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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三十八回上

書接上回。話說林黛玉隨章太夫人等返回青塘尚書府, 翕湛園那邊早有青禾、談嬤嬤、伍垣家的、金嬤嬤得知訊息, 將屋中一應收拾穩妥。林黛玉日落前到家,與章太夫人、王夫人、洪氏等一道兒吃過晚飯, 回到房中,各色都是齊全的。幾個才安坐,將清涼山上諸事說了一會子,洪氏便過來催黛玉早睡。於是眾人忙收拾了。又有青禾將兩盞隔水溫養的九蘭香挪到室內, 因不犯火氣,越發香得恬靜幽颺。黛玉不免多看兩眼。旁邊雪雁問:“又是表少爺的吩咐?”談嬤嬤笑道:“原有個帖子連盒子送來的。小蹄子只管不上心, 都是姑娘縱的你。”說著一起服侍黛玉睡下。一夜無話。

次日,林黛玉一早起來,穿著梳妝畢, 就命雪雁取賬冊、紫鵑拿鑰匙,青禾對照了號數開箱奩,取早先備下的一對赤金鑲紅寶梅花簪、一雙南珠攢花絞絲鐲並兩雙四副尺頭出來, 再傳伍垣家的和奶母王嬤嬤,派兩人攜自家名帖往體仁院總裁甄家, 為甄小姐賀喜添妝。兩人應了,正當退下,恰林如海走進來。林黛玉見他來, 忙丟下賬冊紙筆,接到屋內坐定。青苗倒香茶,黛玉親手奉與老父。林如海吃了,方笑問道:“你這裡一早又忙什麼?派的什麼活兒?”

黛玉忙說了, 又道:“甄家與外祖家正是老親,先伯外祖家的姑奶奶便嫁到了甄家。還有而今甄家三房老太君,正是外祖母孃家堂姐。雖我年紀小,外頭來客也並不相見,卻是常聽外祖母提及,與別家情分不同。她家大小姐出閣,想外祖母那邊必定是要具厚禮相賀的。偏我如今恰在南京,因緣趕巧,就算替外祖母和舅舅們打個前站呼哨。只不過這件好事,原是忠獻伯府請的父親,卻教我不好親往那家去給甄家姐姐道喜,便讓王嬤嬤和伍嬤嬤代我走一遭,以全禮節。”

林如海聞言,先在心裡暗暗盤算一番,便記起當年寧國公賈演確有一位庶妹嫁給甄鶴的同胞兄弟為繼室,又有尚書令史侯侄女為甄鶴第三子之媳,其與自家岳母正是嫡親的堂姐妹;只是這些親戚關係都離得遠了,若非特意牽索,必定思不能及。想到此處,林如海不免嘆息:“可憐我兒,小小年紀便這樣周全。”一發撫著黛玉額發疼惜她。

黛玉含羞帶嬌,偎著父親道:“父親謬讚。女兒原本再想不到的,且素來沒理會過這些,臨到事情半點兒都不懂。都虧是有嬸嬸提醒,就連給甄家添妝的物件,都是嬸嬸幫著一起挑的。”

林如海撫著她背笑道:“原來如此。可見我識人明白,所託不錯。你章家嬸嬸承一言之諾,踐行無差,說待玉兒與待自家女孩兒一樣,果然就待如親生。”

黛玉道:“嬸嬸待我,確實極好。”

林如海笑道:“既這樣,那爹爹問你,倘若讓你跟你章家嬸嬸做一對兒真母女,玉兒可願意?”

黛玉聞言一呆,隨即歡然,問道:“爹爹要讓我認嬸嬸做乾孃,我做乾女兒麼?”一語出口,又不好意思起來,低了頭,咬著唇,輕聲道:“女兒這裡再沒不好,只是也不知道嬸嬸樂意不樂意。”

這林如海原是怕女兒害羞,這才轉了彎把事情緩緩地問她,不想林黛玉一路岔到了旁處,又是這樣的形容情形,心裡深覺有趣,嘴頭上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只說:“傻丫頭,我說的不是這個,是另一樣。玉兒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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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疑道:“另一樣?”忽而就醒悟過來,頓時紅飛滿面,耳赤如血,連雪白晶瑩的脖頸都泛出成片的粉色來。再與林如海目光一對,慌得扭了頭、別過臉,嘴裡嘟囔道:“爹爹好沒正經,不跟你說了。”說著就要往內室裡跑,結果被林如海笑著攥住手,道:“最正經的大事,玉兒到哪裡去?爹爹已經跟你章家望表叔說了,定了你回表哥,就是在你大伯父眼前換的信物。只是昨天下山,事情多,回來也忙,又要養神蓄力的休息,這才沒多說,到今天方告訴你。想來再等一會子,就該有人來向你賀喜了。”

這林黛玉聞言,頓時又驚又羞又臊:她原就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再聰明剔透不過的。那日清涼山上眾人會文,林如海將眾人詩作抄出來送給她,其中與自己同輩之人所作的唯獨有章回的一首,當時就知道老父必有用意,只是不敢深思。不想林如海決斷得如此迅速,因此先是一驚。而自己的婚事坐定,少女心思,如何不害羞嬌怯。隨即又有自己順著父親言語,想到洪氏乃至表兄章回,自覺便有一股子活潑潑、止不住的歡喜從腔子深處翻湧上來,一時只臊得麵皮滾燙、口舌乾結,便有其他千般萬種思緒,也不知從何說起;又覺體酥腳軟,要非身邊桌几支撐依靠,必定站立不穩。

然而這頭林如海見她一個勁兒低頭不語,只當是嚇到了,伸手攬了黛玉護在心懷,嘆道:“果然是我不擅這個。這樣的事情原該有做母親的來說。只是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也是我最大的心事。老父無能,也沒得一輩子看護住你——總要把我的玉兒託付到個真正的好人家,便不提防先行了一步,也可走得安心。”

林黛玉原將臉埋在他懷裡,聽到末一句,慌得抬起頭來,急道:“爹爹怎麼又說這個話?明明身子已經好起來,再沒有妨礙的!且關爺爺早說了,只要盯著吃藥、歇息,必定長命百歲、福壽安康!”

林如海笑道:“好,好,好,都依乖女金口。只是爹爹留神看了小半年,你回表哥人才、品行都好,讀書聰明,學問見識在同齡人裡都是少有能比的;雖說年紀大了幾歲,不像你大伯父家的象哥兒跟你年紀相仿,但只老成穩重、寬宏豁達這一條,就更加可取了。且你叔叔嬸嬸那邊也投緣,他兩個都是最通情達理、溫柔慈愛的,玉兒到他家去,想來再沒得尋常人家的委屈苦頭。這才執意跟你叔叔嬸嬸要定這門親。但倘若你真心不喜歡,跟爹爹直說。無論怎麼著,也必定再給我乖女找更好的來。”

這林如海一邊說,林黛玉越發羞得緊了,只埋著臉,蚊聲說:“爹爹用心良苦,女兒感佩無地,又怎麼捨得爹爹再辛勞?而且爹爹千思萬慮,百無一漏……所思所決,一定是最好的,女兒再無二話。”

林如海聽她這般說,頓時心下大定,扶了黛玉在自己身邊海棠凳上坐下,又與她慢慢攏一攏鬢角,口裡笑道:“當真無其他話說?我是知道你跟你嬸嬸好的。卻不知你回表哥這一向又待你如何?玉兒別急,等我說完——你兩個都在眼皮子底下,彼此守禮誰不知道?只是這件事情,到底要你們自己好。你回表哥原也不是什麼拘泥的人,若是只管平常兄弟姊妹相待,一點不同也無,反而要叫我擔憂,不是玉兒良配。”

林黛玉這才一口氣松出:雖說父親跟前再無拘束顧忌,林、章兩家又是至親至密骨血相連,然而到底男女有別;自己隨性些或不要緊,但倘若一時言語偏差,教父親會錯了意,心眼間種下“失當無禮”的印象,豈不是平白陷害了表兄?且章回素來端方溫雅,漫說魯莽衝撞,一點兒尷尬為難都不曾教自己經受;至於一向的細緻體貼,更是自己自京城往揚州來之前未知未見——想到這裡,不禁就微微地出神,偏偏目光隨意流連,目之所及譬如九蘭香的香爐、書架上的新書、桌案上堆的卷軸、廊下淺圓扁缸裡養神的受傷山龜,樁樁件件處處留痕,卻又溫溫融融如春雨潛化、潤物無聲,直到父親一語問破,才教人猛然覺察出個中那一絲絲情意來。

她這裡出神,旁邊林如海卻只盯著她,見她神情形容,初一時雪白的面色又一點點暈紅泛上來,哪裡還猜不到女兒家心思?一面放心,一面肚裡又忍不住嘆氣,想到前頭關夢柯說女兒再好也留不過三兩年去,果然便是留不過,倒教自己不由得悵然了。只是這些想頭來得快,去得更快。也就是稍頓了一頓的工夫,林如海便整頓了心思,臉上重新帶出笑意來,一頭笑吟吟從袖裡摸出籠了半日的那雙谷紋壁來,遞給黛玉。黛玉哪裡猜不到是章家定禮,紅著臉、扭著手,只管避讓。林如海笑道:“你若不接,倒叫白饒了我的青竹佩。”黛玉這才含羞接下,揚聲喊青禾、紫鵑取鏡奩匣子仔細裝好,又親手上了鎖,再看著她兩個安放妥當。

這時候,外頭便有伍嬤嬤帶著四個管事媳婦來給黛玉賀喜。禮尚未畢,又是陳姨娘到了,錢姨娘因山上末一夜受了些寒,怕過了病氣不敢來,託陳姨娘一併代為道賀。黛玉既羞也喜,林如海更是高興,索性叫伍嬤嬤在黛玉屋裡幫著招呼照料,陳姨娘預備賞人的荷包、金銀錁子、銅鈿尺頭之類,只說:“雖在親戚家裡,不必大弄,但正值慶賀之事,該有的一分兒都不得少了。”於是翕湛園裡一發熱鬧起來。

要說這林海為官為人最是周全,所謂舉輕若重細緻入微,但凡用心,再沒什麼想不到的。黛玉婚嫁原是他心頭上第一件要事,大半年來日夜思慮,其所涉樁樁件件,乃至於針頭線腦零碎支應,莫不反覆盤算,提前預備:故而雖在客中,各色物事無一樣不全,此刻一聲發話下去,隨應隨有,絲毫不亂。倒讓前來道賀的黃幸兄弟三個忍不住笑話:“如海也太把細了——置辦得這樣整齊,就讓侄女兒現從這裡發嫁也沒甚麼使不得。”又都賀了黛玉,才讓林如海帶著往他那邊正屋去說話吃茶。

兄弟幾個方走,又有王夫人、洪氏一起過來。黛玉對著王夫人尚好,及見了洪氏,未曾張口,先羞不可抑,然而又不能不行禮,只低了頭到跟前,訥訥蚊聲喚一句:“嬸嬸。”結果教洪氏一把摟住,喜滋滋道:“好孩子,乖玉兒!別站著,坐,快坐!”看旁邊几上茶杯,杯中茶色已陳,忙叫丫鬟速換好茶,又問黛玉可曾用了點心,一邊叫身後跟的白微把帶的新做點心給黛玉嘗。黛玉也叫紫鵑青禾速上香茶,又挪了新造的蜜餞,讓與洪氏。

這兩個一通忙亂,把旁邊看著的王夫人笑得直跌腳,道:“可是真孃兒倆,言語行動都默契一樣。”說得黛玉又埋了頭不敢看人。洪氏忙護住,道:“嫂子再欺負林丫頭,我可惱了。”王夫人聞言一呆,隨即哈哈大笑,指著洪氏道:“你就護著吧!要護不住一輩子,才來跟我急。”一邊又向黛玉道:“丫頭別惱,我也是歡喜的,忍不住就想跟你嬸子鬧。這趟過來正好三件事。一件是跟你道喜,後面別的正經禮數再論,這會子是伯孃一點心意。第二件是代老太太請林姑娘上房裡說話。第三件是告訴一句話,明天往忠獻伯府去,林丫頭記得跟著我。”見林黛玉聽到第三件事,立刻就抬起頭,將眼睛盯住洪氏,王夫人不禁又笑,告訴道:“你嬸子也去的。”林黛玉這才羞紅著臉點頭應承。三人又稍說了幾句話,就起身往章太夫人房裡去。

及至上院,章太夫人拉著黛玉、洪氏又是一通道賀誇獎。章太夫人因說:“倘你祖母在時,看到你出閣,大紅轎子還回到自家的那個門裡頭,真不知道該有多少歡喜。”說到動情,自家先流下眼淚來。眾人慌忙都勸。章太夫人方慢慢止淚笑道:“果然人老了,悲喜隨心,自家不能抑。”又說:“擾了大家夥兒興致,是我老婆子的不是。一會兒開宴席,我先罰三杯,你們都別攔我。”

一時宴席齊備。章太夫人就讓孫女輩們跟自己一桌,便是黃府的五個和曹雅婧、林黛玉,王夫人、洪氏、崔氏、柴氏妯娌一桌,又另整治一桌送給黃昊妻子丁氏——其將近臨盆,平日食用便不與旁人一處。眾人依著長幼次序坐下。待坐定,黃芊便笑道:“可惜大姐姐不在南京,不然請了來,正好林姐姐挨著坐。”

旁人未及答話,黃蔚搶先嚷一句“不對”,道:“大姐姐家來,也是跟曹姐姐並肩。”

眾人都笑:“論年紀確實如此。”

黃蔚便轉頭去看黃芊。黃芊被她看得臉上發白,啐道:“你看什麼?我一時說錯,被你抓住把柄話頭,也不必這樣得意。”說話的聲音也不禁高起來。

黃蓉先前只管低著頭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麼,此刻聽見,忙勸道:“四妹妹別急,六妹妹也不忙說話。今天是林姑娘的好日子,咱們姊妹都共賀一杯才是。”一句話出口,才猛覺造次了,雖旁人並無他話,心裡不免惴惴,只偷偷把眼往章太夫人面上看。

章太夫人卻是只看了她一眼就慢慢笑道:“你們姊妹要好,要賀便賀,只管盡自家的心意,又看我做什麼?莫不是姑娘家害羞,必定還要有個領頭的不成?”話這樣說,果然帶著眾閨秀舉杯。

林黛玉忙起身致謝,一盅飲盡,臉上就泛起明豔豔的紅來,直晃得眾人移不開眼睛,連章太夫人一時也看住了說不出話。不想就聽黃蔚喃喃自語,說:“林姐姐這樣好看,也太便宜回表哥了。”眾人這才回神,莫不好笑。林黛玉又是羞,又是忍不住笑,伸手去擰她的嘴:“你個小丫頭,還不拿吃的東西堵上那張嘴!”

一時飯畢,便有媳婦子引了一生一旦兩個小戲子來,形容都在十歲上下,妝扮停當,進屋就向上行了大禮。章太夫人就用眼睛看王夫人等三個。柴氏早站起來笑道:“寡酒無趣,我想母親總得聽著看著點兒什麼才好。也順便讓我們得些趣兒。”

章太夫人點頭道:“你想的周到。”遂吩咐兩個小戲子只管揀喜慶的曲子唱來,結果一張口,就是《上壽》、《賜福》。章太夫人笑道:“哎呦呦,這可不是我的錯?意思都好,就是不大對今天正主兒的景。且唱個風光明媚,青春暢快的。”

那兩個小的略對一對,先唱一個《牡丹亭·驚夢》的《大紅袍》“梅佔百花魁”,再是《掃花三醉》裡《賞花時》、《紅繡鞋》兩支。眾人聽了,都歡喜見賞。那兩個膽子也大起來,又唱了一支《好事近》。座上林黛玉聽出正是《紫釵記·花朝合巹》一折,頓時羞得麵皮通紅,身子才動了兩動,不想就被旁邊章太夫人握住一隻手,笑道:“林丫頭別惱,我們單取字意上一個兆頭。”因對兩個小戲子說:“果然有幾分機靈勁兒,不辜負三太太點了你們來。”從厚賞了,方命人帶下去。又喚了一班四個女樂來,操琴、笛、洞簫、琵琶,也不拘奏什麼曲,只清新爽快便佳。這邊娘女們自在喝酒吃東西說話取樂,近晚方散——獨有黃蔚因趁眾人說笑不防備,多貪了兩杯葡萄酒,醉倒在席上,章太夫人讓抱到自己房裡安置。餘者各自家去不提。

這邊洪氏攜著林黛玉一道回翕湛園。這黛玉原本害羞,與章太夫人等眾人一處時形容舉止尚可,此時到自己屋裡,只在洪氏一人跟前,想到名分重定,既有孺慕歡喜,又禁不住生出許多擔憂惶恐來,就怕哪裡做的不好,讓洪氏失望了去。她心裡有事,手腳行動多少就拘束起來。洪氏看在眼裡,琢磨出緣由,頓時生出滿滿的憐惜來,也不說破,只照舊看著她換家常衣服,由丫鬟們服侍著吃醒酒湯,又拿次日忠獻伯府的婚禮說了幾句,告訴今晚要早些安置、明晨提前兩刻鐘起身等等。黛玉見她關懷坦蕩一無差別,心裡也慢慢安穩下來,各種提醒叮囑一一應下。

一應事畢,洪氏正待離開,黛玉送到門口,就見洪氏身邊的大丫鬟白微帶了一個媽媽提著兩層八角藤編籃子走過來。後面又跟個沒留頭的小廝,抬眼望到她兩個,先給洪氏磕一個頭,又給黛玉打千兒請安,然後雙手捧著一個信封兒在兩人臉上來回看。洪氏忍不住就笑起來,啐道:“有話還不快說?這麼點兒小猴子就能裝相兒,討打!”那小廝急得跪下,道:“大奶奶少罪。是少爺讓送一碗蜂蜜、一碗酸乳、兩個青皮柚子給林姑娘。用法就寫在紙上,請屋裡的姐姐們照法子調製。”說得黛玉臉上立時飛紅。洪氏道:“既這麼,還不快把東西送進去!”又叫黛玉留步,自己一路笑著往旁邊自家住的院子去了。

黛玉回到屋裡,先坐一刻定神,方才拿起信封來看,見裡頭是一張折起的箋紙,寫著蜂蜜、酸乳、解酒時各自的用法劑量,又有柚子剝皮榨汁,取其香氣以助酒後安神。黛玉忙叫雪雁暫熄了屋裡各處的九蘭香,青禾將柚子皮統且做一寸見方的小塊,又命紫鵑開了箱子,取出一套十六只鑲金邊六瓣梅花玻璃碗,將柚子皮一塊塊盛了:“想父親今日必定也少不得要吃酒。”讓談嬤嬤送八碗到林如海屋裡。一時談嬤嬤回來,道:“老爺那邊也得了。只是前頭席還未散,屋裡便不著急弄。伍大爺讓我家來告訴姑娘說放心,又說果然姑娘的法子精緻巧妙。”林黛玉笑說勞煩,叫談嬤嬤及外頭伺候的丫鬟媳婦各自散去,然後喚紫鵑到書案邊架子上取那只帶同心鎖的螺鈿嵌牡丹綵鳳烏木方匣來。待匣子取來,黛玉開啟看時,猛然發覺竟已堪堪裝了小半——卻是自己五月回揚州以來章回的筆墨,從言說父親病情到叮囑自己保養,從書冊物件的備註到詩詞文章的見解,大都如今日只一兩行字、三四句話,然而一張一張累摞起來,拿在手裡早有厚度分量。黛玉不免又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方把信箋放妥,盒子鎖好,重新安置到架上。紫鵑、青禾服侍梳洗安睡不提。

次日一早,林黛玉起身,換妥了衣服,便有王夫人過來同她往忠獻伯府去。王夫人在車上告訴黛玉:“你嬸嬸跟你叔叔一道,晚些兒才動身。老太太總要近午時才到那邊。”又說:“我那家裡也沒啥精緻園林景色,只有兩隻石舫是按水軍操練的大船模樣造的。玉兒要不嫌棄,我們正好趁早上客人還沒到齊的工夫先到那邊玩一玩。”黛玉就興致期待起來。

果然到了忠獻伯府,見過忠獻伯並伯夫人,王夫人就拉著黛玉往園子裡去了。直到外頭紛紛客至,府裡二太太急派人請往前面幫忙陪坐款待,王夫人才攜黛玉回到上院,並帶著與賓客女眷一一相見。廳中眾人或有一二認得林黛玉的,然而大多未曾相會過的,還有一些知道王夫人膝下有個十二、三歲年紀庶女的,見王夫人緊緊帶著一個女孩兒,都忍不住打量;但見其風姿清雅、儀容不俗,便重新揣度起身份,待聽說是尚書黃幸之侄、前巡鹽御史林如海獨女,無不恍然大悟,都贊說:“正當如此!”更有那率直爽快的問王夫人:“可是預備再收一份子喜錢?”

王夫人笑道:“果然她父親日前才剛定下,親上做親,正是我們老太太的孃家侄孫。這會子也在外頭幫他表兄待客呢。”

伯府二太太文氏聞言忙問:“可是章家回哥兒?”王夫人說是。文夫人連忙拉過黛玉,一邊嗔王夫人:“你也不早說!可不是叫我失禮麼?”一邊從自家腕上抹了一雙羊脂玉鐲給黛玉,道:“沒得預備賀禮,好孩子權且收著,只記得家去怪你伯孃。”

上頭忠獻伯夫人聽見,也忙命備禮,又把頭上鑲紅寶金鳳銜珠的簪子拔下來:“雖是老貨,但過一、二年及笄也勉強使得。”一時鬧哄哄滿堂喜氣。

林黛玉雖早得過王夫人、洪氏吩咐,到底面嫩羞臊,尋了個藉口往裡頭廳裡去了,直到聽說洪氏到了才又出來,重新跟在王夫人並洪氏身邊。不一會兒,外頭報說顧亶顧閣老家大太太、三太太到府賀喜,黛玉就看洪氏驚喜道:“她怎麼就來了?”果然來的是顧衝之妻範氏,向忠獻伯夫人、文夫人等道過喜,便徑直往洪氏這邊來。洪氏與她姊妹廝見,正當歡喜,就覺範氏神情有異,眉眼間盡是憂煩憔悴之色,未及問,只聽範氏道:“你家由哥兒也一道兒來了。剛剛大門上見了他兄弟,這會子該和我家老爺一起跟望大爺他們說話。”洪氏越發驚疑。然而就聽前頭鑼鼓聲響,然後細樂起來,卻是忠獻伯府正式發轎往甄府接親,這邊女眷們也被伯夫人、文夫人引往觀禮。王夫人就來挽洪氏,那邊範氏也有夫家大嫂相喚。兩人不好多講,只比了一個“暫無大礙押後再說”手勢,分成兩撥各自去了。

其後兩人各有應酬,及至王、甄兩家禮成也未能得暇深談。範氏只留一句“明日往青塘尚書府拜見”。而這邊洪氏與王夫人等一同車馬回府之後,翕湛園裡安頓好了黛玉,自家越想越覺著不對,打發小廝往前面去看章望等是否回府,如回府,立刻往翕湛園這邊住處來說話。小廝飛也似的去了一圈,回來報說章望、章由、章回俱已回府,此刻正與黃幸、林海及顧衝在前院書房關了門說話。洪氏這下知道必然有事,索性挑燈煮茶,又親往小廚房置備兩樣點心。果然章望午夜方回,回屋第一句話便是:“由兒求娶範丞佺的獨女,現有謝衝、謝準兄弟為保山,顧文凌夫妻做女媒,這件事情要在三日內坐定——你可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