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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下)

進了靈堂,商清影在座,莫乙上前為雙方引見。商清影久聞地母大名,溫黛也隱約聽說過商清影的身世,此時照面,均覺對方和善可親,各生敬意。溫黛夫婦拜過沈丹虛靈位,寒暄兩句,溫黛問道:“沈夫人,令郎不在靈堂麼?”

商清影道:“他這兩日身子欠安,在後面將息呢。”說話間,目光投向姚晴,姚晴心頭一跳,無端煩亂起來,目光遊弋,不敢與她目光相接。

溫黛奇道:“令郎生病了麼?溫黛粗通醫道,去看看可好?”商清影面露難色,欲言又止,終究嘆了口氣,將三人引入內堂。溫黛抬眼望去,堂前古槐老桂,綠陰森森,映得人鬚髮皆碧。堂上一對年輕男子,正在對打雙陸,左邊一人俊朗風雅,王孫不及,右邊那人卻是身著布衣,有如農夫村漢,大不起眼。

溫黛目光凝注在那俊秀男子身上,暗暗點頭:“好聰俊的兒郎。也只有這等男子,才能讓晴兒牽掛落淚。”溫黛百般皆好,卻有個以貌取人的毛病,生平最愛俊秀風雅之輩,一時間,對那左邊男子連連打量。

到了堂前,那兩人見來了人,雙雙起身出迎。商清影方要引見,溫黛已笑道:“這位便是令郎麼?”目光只在俊秀男子身上逡巡。不料那青年拱手笑道:“晚輩谷縝,見過地母娘娘。”溫黛奇道:“你不姓沈?咦,你認得我?”

谷縝笑道:“我不姓沈,也不認識前輩,不過前輩這頭金髮少見的很。再說了,能讓姚大小姐服服帖帖的,當今之世,除了地母,還有誰呢。”

姚晴怒哼道:“臭狐狸,你閉上嘴巴,又不會死。”溫黛見她二人說話,頗似小情侶鬥嘴,心中越發欣慰,忽見那質樸男子亦上前來道:“晚輩陸漸,見過地母前輩。”

溫黛眼裡只有谷縝,聞言嗯了一聲,敷衍還禮。不料仙太奴看到陸漸,雙眼徒張,奇光迸出。陸漸但覺那目光有如立錐,直入本心,立時不由自主,凝聚精神,將身一挺,顯露“九淵九審之相”。

二人目光相對,神色齊變,眾人正不知發生何事,忽覺仙、陸兩人腳底生出兩股旋風,凝若有質,越轉越疾,吹得眾人衣發飄動,遍體生涼。溫黛不料陸漸貌不驚人,神通如此高強,不覺臉色微變,手握印訣,正要使出“化生”。

誰知就在此時,仙太奴眼內奇光徒然一暗,慢慢淡了下去。他目光淡一分,陸漸身上氣勢便弱一分,待得仙太奴眼裡神色散盡,陸漸也回覆了樸質端凝的神氣。

溫黛瞧得心驚:“遇強則強,已是極高的境界,這少年遇弱則弱,更是不易。難道說他小小年紀,便已能不拘勝負,返璞歸真?”沉思間,忽聽仙太奴緩緩道:“補天劫手,金剛傳人,錯不了,山澤二主說的少年,就是他了。”

溫黛心中咯噔一下,她深知丈夫的“太虛眼”洞悉幾微,善識人物,既如此說法,必不會錯,當下忍不住審視陸漸,見他神色茫然,不由問道:“足下近日可曾見過三個人。一個魁梧巨漢,一個瘦小老者,還有一個高高瘦瘦,左眉上方有一點硃砂小痣。”

陸漸露出一絲苦笑,點頭道:“我都見過。”溫黛臉色大變,失聲道:“這麼說,山澤二主說得不錯。那麼你沒有死,萬歸藏也必然活著。”陸漸面紅耳赤,支吾道:“他,他不但沒死,我一念之差,還助他脫了天劫。”

溫黛臉色慘白,回望仙太奴,眼露驚惶。仙太奴皺了皺眉,搖頭道:“崔嶽和沙天河自稱殺死萬歸藏,我原本不信。而今看來,大勢去也。”

陸漸心中愧疚,忍不住大聲道:“二位放心,我放他出來,就不會袖手旁觀。”仙太奴注視他片刻,搖頭道:“恕我多言,閣下武功雖強,比起那人,怕仍有不足。”陸漸未答,忽聽谷縝笑道:“奇怪,你們西城中人,怎麼也會害怕萬歸藏?”溫黛看他一眼,心頭一動,說道:“你姓谷名縝,難道說是……”說道這裡,住口遲疑。谷縝知她心中所想,介面笑道:“地母娘娘猜的不錯,先父正是谷神通。”

“先父。”溫臉色微變,“谷島王難道去世了?”

谷縝笑容收斂,輕輕嘆道:”他和沈舟虛同歸於盡,我已焚化他的屍骨,眼下就在南京城裡。”溫戴夫婦相視默然。過了半響,仙太奴搖頭道:“禍不單行,本想谷神通若在,合東島之王、金剛傳人之力,或許能夠剋制那人,現如今咳"谷縝道:“二位如此忌憚萬歸藏,莫非和他有仇?”

溫嘆一口氣,說道:“諸位還請入座,前因後果,容我夫婦細細說來。”

眾人入廳坐定,姚晴悄立溫黛身後,看到陸漸目光投來,不覺心中暗惱:“你這三心兩意的臭賊,若不是師父在此,非打你十個耳刮子不可。”想著緊攥拳頭,冷冷淡淡,目不斜視。陸漸見她如此冷淡,不覺灰心之極:“她待我真是比冰霜還冷。”

溫黛沉默半晌,定住心神,說道:“思禽祖師坐化之前,曾與八部盟誓:‘西城之主由八部公選,十年一換,違背者,八部可共擊之。’故而歷代城主,大多品行高潔,深得人心,至於務工,未必就是西城第一。但到了萬歸藏這兒,突然一變,他自恃武功,違背祖訓,殺害公選城主,強行統領八部。是以八部之中,除了天部,其餘七部都是貌似臣服,心中氣憤,只因為敵不過他的神通,忍氣吞聲罷了。而這武力奪權的先例一開,各部的奸邪之徒也都動了心思,不惜傷天害理,修煉某些禁術。尤其幾個水部弟子枉顧天理,修煉水魂之陣這等惡毒神通,被人察覺,告到萬歸藏那裡。”

"依照前代規矩,懲戒這幾個不肖弟子,警示其餘,也就夠了,誰想萬歸藏為了立威,不問青紅皂白,竟然將水部弟子殘殺殆盡。如此一來,其他六部人人自危,只因畏懼周流六虛功,心裡害怕,也不敢當真如何。但大家嘴上不說,心裡卻都明白,周流六虛功縱然厲害,卻又個極大的禍胎,並非人人都能免災。當年思禽祖師之所以將周流六虛功一分為八,而不合併傳授,並非祖師不願,而是不能。因為這種武功十分奇怪。周流八勁,雖然相生,亦是相剋,駕馭得當,八勁相生,所向披靡,駕馭不當,八勁相剋,則會禍害自身,死無葬身之地。兩百年來,多有弟子試練這門神功,但往往練到兩種內勁,便遭反噬,要麼水火相煎,要麼風雷互擊,要麼天地反覆,總是死的悽慘無比。萬歸藏之前,也只有一位燕然祖師練成山、澤、水、風四勁,但在修煉周流電勁時,卻不慎引來天雷,粉身碎骨,化為飛灰。"

谷縝道:“難道思禽祖師就沒有留下駕馭八勁的心法?”

溫黛略一遲疑,說道:“留是留了。”谷縝道:“既然留了,怎會無人練成?”溫黛嘆道:“這心法雖說留了,卻和沒留一樣,因為這心法只得一字。”谷縝奇道:“一個字?什麼字?”溫黛道:“一個諧字。”谷縝濃眉一挑,若有所思。

溫黛道:“自古以來,不知多少西城弟子對著這個諧字想破腦袋,卻沒有一個人能夠領悟

其中真意。也不知萬歸藏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堪破諧字奧妙,練成八勁。做城主之初,他

手段雖狠,通身卻又一種從容自如、無懈可擊的氣勢,叫人痛恨之餘,又生敬畏。然而他

殺人越多,性情也越發古怪,忽而從容溫和,忽而殘暴不仁,春溫秋肅,判若兩人。而讓

人最吃驚的還是他的野心,起初他召集部眾,打的是‘滅掉東島’的旗號,大敗東島後,

他卻並不知足,下令火部大造火器,又以兵法約束各部,還說:‘大明天下是思禽祖師送

給朱洪武的,天道無常,姓朱的做了這麼多年,也當讓給別的人來坐一坐了。’又說:‘

東島是家恨,思禽祖師和洪武帝的恩怨卻是國仇,祖師含恨而終,我們這些後輩弟子,豈

能無所作為?’”

“聽他這麼說,大家無不驚恐,但看到水部狹長,又怕一旦反對,便有滅頂之災。就在大

家無計可施的當兒,忽然來了機會,那一年,萬歸藏打敗和尚回山,料是那場賭鬥引發了

天劫,會議時他突然流露痛苦之色,當時除了沈舟虛和水部,六部首腦都在,大家瞧在眼

裡,均不作聲,就我心直,問了一句,不想萬歸藏暴怒起來,將我趕出擲枕堂,這麼一來

,各部首腦還不心領神會麼?到得次日,萬歸藏大集部眾,誓師東征,說要一舉滅絕東島

餘孽,不料剛說完這句話,他忽地躺倒在地,雙手抱頭,癲癇也似顫抖起來,六部高手見

狀,不約而同,一齊使出平生絕招。萬歸藏來不及抵擋,就被打了個粉身碎骨……”

陸漸吃驚道:“既然如此,他怎麼又還活著?”

“如今看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陰謀。”溫黛嘆道,“若我猜得不錯,萬歸藏事先算到天劫,也知道西城各部貌似臣服,內懷忌恨”

等到天劫當真發作,自己就算上天入地,也難逃活命。故而想來想去,讓他想出一個極險的法子,在天劫未發之時,先將一具和自己形貌相仿,衣衫相同的屍首埋在腳下,然後假裝天劫發作,誘使各部高手圍攻,他那時神通仍在,趁著水火齊至、飛沙走石的當兒,巧用手段,將各部神通引導那具屍身上,自己則趁著混亂土遁逃走,從此隱居深山,安心應付天劫。各部看到衣衫碎片、血肉殘骸,都以為這個大禍害死在自己手裡,歡喜之餘,哪裡會想到其中玄機。也因此緣故,萬歸藏才藉口監視東島餘孽,不讓沈師弟參與集會。沈師弟對他至為忠心,人又極聰明,一旦發覺萬歸藏有天劫發作的徵兆,必會設計防備我們,如此一來,萬歸藏可就假死不成了。但也因為這一破綻,引起了山澤二主的疑心,崔沙二位師弟最恨萬歸藏違背八部公選,一旦起疑,便滿天下查證……”說道這裡,想到二人功敗垂成,不覺住口,長長嘆氣。

陸漸頹唐道:“只怪我不當心,創下大禍。”溫黛搖頭道:“這也不能全然怪你,萬歸藏待人好時,無所不至,狠辣起來,也是天下少有。你只看到他溫和的樣子,必然將他當作好人。”

溫黛還未回答,谷縝已經笑道:“制人而不制於人。萬歸藏處於天劫之中,性命攸關,又怎會將小命交到別人手裡?”溫黛點頭道:“說得極是。”姚晴漲紅了臉,冷哼道:“就你聰明,都是瞎貓捉死耗子。”溫黛想到前途難料,神色黯然,仙太奴伸出手來,握住她手,苦笑道:“黛娘,別犯愁了。是躲禍不過,操心也是我用。你我活到這把年紀,盡也夠了,萬歸藏要算舊帳,咱們將命給他就是。”

這話說得十分洩氣,姚晴聽到,越發氣悶,她一心收集畫像,便是要練成神通,威震西城,報仇雪恨,但眼下情形,萬歸藏和西城七部均有深仇,他一報仇,哪還輪得到自己威風。況且此人一出,“八圖合一”固然還未絕望,“天下無敵”,卻是多出老大一個疑問。

他越想越氣,不由怒視陸漸,心中氣苦:“都怪他不分青紅皂白將那姓萬的怪物放出來。唉,我真命苦,這輩子怎麼竟會遇上他?這個傻子,真是我命裡的魔星!”

陸漸放出萬歸藏,惹來種種麻煩,心中本已憋悶,忽又見姚晴小嘴出自滄海吧微抿,冷冷看來,目光凜冽中帶來一絲輕蔑,陸漸更覺心如針刺,難受至極。

這時間,忽聽谷縝笑道:“大家先別發愁,萬歸藏雖然厲害,但也並非全無對付他的法子。”眾人聞言,心中大喜,齊聲問道:“什麼法子?”

谷縝笑了笑,說道:“萬歸藏算不算天下無敵?”溫黛道:“還用說麼?”谷縝道:“萬歸藏固然天下無敵,但有一樣東西,也是天下無敵。”

溫黛一愕,心念數轉,皺眉道:“你是說‘八圖合一’?”谷縝笑道:“不錯。”目光一轉,凝注在姚晴身上。姚晴這一氣非同小可,啐道:“臭狐狸,你瞧我作甚?”谷縝起身拱手,笑道:“恭喜大美人,賀喜大美人。”

任他如何極口謾罵,也比這麼恭恭敬敬叫姚晴安心。見他如此作派,姚晴心頭一慌,暗想這小子笑裡藏刀,必然沒有什麼好事,不自覺後退半步,妙目連轉,說道:“我有什麼好恭喜的?臭狐狸,你有屁就放。這麼假惺惺的,叫人噁心。”

谷縝盯著她,皮笑肉不笑:“有道是‘八圖合一,天下無敵。’恭喜大美人合併八圖,將來不久,便要天下無敵了。”

姚晴一愣,大聲道:“你胡說,我哪兒合併八圖了。”

“不承認麼?”谷縝道,“那我就來所說,說得不對,你就搖頭,說得對,你就點頭。”姚晴冷哼一聲,道:“好呀,你所說看。”谷縝笑了笑,說道:“你從西城偷出地部畫像,對不對?”姚晴點了點頭。谷縝又道:“在翠雲古寺,你挾持仙碧,逼迫風、雷二主,得到風、雷二部畫像,是不是?”溫黛聞言,瞪視姚晴,姚晴麵皮發燙,但事實確鑿,仍是點頭。

谷縝笑道:“水、火、山、澤四部畫像落到寧不空手裡,寧不空將畫中秘語傳給陸漸,陸漸又轉授給你,是不是?”姚晴冷哼一聲,說道:“怎麼算起來,就只有七部呢!”

“別忙。”谷縝擺手道,“沈舟虛將天部之主傳給陸漸,天部畫像代代相傳,那麼昨天傍晚,你找陸漸又做什麼?”姚晴一愣,暗恨陸漸將此事洩漏出去,狠狠瞪他一眼,咬著朱唇,一言不發。谷縝微微笑道:“大美人,怎麼不說話啦?你找陸漸到底作甚?”

姚晴面色漲紅,大聲道:“我找他作甚,與你有什麼相干?”谷縝嬉笑如故,溫黛目光卻變嚴厲,說道:“晴丫頭,敢情你又在說謊,天部畫像,你已經拿到了吧?”

姚晴急道:“我才沒有。”溫黛怒哼一聲,玉手揮出,姚晴不及抵擋,便被點中心口“膻中”。溫黛探出她懷,搜到那枚玉簪,動容道:“這是天部之主的信物,什麼時候落到你手裡?”姚晴心虛,低頭不語。

溫黛輕哼一聲,定眼審視玉簪,仙太奴忽道:“這簪子是空的。”溫黛目光微凝,轉頭向陸漸道:“沈師兄當真將天部之主傳給你麼?”陸漸嘆道:“不錯。”溫黛道:“既然如此,這部主信物,你怎能輕易給人?”陸漸滿面羞赧說道:“這個,我,我,她,她……”但這其中牽涉兒女**,眾人之前,怎麼也難出口。

溫黛察言觀色,猜到幾分,心中好一陣失望:“難道他才是晴兒的情侶?晴兒那麼嬌氣挑剔,所愛之人理應聰俊機靈,怎麼恁地木訥呆氣?更怪的是,沈師弟深謀遠慮,臨死前怎麼犯了糊塗,竟將西城智宗之位,託付給一個智力平庸之輩?”她百思不解,將玉簪交給陸漸,說道:“你瞧瞧,裡面的東西可曾丟失?”

陸漸接過玉簪,目視姚晴,見她神色氣惱,不由大感遲疑,誰料谷縝伸手搶過玉簪,輕輕旋開,笑道:“空的。”將中空玉管示與眾人。

溫黛越發氣惱,盯著姚晴道:“裡面的東西呢?”姚晴又氣又急,叫道:“裡面什麼都沒有的。”溫黛秀眉挑起,喝道:“你這丫頭,還要撒謊?再不說真話,休怪我不客氣。”姚晴眼圈兒一紅,大聲道:“師父,你若不信,就殺了我吧。”溫黛厲聲道:“還要嘴硬?”心中怒極,掄起手來,重重打她一個耳光,姚晴面頰火燒,心中更是委屈,眼鼻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陸漸見狀吃驚,方要起身,肩頭卻被谷縝按住,只聽他笑道:“姑娘何苦生氣,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溫黛不解道:“開什麼玩笑?”谷縝從衣袖裡取出一個寸許長的紙卷,笑嘻嘻地道:“簪裡的物事在這兒呢。”姚晴一瞧,氣瘋了心,大聲道:“死狐狸,你,你故意冤枉我的?”溫黛也是不悅,說道:“足下這是什麼意思?”

谷縝道:“我也沒什麼意思,只想讓大美人吃吃苦頭,好叫你知道,你讓別人難過,我自有法子,叫你加倍地難過。”姚晴聽到這話,方知谷縝竟是為陸漸出氣來的,一時羞怒交集,轉眼瞪向陸漸,這一瞪,憤怒中卻又生出一點兒寬慰:“敢情他並沒將簪裡的物事送給寧姑娘,我卻是錯怪了他。”想到這裡,怒氣稍平,隱隱多了幾分歉疚,但這歉疚也不過一霎工夫,想到陸漸將簪內物事給了谷縝,卻將空簪送給自己,又覺氣憤難平。

谷縝攤開紙卷,笑道:“祖師八圖,大美人以得七幅,加上這條天部密語,今日便可八圖合一。”他將眼一抬,注視溫黛,笑道,“地母娘娘以為如何?”溫黛皺眉道:“據我猜測,八圖合一,未必就是神通。”谷縝道:“是否神通暫且不提,但衝這‘無敵’二字,不妨瞧瞧,說不定能夠找到對付萬歸藏的法子。”

溫黛和仙太奴對視半晌,均不言語,谷縝笑道:“姚大美人,看你的了。”姚晴恨他入骨,撅起小嘴,神氣冷淡。谷縝笑道:“你不原八圖合一?也罷,這張紙條我撕了便是。”將紙條一揉,便要撕毀。

姚晴辛苦得來七圖密語,沒了天部密語,必然前功盡棄,當下按捺不住,急聲道:“且慢。”谷縝當即住手,笑嘻嘻地道:“大美人果然捨不得。”

姚晴和他鬥智,處處都落下風,心中氣急,冷冷道:“你真要我寫出那七條密語?”谷縝道:“不錯,不錯。”姚晴道:“你是做生意的,以一換七,太不公道了吧?”谷縝笑道:“帳不可這麼算,算起來你也是以七換八,多賺一條,不算虧本。”

姚晴恨得牙癢,心想自己為了這七條秘語出生入死,費勁心機,事到臨頭,卻被谷縝不勞而獲,佔盡便宜。然而八圖合一,缺一不可,姚晴縱然恨怒,權衡之下,也唯有如谷縝所說,以七換八,才是明智之舉。

心念數轉,姚晴咬了咬嘴唇,決然道:“也罷,讓你臭狐狸得逞這回。”說完看向溫黛,但見她面沉如水,淡金細眉微微挑起,眉宇合攏,皺出一絲細紋,姚晴心頭一沉,屏息閉氣,作聲不得。

心念數轉,姚晴咬了咬嘴唇,決然道:“也罷,讓你臭狐狸得逞這回。”說完看向溫黛,但見她面沉如水,淡金細眉微微挑起,眉宇合攏,皺出一絲細紋,姚晴心頭一沉,屏息閉氣,作聲不得。

谷縝目光一轉,笑道:“地母娘娘還有什麼顧慮?”溫黛淡然道:“你是東島,我是西城,八部畫像本是西城絕密,被你瞧了,有些不妥。”谷縝笑道:“那麼萬歸藏算不算我的仇人?”溫黛點頭道:“算的。”谷縝道:“他與地母娘娘也有仇嗎?”溫黛沉吟道:“當日我也曾出手攻他,算是有仇。”

“那就是了。”谷縝道:“大家同仇敵愾,理當齊心協力,又分什麼東西南北?”溫黛道:“這話雖說不錯,可是……”說到這裡,心中一亂,轉眼注視仙太奴,仙太奴知她心思,嘆道:“這位谷少主說得是,如今到了非常之時,拘泥往昔,只會自取敗亡。”

溫黛嘆一口氣,解開姚晴穴道。谷縝早已尋來紙筆,姚晴一得自由,立時援筆寫出秘語,邊寫邊想:“我若將其中的字寫錯一兩個,臭狐狸即便合併八圖,也瞧不出什麼秘密,那時侯我卻已知天部秘語,往後……”心念至此,忽聽谷縝笑道:“大美人,別寫錯了,八圖之秘一天不破,你一天也瞧不到天部秘語。”姚晴心頭咯噔一下,怒道:“臭狐狸,你想反悔?”

谷縝道:“你若老實,我便不反悔,你不老實嘛,嘿嘿……”姚晴知他言外之意,無奈之下,只得斷了心中邪念,老實寫下秘語。

谷縝接過秘語,避過姚晴,走到廳角,笑道:“地母娘娘,請來一觀。”溫黛無法,上前看過秘語,又瞧谷縝手中紙卷,卻見那紙卷色澤泛黃,上有一行墨字:“有不諧者吾擊之。”字下則是一方“諧之印”。

溫黛也曾見過祖師畫像,一眼瞧出這卷紙條是從畫像中剪下來的,墨跡旁還有一行模糊字跡,淡淡的有如水跡,一字字念來,正是:“喪之齒難、天葬辭在”八字。溫黛訝然道:“難道天部中人早已發現了祖師畫像的秘語,故意剪下,藏在髮簪之中?”

姚晴遠離二人,看不到紙條上的文字,聽溫黛一說,恍然明白:“無怪我想盡辦法,也不能找到天部畫像,只因我先入為主,總想著天部畫像必也與其他畫像一般,都是畫軸。不曾想天部早將畫中秘語堪破剪下,變大為小,藏在玉簪之中。”

谷縝將秘語也寫在紙上,審視半晌,說道:“地母娘娘,這八條秘語,當有一定次序。”溫黛道:“應是按八部順序排列。”谷縝道:“西城八部,依的可是先天八卦?”溫黛點頭道:“是。”

谷縝當即推演道:“先天八卦,天一、澤二、火三、雷四、風五、水六、山七、地八。”

谷縝按先天八卦順序,將秘語重新謄抄在紙上,卻是:“喪之齒難、天葬辭在、大下白而、指歷珠所、之上長薄、東季握穴、還顛有菲、柄日自株、周白響質、吟昔之根、卵有如山、隔春山其、以旌也雪、樹皆渦屋、持共和若、擁下於白。”

谷縝、溫黛對這一段話沉吟良久,看不出半點奧妙,姚晴遠遠瞧得心急,伸長修頸,想要偷看,忽見谷縝掉頭笑道:“大美人,你什麼時候這樣老實啦?我不讓你瞧,你就當真不瞧?”

姚晴大喜,嘴上卻道:“都是瞧師父的面子,要不然,我想瞧便瞧,還由得了你麼?”快步上前,瞧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領。

眼見三人愁眉緊鎖,仙太奴、商清影也上前觀看,他二人縱然淵博,卻並非智力高絕,瞧了半晌,也無主意。惟獨陸漸不起半點觀看秘語的念頭,坐在原處悶悶喝茶。姚晴卻只道他與自己賭氣,故意不看畫像,心中惱怒,暗暗咬牙:“你與我賭氣?哼,瞧你賭到什麼時候。”

谷縝沉吟良久,忽地兩眼一亮,笑道:“思禽先生將這六十四字分為八圖,每圖八字,必有深意,或許八字一行,才能看出玄機。”說罷將那段文字八字一行,重新寫為:

“持以卵周還之大喪

共旌有白顛上下之

和也如響有長白齒

若雪山質菲薄而難

擁樹隔吟柄東指天

下皆春昔日季歷葬

於渦山之自握珠辭

白屋其根株穴所在”

六十四字縱橫八字,自成方陣。姚晴看了,說道:“這有什麼玄機?”谷縝搖頭道:“古代有種‘璇璣圖’,文字縱橫成方,迴環可讀。既然‘璇璣圖’都能橫著讀,這些字為何就不能橫著讀,豎著讀既然不通,不妨橫著讀一讀。”

眾人聞言,精神均是一振,紛紛橫著念頌,從左往右,從右往左,仍覺不能讀通。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你這算是自作聰明,這法子不通,不通,一百個不通。”

谷縝也不理她,注視那圖,只覺從左往右,文字間若有文氣貫通,雖然如此,仍然不成章句。他沉思半晌,忽道:“大美人,你當真沒有故意寫錯?”姚晴怒道“當然沒錯。”谷縝道:“你可敢發誓?”姚晴冷笑道:“怎麼不敢,我若有意寫錯,叫我御物不成,反為物噬。馭土不成,反被土湮。”

她修煉“周流土勁”,這個誓言可謂十分鄭重。谷縝一時也無話說,想了想,向陸漸道:“大哥,向你借一個人如何?”陸漸道:“借誰?”谷縝道:“‘不忘生’莫大先生。”

漸一愣,說道:“好,我叫他去。”說罷轉身出了廳堂,過了半晌,莫乙一個人匆匆進來。谷縝不見陸漸,問道:“你家部主呢?”莫乙道:“他讓我來,自己去後院了。”溫黛臉色微沉,說道:“他既是一部之主,‘八圖合一’乃西城大事,他怎麼全不放在心上?”

谷縝嘆了口氣,說道:“這得問問姚大美人了……”姚晴心中微亂,他知道溫黛喜愛俊雅,厭惡醜俗,陸漸雖不算醜,卻頗有村野俗氣,若是被她看出自己喜歡陸漸,豈非大失面子,當下不等谷縝說完,搶先道:“這和我有什麼干係?都是他自己傻里傻氣,不求上進。什麼一部之主,在我眼裡,他連狗都不如。”

話音方落,商清影忽地站起身來,冷冷道:“各位再坐半晌,妾身告退。”說著目光微斜,瞥了姚晴一眼,蓮步款款,向後院去了。

堂上一時寂然,谷縝忽地笑笑,打破沉寂道:“莫大先生,你看這字圖,縱橫讀來,可能讀得通麼?”莫乙躬身上前,瞧了一遍,驀地閉上雙目,沉吟道:“奇怪,奇怪。”

谷縝道:“怎麼奇怪。”莫乙道:“這些文字豎著讀是不通的,橫著讀雖能讀通,卻少了若干文字,所以奇怪。”眾人聞言,不勝驚喜。

“這橫著讀想要讀通,先得知道如何斷句。”莫乙指那方陣,從左到右,慢慢說道:“第一句斷在‘之’字後面,唸作‘持以卵周還之’,但少了一個龜字,原句應為持龜以卵周還之,出自《史記龜策列傳》。

第二句是‘大喪共旌’,少一個‘銘’字,原文唸作‘大喪共銘旌’,出自《週記春宮司常》。

第三句是‘有白顛’,缺‘馬’字,唸作‘有馬白顛’,出自《詩經車鄰》。

第四句是‘上下之和也如響’出處是《荀子議兵》,原文是‘上下之和也如影響’缺了一個‘影’字。

第五句是‘有長白齒若雪山’這裡少一個‘鯨’字,‘有長鯨白齒若雪山’,乃是李白《公無渡河》中的一句。

第六句是‘質菲薄而難’,少一個‘蹤’字,所謂‘質菲薄而難蹤,心恬愉而去惑’,出自《隋書蕭傳》。

第七句‘隔樹隔吟’,少一個‘猿’字,唐代杜牧有詩云‘渡江隨鳥影,擁樹隔猿吟,莫隱高唐去,苦苗待作霖。’

第八句‘柄東指天下皆春’,出自《鶡冠子環流》,少一個‘鬥’字,全文是‘斗柄東指天下皆春。’

第九句‘昔日季歷葬於渦山之’,出自《呂氏春秋開春》,缺了‘渦山之尾’的‘尾’字。

第十句則是‘自握珠辭白屋’,少一個‘蛇’字,劉禹錫詩云‘自握蛇珠辭白屋。’

最末一句麼,‘其根株穴所在’,出自《漢書趙廣漢傳》,缺一個‘窟’字,全文應是‘其根株窟穴所在’。”

眾人聽得無不佩服,這十一個句子出處各不相同,涵蓋經、史、子、集,包羅廣泛不說,每個句子又殘缺不全。莫乙不但斷句如流,更將預設字眼一一說出,果然是博聞強記,天下無對,不愧這‘不忘生’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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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乙說完,仍覺不解,說道:“奇怪,這十一句為何每句都缺一字,真是奇怪極了。”谷縝笑了笑,說道:“也不奇怪,你瞧這缺的這些字,可有什麼章法可尋?”

姚晴正將十一個字寫出,聞言道:“這裡一共說了五種禽獸魚蟲:龜,馬、鯨、猿、蛇。若將這五靈分類,那麼這十一個字就當隔斷為龜銘、馬影、鯨蹤、猿鬥尾、蛇窟。”

谷縝點頭而笑。姚晴看破玄機,初是驚喜,繼而又皺起眉頭,沉吟道:“這五個詞語,又是什麼意思?”谷縝搖了搖頭:“這個我也猜不透啦,這位思禽祖師,可不是一般難纏。”

仙太奴長嘆一聲,說道:“這八圖密語如此艱深,能被你破解至此,已是十分了不起。但依我看來,思禽祖師設下這些秘語時,心中一定十分矛盾。”

谷縝笑道:“他矛盾什麼?”仙太奴濃眉一挑,揚聲道:“八圖之秘,驚天動地,有大害也有大利。因此緣故,思禽祖師既不願這秘密永遠埋沒,也不願意解得太過容易。”

谷縝奇道:“這麼說,前輩莫非猜到這秘密的根底?”

仙太奴露出一絲愴然,悠悠嘆道:“若我猜得不錯,這五個詞句,便是五條線索,指引出潛龍的蹤跡。”

“潛龍。”谷縝臉色微變,“竟是那個?”

姚晴茫然道:“潛龍是什麼?”

谷縝笑容盡斂,扶案起身,望著堂外深深庭院,一字字道:“那是西昆侖的滅世神器。”

“滅世神器?”姚晴喃喃道:“難道不是武功?”

“當然不是。”溫黛道:“道理十分明白,思禽祖師胸懷天下蒼生,武功於他而言,只是雕蟲小技,何足掛齒?他所說的無敵,必是這關係天下運數的神器。”

姚晴聽得這話,沒得心頭一空,她不惜拋棄所有,經歷種種艱辛,合併八圖,得到的竟不是夢寐以求的無敵武功,霎時間,滿心熱火盡皆化為萬丈寒冰,五臟六腑湧起無力之感,眼眶一熱,淚水無聲滑落,溫黛見她神色,暗暗嘆氣,拉住她手,踱出廳外。

師徒二人徜徉庭中,看著假山嵯峨,蔓草青青,碧波池塘,騰起蒸蒸霧氣。溫黛見姚晴臉兒蒼白,心生憐意,說道:“晴兒,這世上財富權勢也罷,武功神通也好,都是不能強求的。試想兩百年來,‘周流六虛功’的法門人人知道,但能夠練成的,卻只有萬歸藏一個。還有男人們打江山,群雄並起,得江山的也總是一個……”

姚晴眼圈兒一紅,大聲道:“我就是不服,為什麼武功最好的定是男人,得江山的也是男人,我們女人,又哪一點兒不如他們。”

溫黛苦笑道:“晴兒。”姚晴自覺失態,咬著下唇,神色依然倔強。溫黛撫著她豐美秀髮,嘆道:“傻孩子,武功好就快樂麼?西昆侖、思禽祖師的武功好不好?但他們一生大起大落,沒過上幾天逍遙自在的日子。得江山就快樂麼?多少皇帝死前都說:‘來世不生帝王家’。這世上的大名大利,總是伴隨大悲傷、大寂寞,就像那棵樹,越往上去,枝葉越少,人也一樣,越在高處,越是孤獨淒涼。”

姚晴默默聽著,心中卻是半信半疑,忍不住問道:“師父,那怎麼才是最快樂的?”溫黛笑了笑,目光柔和起來:“這時間最快樂的事,莫過於遇上真心喜愛的人,他愛你,你也愛他,愛人和被愛,才是最快樂的事。”

姚晴輕哼一聲,撅嘴道:“這有什麼難的?”溫黛搖頭道:“說來容易,做來可不容易。就算你威震武林、贏得江山,也只能讓他人怕你,未必就能讓別人愛你。愛是誠心所至� �容不得半點虛偽的。”

姚晴破涕為笑,說道:“那麼,師父和師公之間,算不算愛?”溫黛笑而不語,目視堂中,柔情蜜意絲絲刻在臉上。晴姚見她神色,心底某處忽地空落落的,無從著力,不由低下螓首,一時默然。

過了半晌,溫黛還過神來,忽地笑道:“晴兒,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呢?”姚晴想了想,笑道:“我喜歡的人啊,像飛揚的電,奔走的風,熊熊燃燒的火,溫柔多情的水,能如紅日,普照萬物,能如大海,包容萬物,而且一定至情至性,只愛我一人。”

溫黛瞪她一眼,說道:“想得美,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姚晴笑道:“是呀,哪來這樣的人?”說罷咯咯大笑,溫黛回過神來,拍她一掌,佯怒道:“壞東西,竟然捉弄師父。”姚晴道:“那師父你說,我喜歡什麼樣的人才好?”溫黛道:“溫和體貼,知寒知暖,時常將你放在心裡,能夠為你捨棄所有。這樣的人,就是最好。”

姚晴默然半晌,說道:“師父,我想去走一走,你放不放我?”溫黛道:“八圖已然合一,我扣著你也沒用啦。”姚晴做個鬼臉,笑道:“我只在莊裡逛逛,不走遠的。”溫黛一笑,伸出指頭,在她臉頰上一點,那肌膚嫩如軟玉,應指陷落,又隨指頭離開,泛起一抹淡淡嫣紅,溫黛笑道:“你呀,好薄的臉皮。”她一語雙關,姚晴羞紅了臉,狠狠一跌足,徑向內院掠去。

山莊甚大,姚晴漫無目的轉了一週,沒看到想見之人,便在一座池塘邊坐下,瞅著一池碧水,水面幾隻不知名的水鳥嬉戲鳧水,蕩起圈圈漣漪,姚晴望著那些鳥兒,不只怎的,忽然有些羨慕起來。

正自出神,忽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小姐,小姐……”姚晴心頭微動,只覺這聲音耳熟,一抬頭,忽見遠處一株合抱古柳,樹上昂首立著一隻巨鶴,巨鶴足旁,棲著粉團也似一隻白鸚鵡,烏睛朱喙,毛冠賽雪。

白鸚鵡見姚晴抬頭,又叫一聲:“小姐……”姚晴恍然大悟,驚喜道:“白珍珠。白珍珠……”邊叫邊招手,誰知那鸚鵡卻不理睬,姚晴一陣愕然,驀地回過神來,笑罵道:“這憊懶東西!”當下將左手小指含在口內,細細打了一個呼哨,右手捏成蘭花形狀。白珍珠見了,撲地展翅,從樹上落到姚晴掌心,纖細嫩紅的小爪攥住那根雪凝玉鑄的中指,連聲叫道:“小姐,小姐……”

白珍珠是姚晴從小養大,能識故主,姚晴幼時惟恐洩露機密,馭鳥甚嚴,鸚鵡來去,均有特定訊號,方才的口哨手印,便是喚鳥入掌的意思,若無這個姿態,白珍珠便是認出主人,也不敢輕易靠近。

姚晴見這鳥兒尚能認得自己手勢,當真悲喜交集,再聽鸚鵡叫喚,心頭酥軟,少年時的光景歷歷浮上心頭,恍然如昨,不由得眼圈兒一紅,淚水點點,滴在雪白鳥羽之上。

忽然一陣狂風,巨鶴從天而落,向白珍珠咕咕有聲,白珍珠緊貼在姚晴胸口,露出畏縮神氣。原來陸漸南來之時,走到半途,想到白珍珠弱小無能,一旦離了主人,必成猛禽爪下美餐,當下折回故居,將它也帶在身邊,只是人鳥殊途,一天一地,不能時常照應。巨鶴忠心耿耿,雖瞧不起這小東西懦弱無能,但主人既然看重,便挺身而出,日夜呵護。這兩隻鳥兒,一個雄偉傲氣,一個小巧精乖,一路上相伴而行,發生了許多趣事。

此時巨鶴見白珍珠投入姚晴掌中,念到守護之責,便飛了下來,出聲警示。姚晴見它神氣驕傲,便生不悅,一手叉腰,冷笑道:“你這只傻大個兒,想欺負我的白珍珠麼?有膽的,過來試試。”

巨鶴吃過她的苦頭,頗為忌憚,又見白珍珠和她親密無間,心中大為困惑,歪頭看了姚晴和白珍珠半晌,到底是鳥非人,參不透其中奧妙,眼見白珍珠無甚危險,便踱了幾步,展翅飛走。姚晴見狀,心頭一動:“傻大個兒是傻小子的跟班,我隨著它,說不定就能遇上傻小子,可是,可是我以前對他那麼心狠,這次見了他,又該說什麼好呢……”

心中猶豫,雙腿卻不由得動起來,向那巨鶴去處走了百餘步,忽聽隔牆人語,其中一人正是陸漸。姚晴只覺得心跳變快,心虛腳軟,停在牆邊,既不敢向前,又不願退後,只是豎起耳朵,屏息聆聽。

但聽陸漸嘆一口氣,說道:“媽,我當真沒事,時辰不早,您歇息去吧。”

牆那邊沉寂片刻,忽聽商清影說道:“漸兒,你若沒事,怎麼還是愁眉不展的?”陸漸道:“我只是想到外面的百姓。我們在莊裡,衣食無憂,江南百姓,粒米難得,都在受苦呢。”

商清影道:“感情你是擔憂百姓,我還當,還當……”陸漸道:“還當什麼?”商清影道:“我還當你仍為那姚姑娘犯愁呢。不過,你擔憂百姓,那是很好。你爹去世後,留了一些財物,你不妨變賣了,拿去賑濟百姓。若還不夠,這座‘得一山莊’值一些錢,也賣了吧。”

陸漸高叫道:“那怎麼成。倘若賣了,您豈不是沒了住處?孩兒無論怎地,也不能讓您受苦。”商清影嘆了口氣,說道:“當年流落江湖的時候,被仇家逼得緊了,我和神通還討過飯呢。富貴的日子麼,就像雲中鶴,水中花,看看也就罷了;窮日子麼,只要是和最親最愛的人在一起,也能叫人心中喜樂。只要你和縝兒在身邊,媽過什麼日子,也覺歡喜。”

陸漸道:“媽,我,我……”還沒說完,嗓子已然微微哽咽。商清影笑道:“傻孩子,又哭什麼?唉,你這性子真不像你爹,倒有些像我。”言下似乎頗為欣慰,頓了頓,又道,“漸兒,媽也沒別的念想,只盼你歡歡喜喜,不要這麼犯愁。你的心事,我也明白。天涯何處無芳草,天底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多得很,改天我定給你挑個好的……”

姚晴聽到這裡,忽地一股怒火從心底直衝上來,燒得雙頰發燙,不由靠著圍牆,渾身發抖,手攥胸口,幾乎兒喘不過氣來。

卻聽沉寂時許,陸漸說道:“不勞媽費心,孩兒已想好了,就這麼孤獨一世,終身不娶。”姚晴聽得一驚,但聽商清影啊了一聲,說道:“漸兒,婚姻大事……”陸漸長嘆道:“媽,我意已決,終此一生,不再談論婚姻之事……”商清影道:“若是姚小姐……”陸漸道:“她不成的。今天在後堂,我與她相距不過幾尺,心卻隔了千里萬里。媽,我這一輩子渾渾噩噩的,總猜不透女孩的心思,等到做完那件大事,我便尋一個僻靜處,一心侍奉母親爺爺,至於別的,與我全無干係……”

姚晴聽到這裡,只覺鼻酸眼熱,氣息不穩,忍不住吐出一口大氣。陸漸何等神通,立時知覺,喝道:“是誰?”姚晴正想屏息離開,不料白珍珠忽地叫道:“小姐,小姐。”

叫聲方落,前方人影一閃,陸漸已攔在前面,見是姚晴,不禁愕然。姚晴氣湧上來,狠狠一下將他推開,大聲道:“好呀,你孤獨一世,那就任你去了。我姚晴對天發誓,今生今世,我若再見你,便不姓姚。”說到這裡,眼圈兒泛紅,眼淚也要流下來,只恐被陸漸看到,步履如飛,向莊外奔去。

奔了一程,遙遙看到仙太奴和溫黛在池邊賞魚。二人見姚晴神色悽惶,飛奔而來,溫黛不由詫道:“晴兒,怎麼啦?”姚晴如見親人,撲入溫黛懷裡,嚶嚶哭道:“師父,你帶我走吧,留在這兒,平白惹人討厭。”

溫黛見她眉梢眼角,傷心之意多過憤怒,舉目望去,但見陸漸立在遠處,逡巡不淺,溫黛素來護犢,聞言暗惱,當即揚聲道:“陸部主,是你欺侮小徒麼?”陸漸漲紅了臉:“我,我……”溫黛聞言方要細問,卻聽姚晴澀聲道:“師父,別理他,我一輩子也不想見他。”

溫帶不知二人間究竟發生何事,卻知姚晴心眼最多,這少年卻有幾分憨直,故而緣由十九在這女弟子身上,只得嘆一口氣,安慰道:“好,好,我們走了就是。”說罷拉著姚晴,與丈夫徑自向莊外走去。

來到莊門,忽見道上行來一人一騎,馬匹頗為疲瘦,騎者卻極應為,布衣麻鞋,不掩眉間凜然之氣。仙太奴精於相人,見得來人,不自覺暗暗喝了一聲彩:“好個將帥之才。”

那騎士來到莊前,翻身下馬,望著門前那副楹聯,微微出神。這是忽聽有人歡喜叫道:“大哥。”姚晴聞言身子一顫,回頭望去,只見陸漸疾步出莊,挽住那個布衣漢子,滿面喜色。

姚晴見狀,越發氣惱:“好小子,這當你還高興得起來?”拉著溫黛,步子更快。

原來陸漸始終跟在三人身後,心中鬱悶,欲辯忘言,送到莊前,忽見布衣漢子,當真驚喜不勝,煩慮盡消,一個箭步,趕將上去。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戚繼光,看到陸漸,也是驚喜,把著他臂,笑道:“二弟,你怎的在這裡?”陸漸道:“一言難盡。大哥,你怎麼來了。”

戚繼光道:“我有事入京,聽說沈先生歿了。沈先生與我有恩,故來祭奠。”陸漸默默點頭,轉眼望去,只見溫黛一行已然去遠,只餘三條淡影,當下嘆了口氣,向戚繼光說道:“大哥,莊內請。”

戚繼光來到靈堂,拈香拜祭,商清影此時已回到靈堂,也回拜致禮。雙方拜畢,陸漸將戚繼光引入內堂,二人同經患難,陸漸將戚繼光視如親生父兄,當下也不瞞他,將自己身世托盤相告。戚繼光聽得驚奇,連連嗟嘆,說道:“兄弟,不料你身世竟然如此坎坷,更不料你竟是沈先生的嫡親兒子,看來也是天意,沈先生的志向,說不定要著落在你的身上。”

陸漸道:“什麼志向?”戚繼光道:“你沒留意莊前那副對聯麼?”陸漸不覺啞然,那對聯他略略瞧過,此時卻已記不起來,這時間,忽聽有人笑道:“天得一則清,地得一則寧。橫批可是‘四海澹然’?”

二人回頭望去,谷縝冠帶瀟灑,逍遙而至。戚繼光起身拱手:“又見足下。”谷縝也笑道:“戚大將軍安好?”戚繼光笑道:“將軍二字愧不敢當,那日南京城頭,若非足下美言,戚某屍骨早就爛在總督府的大牢裡了。”

谷縝微微一愣,笑道:“將軍聽誰說的?”戚繼光道:“自然是沈先生了。”谷縝頗感詫異,心道:“沈舟虛竟沒隱瞞此事?真是奇怪。”他平生料敵無算,此時此刻,卻對那已死的大仇人頗有些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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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漸按捺不住,問道:“大哥,那楹聯與志向有什麼干係?”戚繼光道:“李太白有一句詩,叫做:‘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沈先生志向遠大,將山莊取名‘得一’,正有掃殘除穢、安靖我大明海疆的意思。好兄弟,令尊壯志未酬,不幸身故,他的遺志,豈不要落在你的身上?”

陸漸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心中大為感慨:“父親這一生,是正是邪,真是難說的很。”一念至此,問道:“大哥,南京一戰後,四大寇盡都喪命,難道還有倭寇肆虐嗎?”

戚繼光嘆道:“汪直死後,倭寇裡又出了一個新首腦,叫什麼‘倉先生’,年紀不大,手段卻很厲害,打著為四大寇報仇的旗號,聲勢比起四大寇的時候還要浩大。更可慮的是,我軍精兵,多在蘇浙二省,倭寇避實就虛。常在閩省兩粵出沒,無惡不作,我軍一旦赴援,它又乘船直撲浙江,如此聲東擊西,鬧得沿海諸城十室九空,人人自危。”

陸漸與谷縝對視一眼,已猜到“倉先生”的來歷,深悔當日一念之仁,放過寧不空,當下問道:“大哥和這支倭寇交過鋒麼?”

戚繼光喜獲絕世教頭、無雙軍師,練兵所需鉅款從何而來?

鴛鴦陣初露鋒芒,千古名陣能否當的起經世一擊?

東西財神千里相會鬥寶,財神指環最終落入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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