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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不見斂眉

容妄冷冷挑唇, 問蒙渠道:“他們現在還在幻世殿之前嗎?”

蒙渠道:“是, 暫時被暗翎等人擋住了。”

他見容妄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心下稍定。

容妄道:“走吧,那就去看看, 這幫人族的修士能奈我何。”

蒙渠道:“君上……可要將此事告知明聖。”

容妄道:“不必。走。”

魔宮當中處處佈滿了法陣,三人只是身形一瞬, 便到了幻世殿之前,只見已經是遍地狼藉。

離恨天當中本來是紫霧飄蕩,景色如幻, 但此刻好幾處林子被雷電劈焦, 附近的霧氣也被法術掃蕩去了大半, 地面溼潤,彷彿剛剛下過暴雨, 一看便是經過一場惡戰。

兩隊人馬正隔著不遠相互對峙著。

人族那邊燕沉冷目而立,站在最前方,魔族這邊則是幾名魔將率領著士兵隊伍,嚴陣以待。

燕沉骨節分明的手扶住劍柄, 平平淡淡地說道:“把人交出來。”

他沒有太多威嚇,聲音亦不大,但其中蘊含的決心不言而喻。

在場的魔將們都親眼見證了法聖將離恨天的結界打破,此刻聽見這五個字,俱是神情一緊,面色警惕。

暗翎道:“想的美!憑你是什麼人,進了我們離恨天, 就沒有出去的道理。明聖是我們魔君辛辛苦苦抓回來的,他老人家喜歡的緊,怎能讓你們一句話就給要回去?”

以暗翎的智商,也根本就不會想到別處去,這“喜歡”二字,無論是在他的口中,還是在玄天樓這些人的理解之中,都指的是對於戰利品的喜愛。

聞聽這話,何湛揚當場就急了,用劍指著暗翎道:“混賬,休得胡言亂語!”

暗翎瞪眼道:“你才是混賬!你們擅自闖入離恨天這筆賬還沒算,還敢在此叫囂?”

何湛揚氣的要命,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道閃電劈了過去。

他身為龍族,這樣的法術用的最是得心應手,暗翎雖然腦子不怎麼好使,但武力值不可小覷,見狀不躲不閃,一抬胳膊硬擋下來,跟何湛揚打成一團。

兩人也算是老對手了,見面心裡都有氣,這一動上了手,愈發不可開交。

但何湛揚那頭是明知道葉懷遙和容妄正在做戲,暗翎這邊的魔將則得過魔君吩咐,要盡量減少與玄天樓之間的衝突,因此雙方打的還算剋制,沒下殺手。

幻世殿頂上的琉璃瓦被靈力波震碎,下雨般噼裡啪啦地往下掉。何湛揚毫無反應,就當伴奏,暗翎卻心疼極了。

他心中暗罵人族果然奸詐,打架跑到人家的地盤上來打,打壞了東西可想而知也不會賠錢,媽的。

正在他暗自大罵的時候,幻世殿之內供奉的魔琴忽然自動奏響,地面上的碎片紛紛升起,轉眼間回到了房頂上,地面水汽蒸乾,恢復一新。

何湛揚遞出的一劍被人徒手架住,暗翎後心的衣服則突然一緊,身不由己地被人提起來,向後扔了出去,穩穩落到了一列魔將中間。

何湛揚倏地抬頭,看向面前用兩指夾住他劍刃的人,一字字說道:“邶蒼魔君!”

容妄鬆開他的劍,重新將手負在身後,慢悠悠地說:“何司主,好久不見。還有法聖、展掌令使、管司主……貴派來的可真不慢。只是這樣直接攻入離恨天,不覺有些失禮嗎?”

燕沉道:“如果邶蒼魔君不希望我玄天樓更加失禮的話,請儘早放人。”

“這……恐怕不行。”

容妄含笑打量著燕沉的表情,慢悠悠地說,“我請來的人,就是我的。”

他的臉上帶著笑容,注視燕沉的目光當中,卻是冰寒一片。

容妄嫉妒著能夠陪伴在葉懷遙身邊的每一個人,其中,燕沉為最。

當年一別之後,他努力過,但最終還是沒能按照計劃前往玄天樓。

從那一刻起,容妄便有了心理準備,以後葉懷遙的身邊會有新的親朋好友,而自己終究會與他分道揚鑣,越行越遠。

但心裡面知道是知道,要接受認命,終究並不容易。

容妄記得那一年葉懷遙還沒有當上明聖,自己也並非魔君,但於功法劍道上已經小有所成,居無定所,四處遊蕩。

他知道自己身上魔氣濃重,尚不能收發自如,因此甚少靠近各大名門正派的屬地,以防被一些仇恨魔族的修士們無端攻擊。

這次會冒險來到斜玉山附近,不過是因為偶然在半路上聽說,玄天樓通妙真人的七弟子斬妖受傷,實在擔憂惦念。

畢竟,已經二十年沒見了。

只不過縱使他想,要見上這一面也不容易,玄天樓可不是什麼人想進就能進的。

容妄費了好大的功夫,弄到了一株對療愈傷勢有奇效的冰頂雪蓮,揣在懷裡在山下不遠處徘徊,想著就算見不著人,也想辦法將東西捎給他才好。

雖說心裡明知道玄天樓必然也不會缺了這些東西,但終究是他親手給了才能放心。

結果路上倒黴,還沒等遇到玄天樓的人,反倒碰見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散修,看上了他懷裡的雪蓮,想要殺人奪寶。

容妄將他制住,用腳尖踢了下附近的一簇斷腸草。

魔元灌入,那草葉就瘋狂地長起來,直接鑽進了他的嘴裡。

修士瘋狂地掙扎哀嚎,直到毒草入腹,聲音漸低,口中也逐漸湧出了黑血。

容妄袖手在旁邊看著,毫無動容,慢悠悠地告訴他:“好東西天底下的人都想爭搶,端看配與不配,最終得到的只有強者。沒本事還想殺別人,那就是嫌命長了。”

眼睜睜看著那人死了,他直接踩過地面上的血跡,向前走去。

結果剛轉過一道彎,便聽見一個輕快的聲音說道:“好了好了,師兄,你好歹念著小弟有傷在身,體恤一二,等我好了再說教成不成?”

這句話陡然敲入心房,容妄險些絆上一跤,連忙扶住身邊的山石,腳下卻是說什麼都邁不動步子了。

在他的注視下,兩名少年從另一頭轉出來,俱是身形清瘦修長,容貌俊美,正向並肩著山上走去。

兩人一瀟灑一沉穩,身上穿著同款雪青色的衣袍,看起來說不出的和諧。

——正是燕沉和葉懷遙。

容妄先前也偷偷來看過,知道燕沉是葉懷遙的師兄,但此刻他已經無暇搭理旁人,兩眼只是近乎貪婪地將葉懷遙盯緊。

傳言不假,葉懷遙似乎當真傷的不輕,說完了這句話就咳嗽起來。

燕沉本來就半攙著他,此時擰著眉心停下腳步,輕輕拍了拍葉懷遙的後背為他順氣。

葉懷遙緩過一口氣來,擺了擺手笑道:“沒事,沒事。嗐,想不到這妖怪還挺厲害,早知道我何苦出頭,跑回來找你不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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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笑著,但一張俊臉煞白,嘴唇上也半點血色都看不出。容妄從側面見他下頦尖尖,像也是瘦了。

多年不見,就瞧著葉懷遙這樣,他的心裡狠狠一搐,有千言萬語想問,但又只能都哽在胸口,只是怎麼也無法將目光移開。

燕沉也心疼了,可又帶著三分氣,用手指在葉懷遙額角輕敲了一下,沉聲道:“你的錯又何止這一處。就算來不及喊我,當時那妖物已經暫時被禁元綾纏住,多好的時機,你不趁機下手,反倒要將它引開,胡鬧!”

葉懷遙道:“當時它掉下來,底下那一片的房子莊稼就都完了。”

他見燕沉又要訓,擺了擺手解釋道:“我知道住戶已經遣散,但其中有個沈老爺子,年近七十,老妻兒女俱喪,那屋子就是他唯一的念想,賠錢都換不來。我答應了他一定不會破壞,師哥,咱們覺得斬妖是頂頂重要的事,可不能白坑了人家呀。”

原來其中還有這樣一層關係,燕沉默然片刻,也無話可說,只得無奈道:“你這小子,總有道理。”

他倒出一粒丹藥,直接喂進了葉懷遙的嘴裡,然後背對著他彎下腰,說道:“上來。”

葉懷遙道:“不要了吧,這樣回去太丟臉了。”

燕沉道:“到了山門口把你放下。”

他也不容的人拒絕,說罷反手一攬,直接把葉懷遙弄到了自己背上,揹著人向山上走。

山下有禁制不能御劍,葉懷遙也確實走累了,慢慢把手攬到燕沉脖子上,猶自叮囑道:“我要是睡著了,到了山門口一定要把我放下來啊!莫讓其他師弟們看見。”

燕沉好笑道:“這你倒要面子了。放心罷,以後日子長著呢,肯定有你也把我背回來的時候,不丟人。”

容妄瞧著那兩人慢慢地消失在山路上,終究還是沒有過去搭話。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沾了些血汙的鞋子,想起對方才殺死的那個修士說,“好東西天底下的人都想爭搶,端看配與不配”。

其實這話,應該說給自己聽吧。

葉懷遙溫柔細緻,心地良善,到哪裡都有人喜歡,連一名鰥獨老頭的心情都顧念到。

但他卻是一出生就掙扎在汙泥之中,步步走到今日,滿手的血汙是洗都洗不乾淨了。

燕沉有資格站在葉懷遙的身邊,光明正大地關心他,自己卻什麼忙都幫不上,只有在暗處默默地心疼。

燕沉跟葉懷遙說“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容妄卻知道,自己與心愛的人之間,早已經沒有了未來。

他非常、非常的嫉妒玄天樓的每一個人,從那時到如今。

但又因為明知道他們都是葉懷遙所在乎的人,所以容妄永遠也不可能真正地去給對方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以免葉懷遙擔憂難過。

這種異常割裂的情緒導致他每每見到燕沉就心頭冒火,半句好聽的都說不出來。

聽到容妄的話,即使明知道在演戲,燕沉眼中還是掠過一絲怒意。

他可沒忘了上回容妄將自己從葉懷遙身邊拎開的事,而且也十分的確信,對方正在藉著這個機會,故意氣他。

況且上回他們在動手的時候,冒出來一個假扮的葉懷遙,容妄竟然會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放棄抵抗,硬生生挨他一掌,這個細節也讓燕沉百思不得其解。

他回去琢磨了很久,得出的結論是,自己天性善良溫柔的師弟,在經過瑤臺一戰之後竟然會對這個魔頭如此改觀,皆因為對方狡猾,改變策略,竟然開始學會示弱了!

目前容妄在燕沉心目中的形象,大抵就如同心機白蓮花以及綠茶婊一樣的存在,即便是雙方要暫時達成合作,也難以抵消他的不滿與防備。

燕沉的目光冷下來,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的話一語雙關,恐怕除了容妄之外,別人都不明白。

他像是在問“你將我師弟帶到離恨天,是想做什麼”,實際上的意思則是,“從重新轉生之後,你的所作所為,目的究竟在何”。

容妄停頓了一下,有那麼一個瞬間,燕沉覺得自己在這位殘酷陰詭的魔君臉上,看到了某種迷惘之色。

但也只是剎那,笑容就重新出現在了容妄的臉上。

他用一種斯文有禮的腔調說道:“身處黑暗的人,難免會對光明生出渴望。天下的人無比追求和渴望著能得雲棲君一顧,那麼我想和他交個朋友,似乎也不應該是什麼令人驚詫的事情。”

容妄含笑凝視著燕沉,故意問道:“怎麼,難道我這個魔想要被感化和向善,各位仁善的修士們不許麼?”

展榆皺了下眉,心道這邶蒼魔君雖然陰陽怪氣,卻是好狡猾的詞鋒。

他的真心與虛情假意,都彷彿這片魔域,隱藏在這片茫茫的紫霧後面,讓人看不分明。

燕沉沒有直接回答容妄的問題,他的目光轉開,過了片刻,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道:“我聽說,這棵樹名叫青尾。”

容妄微怔,見燕沉的目光望著自己的身畔,便順勢看了一眼,頷首道:“不錯。”

燕沉道:“青尾樹只有在魔域的土地上才能存活,一旦離開離恨天中紫霧的保護而袒露在陽光之下,變回化成灰燼。”

“邶蒼魔君。”他看著容妄,沉穩中透出內斂睿智的光華,“生為殊途,永不同路。你是魔,便不要強求更多。”

容妄大笑道:“這是法聖定下的世間真理嗎?憑什麼?”

他話音未落,展榆已經皺眉,猝然道:“師兄小心!”

隨著他聲音逼壓而至的,還有龐大的魔氣。

容妄大笑的同時揚手,必敗劍鏗然出鞘,他竟未縱身向前,隔著十餘丈的距離,這一劍就徑直向著燕沉直斬而去。

魔息迸散如同怒海狂濤,這力量原本就已經強大到了可怖的程度,再加上佔了地利,幾乎將殿前的整片空地都捲入了這道雄厚的力量當中。

直面劍鋒的燕沉神色一凜,同樣作為絕頂高手,他意識到了魔君的怒火與強悍,反倒更加被激起了戰意。

燕沉半步不讓,舉劍迎上。

漫天紫霧飛散,金光迸濺,孤雪與必敗碰撞,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劍光如織,甚至連周圍觀戰之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刮面如刀的勁風,剎那間天地皆寂,面前一片漆黑,竟是因為靈流波動過於巨大,而暫時矇蔽了眾人的視覺和聽覺。

不過也僅是短短一瞬。

兩把長劍研磨片刻,燕沉身形微側,容妄沉腕曳劍,兩人同時飛身後躍。

燕沉抬指掐訣,北風驟起,吹動漫天大雪隆隆而下,攜著至冰至寒的玄氣,向著容妄的方向席捲而至。

容妄冷笑一聲,揮掌拍出,廣袖飄舞如同夜風雲光,魔元運轉,大雪半半空中融化,被他化作水柱沖天而起,反向著燕沉的方向打了回去。

短暫的鬥法之後,兩人在水霧與碎冰當中同時縱身,頃刻間又是二十餘劍換過。

劍氣翻攪,風雨如晦,寒意侵骨,而劍鋒交疊之處,真元依舊在碰撞衝擊!

擦身而過之際,燕沉淡而穩的聲線傳入耳中:“邶蒼魔君,是否差不多了?”

容妄“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說:“在下還以為法聖是真心前來要人,原來竟是切磋。”

燕沉淡淡地說:“我從未相信過你,阿遙既然願意同你合作,必有他的理由。但若被我發現你欲對他有半點不利,邶蒼魔君,你一定會付出你最不想失去的代價。”

容妄淡淡地道:“我不想失去的,從來都沒有屬於過我。”

燕沉微怔,卻見對方又是一笑,道:“雖然這話由你來說,讓人感到非常刺耳,不過我一向最重視合作了,法聖放心便是。”

一語畢,容妄忽然舉劍向天,斜拖而出。

大地震顫,蒼穹作響,翻湧的濃雲自東向南,隨著劍勢鋪展開來,使得周圍的光線飛速黯淡下去。

燕沉亦是揮劍向天直刺,光影奪目之間,天空猶如被劍氣劈開,一面晴朗一面陰晦,明與暗相互交鋒,周圍的兩處魔林轉眼間枯萎凋零。

空中轟然一爆,碎雨如石噼裡啪啦地打下來,燕沉和容妄同時後退,展榆上前,一把將他扶住:“大師兄!”

何湛揚和管宛瓊則雙雙搶上,出劍護在燕沉身前,以防容妄趁勢攻擊,卻見容妄同樣也身形微晃,唇邊溢位一絲血跡。

兩邊的魔將要過來扶他,被他抬手揮開了。

燕沉咳嗽兩聲,下令道:“走。”

就在玄天樓與魔族發生衝突的同時,幽夢宮庭院裡的土地上,慢慢凸起一個拱包來。

隨即,土包裂開,竟然從中冒出了一個人。

泥土託著他上升,將這人送到了地面上,隨即恢復原狀。

他從泥土之中爬出來,渾身卻乾乾淨淨,不沾半點汙跡,輕輕一抖衣袍,四下望望,輕易辨認出四周的方位,徑直向葉懷遙目前所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