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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廿二回下

王嬤嬤接到傳話, 要她往錢姨娘屋裡去一趟。她見這邊酒席也差不多, 就告辭了主家,卻不立刻往那邊院裡, 而是先走回自己家去,箱子裡取了一個錦袱裹的大包,叫一個小丫頭抱住跟著,方才向錢姨娘那邊去。

這錢姨娘跟陳姨娘住在荼英院, 乃是正房桐花院後面一個小院。王嬤嬤剛到門口,就見門檻上站著一個湖色縐裙的大丫鬟正跟個才留頭的小丫頭訓話, 抬眼見她來了,忙堆了笑迎上了,道:“王奶奶來了。快裡面請。姨娘正等著呢。”

王嬤嬤看她面熟, 一時卻想不起來。那丫鬟倒伶俐,察言觀色,猜到此刻心思, 道:“姨娘年前才給改了名叫‘青菊’,王奶奶只管叫我小名‘阿秋’就是。”

王嬤嬤笑道:“原來是你這小丫頭。還記得當年在廚房門根底下磨蹭要糖吃, 不給就哭到滿臉眼淚鼻涕。想不到今日已經出落得這般出挑,再這身打扮,我竟都不敢認了。”跟著到錢姨娘住的東屋內, 就見錢姨娘坐在窗底下一張紫春藤榻上做針線,聽見腳步,就撇在一邊,站起來向王嬤嬤笑, 嘴裡說:“王姐姐來了,快請坐。”看見王嬤嬤身後抱東西的小丫頭,臉上笑得一發深了,只道:“來便來了,怎還帶這些?可是跟我見外。快收回去。”

王嬤嬤先行一個禮,這才笑道:“姨娘且別忙著往外推,總得讓人把東西來歷兒都稟告了才好。須知道這裡頭有好幾個人的心意,我今兒順便,才被委了做這個傳送遞手的呢。”說著就讓跟的丫頭在案桌上開啟了包袱。

錢姨娘聽了她的話,忙上前細看:於是頭一樣就是賈政之姨娘周氏送的一對赤金簪、一副五彩玻璃珠編的蝙蝠耳墜、一串錯編珊瑚瑪瑙象牙手珠,用一塊黃櫨底繡四柿雙喜的帕子包著。錢姨娘就嘆道:“真真是我的周姐姐,這麼些年竟還記得我呢。”問:“周姐姐在那府裡還好?可有什麼話說?”

王嬤嬤道:“周姨娘每日除唸經禮佛,就是到花房伺弄些花草,再就是兼帶做些老太太房裡的針線,倒也安閒輕健。”

錢姨娘就笑道:“她以前也是個最安靜的。”然後拿了另一塊松花底繡蝴蝶百花的帕子,裡頭包的是兩對赤金絞絲鐲、兩根鑲珍珠金絲蝴蝶釧,道:“這個必是趙家妹子的。旁的不論,只她偏愛這些新鮮亮眼顏色。”王嬤嬤就笑著說一個“是”。錢姨娘繼道:“可嘆她也是一個最有福的。年紀小,模樣又好,手藝活計兒也亮,家裡又有孃老子兄弟得力,這就比旁人強上十分了。但難得是兒女緣深厚,生的一兒一女都站住了,單止這一樁就什麼體面都有了,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

王嬤嬤忙道:“姨娘羨慕別的也還罷了。姨娘家難道不是孃老子俱全,兄弟得力的?這一次讓捎了多少東西來,姨娘還不快看一看?”

錢姨娘聽了,也趕緊收了愁容,看那包袱裡的東西。卻是她老母、妹子、侄女做的春秋衣服各一套,繡鞋兩雙,手帕六塊,荷包六個,五色絡子十二根,黑線纏金銀絲絡子十二根;又有她父兄給的嵌寶鏨銀妝鏡一個、銀梳一把、鑲珍珠鐲子四對、珍珠簪子兩根;最後是一個大的大紅壓金線米粒珠葫蘆荷包,裡頭裝“梅蘭竹菊”、“暗八仙”、“十二生肖”的各色精緻錁子,有金的、也有銀的,每個都在八分左右,總有二三十個。錢姨娘看著就落下淚來,道:“家裡竟還這樣念著我,我就是立即死在這裡也不枉了。”

王嬤嬤忙叫:“姨娘噤聲!這可不是好說出口的話!”

錢姨娘卻不管,眼淚也不擦,就這麼抱著父母家人東西,朝她拜了下來。慌得這王嬤嬤趕緊扶起來,又勸說了好一番,這才重新榻上坐下。王嬤嬤又把自己預備的東西給她,乃是條紋瑪瑙戒子八隻,嵌紅綠寶的金戒子各兩隻:“也沒什麼好的,只是一點心意,姨娘收下。”

錢姨娘忙說:“使不得。我怎麼好收王姐姐的禮?”

王嬤嬤道:“姨娘別客氣。這個其實是要謝你家孃老子跟兄弟的。都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這些年我跟著咱們家姑娘在京城,雖然是嫡親外祖母家,畢竟不比自己住時舒服。且姨娘也知道那榮國府裡也不少一幹眼皮子淺的人,只在主子面前糊弄得過,全不管底下好不好開銷。還記得剛去的時候,因止我跟雪雁丫頭兩個人,雖不能說欺生,日常裡也有多少不順手處;全仗著姨娘的臉面,錢大爺、錢媽媽照應,才叫把一切都趟得平了。後來又有錢兄弟幫忙,內外帶著些傳遞週轉,我們在裡頭住著才算舒心,就姑娘也念著好。我這點子不過略盡一盡我的心,姨娘代錢大爺、錢媽媽跟錢兄弟收下,以後還指定要再勞煩呢。”

錢姨娘見這樣說,方才不推辭了,讓青菊重新倒了好茶,重新整治了果盤點心請王嬤嬤吃;又叫青菊帶著那小丫頭外間去吃果子。都吩咐畢了,屋裡兩人才細細地說起京裡的眾人來。錢姨娘道:“自跟到這邊來,除了一年兩三封信,與家裡也沒有旁的多話。王姐姐說仗著我的體面,其實我哪裡又有什麼能關照到的。反倒是因為姑娘在那邊,與老爺日常書信往來多,教我們也能多順帶些言語東西去。雖然不得見面,有這些往來牽掛,到底也能安心。”

王嬤嬤道:“姨娘家裡也都這麼說。雖不得日日見面,兩地交流也多。且一家都是老僕,在那邊府裡是有體面的。如今姨娘又好,自己差事上頭也用心,家裡日子再沒什麼話說,倒比那別的人家更過得去。”

錢姨娘就點頭,嘆道:“如何不是呢?雖舍了我一個,但生做了女子,早晚也要出門,不能留在家裡。想如今那邊爹孃兄嫂都在一處,親人團圓著,跟當年同樣跟著先頭太太過來的遠芳、晴翠一比如何?遠芳還好,因她家只有她一個,太太索性將她孃老子一起陪房過來,偏不上兩年她老子就一病沒了,孤兒寡母,靠太太照拂捱過活兒,但好歹還算有個彼此依靠。晴翠就可憐了,那年她娘病重,太太原本打算讓她回家去,偏還未說大姑娘就病了,接著太太自己也病。一來二去,別說家去見最後一面,連最末送都未能送一送。我每次只這麼一想,家裡人都安好,就覺著比別人要強些了。”

王嬤嬤道:“姨娘能這麼自己寬心,也是姨娘的福分了。那邊家裡也讓帶話,請姨娘一定自己保重,凡事多體恤自己個兒,若能有家裡幫得上忙的,隨時叫帶個話去就是。”

錢姨娘聽了就笑起來,道:“這指定就是我那哥哥才能說出口的。隨時叫帶個話,就太太也不能夠呢。且我一個姨娘,又有什麼大不了為難的事情要勞動家裡人?只要老爺安好,我也就什麼都好了。再不要像這一次這樣,我又不聰明,又不能主事,臨到稍大一點的陣仗,不說給老爺分憂,什麼一點點大的事情自己就先亂了,最後還要叫老爺操心,讓表少爺來幫著料理。不過現在也好了。咱們大姑娘也家來了,內宅裡也就有主心骨了,接過這一攤子,也總算是名正言順了。”

王嬤嬤聽了大吃一驚,忙問:“姨娘這是怎麼話說的?姑娘而今還小呢,哪裡就料理得來這個。且姨娘怎麼就不名正言順了?姨娘也為林家生養過兒女,正是有過功的人。又是一直跟在先頭太太身邊,當年太太管家主事倚仗的都是誰,家裡哪個沒有眼睛,連這個都看不到的?”

錢姨娘嘆氣道:“王姐姐又拿話來寬我。現在還說什麼生兒養女,我只是沒那個福,到底沒保住,否則大姑娘也有親兄弟依靠扶持。再者我原根子也就是如此,陪嫁的丫頭,誰又能不知道。這林家,自前頭老太太章太君在的時候就有規矩,不納二房、不抬側室。太太抬舉我做個正經姨娘都是額外的恩典了,難道我還能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王姐姐說姑娘年紀小,但轉一二年也該議親,就不著急,在家裡多留幾年,這些事情早晚也都是要拿得出手的。當年太太未出閣時,十歲起就跟在老太太和兩位嫂子們身邊,看日常家裡都怎麼個發落,就一日不曾自己動手動口,幾年下來也全都學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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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嬤嬤聽這樣說,就有些猶豫了。只說:“可是那邊畢竟不是自己家裡,姑娘又小,這些零碎麻煩東西怎麼會在她跟前提?頂多是鳳奶奶跟姑娘交好,時不時有些話來問,但也就是些閨閣往來的小物件兒,或是些精緻的字畫古玩,要藉助姑娘的年歲和眼光才學。旁的瑣事,誰又敢來費姑娘的精神?所以姨娘說的這個事情,怕還是不能夠。這內宅裡頭的事情,還是要照舊指望著姨娘呢。”

錢姨娘笑道:“我也才說了,我人笨,沒個才幹,哪裡就指望得上我。倒是聽王姐姐方才那麼一講,反是教我放心——咱們姑娘才幾歲,那邊管家奶奶就要倚重她的眼光才學?可見平日也是知道的。這些事情,都是一通百通的,再沒有懂了這個不會那個的道理。到底是太太養的,聰明伶俐,就算姑娘如今年紀小些,她一個也能頂我們這種的百十個呢。”

兩人正說話間,就見青菊從外間過來,身後多跟了一個十歲冒頭的小丫頭,卻是跟伍垣家的。過來給錢姨娘行了禮,就說:“伍大娘叫我來,說咱們家謝賈家從人的酒菜單子都擬定了,請王媽媽快回去瞧。”

錢姨娘聽了,忙起身向王嬤嬤道:“這是正事,王姐姐快去,我不虛留你了。”

王嬤嬤就告辭,帶了兩個小丫頭出去。路上又往陳姨娘住的西廂轉一轉,恰陳姨娘不在屋裡,就只先放下了給她的一份子禮,這才安心回去不提。

這邊青菊收拾了茶水吃食,過來見錢姨娘只在榻上歪著,便說:“姨娘若累,不如正經床上歇去。這麼歪著多不爽。不小心一時睡迷了,後面又該喊脖頸痛。”

錢姨娘啐道:“就你多話。哪個眼睛看見我就睡迷了?我原在想事情,被你一嚷,倒忘了。”

青菊笑道:“若真能忘,就不是甚要緊事。反正姨娘話也都說了。以前也都聽家裡頭議論,講王嬤嬤是頂聰明的,必定能知道姨娘的心。還是姨娘先裡頭床上睡去,我也好收拾這裡。”

錢姨娘又瞪她一眼,果然就起身,自家往裡頭歇著。也無多話。

卻說這邊王嬤嬤出了荼英院,回到家跟她表嫂伍垣家的商議答謝賈家從人的事情。上來先看過一回菜色,按著口味添減幾樣;再定了名單席次,然後才是酒席的時辰——好在如今林家的兩位主人一個尚在養病,一個年少體弱,晚上都歇得早;關夢柯跟章回又都是作息有定數,鮮少隨便使喚人的,故此家裡職司倒也容易分派,有頭臉的內外管事都安排得過來。至於要請的賈家那頭,只因賈璉難得出京自在,除了緊跟著的興兒一個,不許人圍著盯著,底下的也樂得清閒。於是就約定了後日晚上擺酒,這邊由伍垣家的請自己婆婆伍嬤嬤去跟上頭透個氣,那邊就是王嬤嬤到松風苑裡下個帖。全都忙完,伍垣家的才笑道:“可算是這一段忙完,也有成果兒。老妹子今兒可累著了?先頭是從荼英院下來吧?”

王嬤嬤道:“正是呢。”就把與錢姨娘的一番話告訴她。伍垣家的聽到說叫林黛玉接手管家的主意,臉上就冷笑起來:“這是哪裡來的昏話?太太在時,她不過在一邊端茶倒水;太太去後,她一味病病歪歪,凡事不管——在這府裡十來年,她做過哪一天內院的主兒了?也虧得有臉皮說,不怕連舌頭根子都爛了去。且她是眼瞎了,還是哪裡碰了頭,昨天一家子從管事到下人,一個不落地都到桐花院行禮,全當是沒有過的麼?姑娘是什麼人,家裡伺候的又是什麼人?一個個都是老太太、太太手把手調|教、帶領出來的,該守的規矩,誰敢錯了一步去?”

王嬤嬤見她氣憤,忙說:“嫂子莫氣急,這或是我傳話傳的有哪裡錯了。錢姨娘不該是這個意思。必定只是關心姑娘,為她以後著想。雖說有些越過了,但有一說一,這邊內院裡沒個名正言順的長輩主子,就不得已叫姑娘來主持發落,這身份名聲上頭多少都是有虧的,索性實實在在拿得起來,或還能好些呢。”

伍垣家的聞言就嘆氣,道:“你也是姑娘的乳母,身體裡的血變了奶,養得姑娘長大。你的擔憂,誰還能說不實在誠心呢?只是老妹子,這件事情錢姨娘不好說,你也是不好說的。就連我,連咱家媽媽,也都不好多嘴。說到底,家裡有老爺在呢。老爺只有大姑娘一個,不心疼她心疼誰?自然能安排料理得妥帖。先頭送大姑娘上京城是這樣,如今家來,難道反而不知道這裡面關節了?你也只看這一兩天,等姑娘歇好、住定、緩過勁兒,也等老爺身子再起色些,必定就有一個說法。全不必去理會什麼姨娘的渾話。”

王嬤嬤聽了,這才露出笑容來,說道:“有嫂子這句話,我也放心了。”又湊近了小聲問:“聽到多少次章家表少爺,難道老爺真讓表少爺來幫忙料理內宅的事情?可是有什麼?”

伍垣家的仔細看了她一回,就笑道:“有什麼,現在誰又能說。我只看這位表少爺是頂好的。又是先老太太的孃家侄孫,就這個,就比旁人更親近。你也別著急,他如今在咱們家,為了老爺,姑娘少不得也要向他謝禮。你趁便到他跟前多走兩趟,也就知道是個怎樣的後生了。”一時想到某事,揚聲叫一個小丫頭過來,吩咐說:“你去門上問一問,而今表少爺家來沒?若沒有,就打聽個時辰。今天廚房新做了兩樣粥菜,是關先生擬了給家裡幾處主子養身的。我記著表少爺那樣須得趁熱吃,你問了時辰,去告訴廚房王書家的一聲,莫耽誤了。”

王嬤嬤聽她吩咐得仔細,在旁就笑了。伍垣家的也笑,說:“而今媽媽年歲漸上去,有些事情怕不留神漏忘了,就叫我多留神,哪怕多說一句,也不能誤了主子的事。”又說:“聽說章家侄少爺是給他舅家表哥請去了。那位洪大爺家裡是做藥材生意的,這次也虧他幫著弄了許多要緊的藥材來。本家的洪家也是揚州地面上的望族,他家好幾位老爺跟咱們老爺都是有往來交好的。上次洪大爺來,看著面團團的和氣又慈善,出手也大方。只是昨個兒忙忙地來請侄少爺,倒不知道是什麼事,又希望別是什麼麻煩的事才好。”

正說間,那去的小丫頭一轉跑回來,說:“門上的哥哥們說,午飯時小章相公就打發人來說,要幫洪家大爺看地置宅子,今晚也未必能家來。老爺聽說,就叫申管家拿了名帖,又請孫主簿親自趕過去相陪,都已經出去了呢。”

兩人聽了,彼此倒也都有些好奇。王嬤嬤道:“這可有些意思。不過老爺也是真看重表少爺。”

伍垣家的笑道:“你才家來兩天,久了,就知道這等事情再是尋常。”看看天色不早,王嬤嬤也該回桐花院,雖不用多伺候,到黛玉跟前應個卯也是正經規矩。於是就不虛留,挽著她的手送她出門去。

如此就到晚飯時辰。林黛玉自然是到泊月堂林如海處的,王嬤嬤等也都跟過去。關夢柯在,章回卻還沒回,也遣人稟告過了。倒是賈璉竟未曾來,只說有些事務出門料理。眾人也不多問,吃過飯,喝畢茶,又說了一會子話就散了。

只是等暮深夜重,松風苑裡突然一陣鬧騰起來。究竟是為的什麼鬧騰,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