬志安皺著眉頭跟接待處交涉了大半個小時，也沒有協調出房間來，因為多出來的幾個房間剛剛被縣裡一個領導安排了別處的客人。
馬志安無奈，只好嘆息著走回來，“不好意思啊，各位，沒想到今天沒房間了，看看這事鬧的……”
且不說薛蘭生等人了，就是脾氣最好的何玲都有點不高興了：“馬主任，沒有房間我們怎麼辦？要不安排住在別處？”
馬志安皺了皺眉：“你們稍等啊，我得請示一下領導，看看這事怎麼解決。”
說著，馬志安就給縣委辦主持工作的副主任鄭召南打電話請示，結果打了兩遍，鄭召南那邊都沒有接電話。
一行人就尷尬地站在大廳裡等，一連等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有著落。
艾零在門口抽了根菸，知道今天這事可能出了岔子。無論怎麼說，自己一行人遠來是客，對方連基本的接待都沒有，這只能說明這裡對自己的考察團不是很在意。
但來都來了，跟對方鬧情緒無濟於事。
艾零揮了揮手：“何主任，你來一下。”
何玲走了過來，面色為難：“艾書記，這事鬧的，我真是沒想到對方會出這種狀況……”
艾零搖搖頭：“何主任，我們不抱怨了，沒有用。我看靠他們很難解決，不如這樣——我看隔壁就是一家快捷酒店，不如我們自己訂房間，住在那邊，我已經看了，價格不高，我們自己入住，費用自己將來回去以後再想辦法解決吧。”
何玲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真是氣死人了！”
於是艾零等人就離開縣委接待處，自己去了隔壁一家如家酒店。價格倒是不高，條件其實也還不錯，至少未必比縣委接待處差，但這不是一回事，對方對自己這一行缺乏尊重，鄒廣平這些人心裡都懷著不小的怨氣。
至於馬志安，見對方一行自己找了地方住，也就樂得如此。他過了一會就給鄭召南打通了電話，聽聞如此，鄭召南雖然也批評了馬志安兩句，但也沒有太在意——反正來得這些人縣裡也不是太重視，至少縣委主要領導並沒有專門安排，只是在安化縣委發來的公函上籤了一行字：“請縣委辦酌情安排接待。”
既然是酌情安排，那就是不怎麼重視了。
但官場上講究一個對口同級接待。無論領導重視不重視，起碼的程式和禮節應該是要有的，只能說縣委辦馬志安這些人眼珠子還是朝上翻。而且，縣委辦也沒有協調一個副縣級的縣領導出面接待艾零一行，艾零終歸是安化縣的縣委常委，C縣連一個縣級領導都不出面，這本身就是一種冷遇了。
連住的地方都是自己找的，遑論其他了。所以晚上常規應該有的歡迎晚宴也沒有，縣級領導也沒有出面跟艾零一行人座談見面。
薛蘭生和鄒廣平等人怨聲載道：“艾書記，他們欺人太甚了，這些南方人怎麼一點規矩和禮貌都沒有嗎？”
艾零冷著臉：“你們嚷嚷什麼？我們是來幹什麼的？我們來向人家取經，不是來旅遊享受的。別的都不要說了，何主任，你出面跟對方的工作人員聯絡一下，我們從明天開始就進入工作狀態，希望他們能安排一個人帶我們去鄉鎮看看，我們熟悉一下情況。”
何玲答應下來，就去打電話跟馬志安聯絡。
實際上艾零比誰都煩，只是他作為帶隊的縣領導，不能輕易表現出來，這會動搖軍心。況且，事已至此，來都來了，也萬萬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哪怕是對方不講規矩、不給起碼的禮節，他們也要硬著頭皮把應該學的東西學回去，當然半個月的考察行程艾零決定壓縮為一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