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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雙宿雙棲(一)

昭明二十年冬天, 江北開始不平靜。

衛琅在襄陽, 已經接連幾次與漢北軍交戰,互有勝負。荊州那邊傳來訊息,北秦在漢北駐紮了大軍, 後續還有軍隊和補給源源不斷的到來,想是要有大動靜。

一時間朝中注意力全被吸引到了襄樊一代。

皇帝就在這個時候下令, 明年春天司馬煜代他出巡,沿途驗看備戰和防禦工事。

司馬煜腳不沾地的忙起來。

阿狸幫不上旁的忙, 只能女生外嚮從夫, 透過她家女眷做她家諸父諸兄的工作――話說回來,她人在東宮已經表明了王家男人們的立場,倒也沒什麼好為難的。

這些天她頻繁召見家裡人, 順便也就把請大夫幫她調養身子的事跟她阿孃說了。

她阿孃卻不以為然, 只安慰她道:“著急什麼,你才多大呢?我也是二十歲上才有了你。”

阿狸自然不能說這是她三輩子血的教訓。只能危言聳聽, “我自己覺得是不大對的, 月信總不準時。來的時候疼得要死。想來是得調理的。何況……我能等得到二十歲,太子可也能?”

然後在心裡阿彌陀佛――一週目裡司馬煜可是硬撐著等到將近三十歲。然而此時也只能誣陷他了。

阿狸娘表情這才認真起來。這個萬惡的社會,對女人來說唯一靠得住的也只有親兒子。不止丈夫,有時候連家族也是靠不住的。因為對丈夫來說移情別戀沒有額外代價,而對家族來說, 自家的利益當然比嫁出去的女兒重要。

想了想,還是說:“不要輕舉妄動,等家裡替你安排。只是有一件你需得記得, 宮闈之中這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避諱,切要避人耳目。

阿狸只說:“放心,我明白。”

這兩個月裡她前前後後打發了不少人――重活幾遍就是有這麼件好處,那些需要時間來驗證真假的東西,不說分毫不差,至少你也看得比別人清楚些。阿狸身邊哪些是太后的人,哪些是皇后的人,哪些需要防備,哪些要有所保留,哪些可以信任,她大致上還是有數的。

她阿孃又道:“什麼樣的靈丹妙藥,都比不過太子喜歡你。你還是要多用心的。”

阿狸笑道:“我明白。”

司馬煜要出門了,皇后與太后對他也是多番叮嚀關切。

臨近年底,各地冬貢送到,太后孃家也送進來不少東西,有很多是人在江北才能得的。太后溺愛司馬煜,大半都送去了東宮。

司馬煜一向對太后格外不同――一來因為祖孫隔輩親,二來他也明白,他與太后多親近一份,皇后和阿狸在太后這裡的壓力就少一分。因此儘管忙得事疊事,還是額外抽了時間去太后宮中坐了坐。

進去掀開厚棉布門簾,就有一股溼熱芳香迎面而來。

太后年紀大了,喜歡的是活潑鬧騰的小姑娘,她屋裡的宮女反而比皇后皇帝那邊的還年輕貌美許多。姑娘多了總是要擺弄花草的,太后屋裡櫻草花、水仙,甚至盆栽的橘子火棘都還滿目翠綠,開花的開花、結果的結果,十分熱鬧喜慶。司馬煜也常從太后這裡討花草,然而進來看見滿屋子奼紫嫣紅,還是有那麼一會兒讚歎失神。

只這麼一會兒而已,正矮身挑花的宮女抱著一捧水仙起來,一回頭正撞到司馬煜身上。

司馬煜也不責怪,抬手扶了她一把,幫她把翻倒的水缽接住了,遞給她。宮女羞得滿臉紅,抱了花垂頭不語。

司馬煜先說了“起來吧”,才發現那宮女壓根沒行禮。下意識就多看了一眼。見她的情態,不由就笑了笑。

――他對自己的魅力還是很滿意的。

便不放在心上。

他自己只是無意識的舉動,太后在裡面瞧見了,卻不是這麼想。

祖孫兩人見了面,太后就笑道:“那水仙,你要喜歡就帶回去吧。”

司馬煜其實是不怎麼喜歡的。他愛的是大簇大簇黃燦燦的花,香味要清淡。而水仙姿容太清高了,香氣又太濃烈,不是他的菜。不過太后都說了,他還是笑道:“祖母惠賜,卻之不恭。”

太后笑著端了熱茶,輕輕吹了吹茶霧,才不緊不慢的道,“人也一起帶回去吧。”

司馬煜沒料到太后在這裡等著呢,忙說:“孫兒近來忙,少到跟前盡孝。原該送人來陪阿婆解悶,怎麼敢反過來要祖母的人?”

太后笑道:“誰來都趕不上你過來站一站。我倒是想讓你媳婦抱重孫子過來,你們兩個又不著急。有你阿孃在前,我也不好催促。但你們兩個還是得自己加把勁才好。”

司馬煜不言語,只能嘿嘿的笑。

太后又道:“這些日子你忙,你媳婦兒那邊也不輕鬆,我都知道。偏偏這個關口上她又病了。我這邊的丫頭,旁的不說,端茶倒水還是很伶俐的。你那邊得用的宮人也不多――”就似笑非笑的望了望司馬煜――早些年太后、皇后也給東宮送去不少得用的宮人,可惜都被司馬煜給折騰走了,“過會兒我讓人挑幾個你帶回去,能給你媳婦兒減一分心事,讓她安心將養,也是好的。”

司馬煜也只能笑道:“阿婆說的是,近來東宮瑣事多,多幾個能做事的宮人也好。只是我那邊都是粗活,可不敢管阿婆要能人。”

太后也不得寸進尺,笑著瞄他,“太好的我還捨不得給你呢!”

年底到了,阿狸病中還算有閒。吃了藥犯困,又睡不著,乾脆命人取賬簿來,核算東宮這一年的進項和支出。

窗臺上擺著櫻草花,黃燦燦的一大把。自阿狸不讓他送珠寶綢緞了,他就開始往回送花。阿狸這才笑納。

這花開得熱烈,卻總讓人想起些難過的往事來。

花的開放原本就是這世上最寂寞的事,盛開得再熱烈芬芳,也總逃脫不了枯萎和凋敗。時間的流逝,總是在更美好的事物身上留下更深刻的痕跡。

總是留不住的,唯有惜取眼前。

她這邊三心二意的算賬和感慨,那邊珠翠進屋換茶,又將藥碗收進托盤,才通稟,“太子差人來的。”

阿狸見是個不上不下的時間,估計他不是差人來送話的,就是來送東西的。便將賬本一合,道:“讓人進來吧。”

進來一個男的,是太子身邊近侍,阿狸認識。又進來五個女的,個個眉清目秀,身嬌體柔。在阿狸面前一字排開來。雙手柔婉的疊在身前,袖口半包著。那手保養得柔荑一般,削蔥似的十指尖尖。

阿狸頭痛了。

問道:“這是?”

近侍忙道:“太后賜下的人,幫著端茶倒水的。殿下說剛好西殿裡少人照料,就令她們在那邊當差吧。”

阿狸就明白了個十有八九。

西殿是待客的地方。因司馬煜外向,有事都在外面呼三叫四或者不聲不響的解決了,因此西殿極少動用。也只在元日群臣覲見東宮完畢,太子跟一些必須要交好但又不太喜歡的臣僚打交道時,才會去喝喝茶、聊聊天。

雖則阿狸才將身旁不可靠的人打發了,太后就又送了進來,但既然這一遭是明著的,倒也不算什麼。

就吩咐珠翠給她們入冊,道:“就照太子說的安排吧。”

便將人揮退了。

回頭珠翠倒是替阿狸委屈了一陣子,阿狸也只能笑道:“太后就是要送人進來,太子還能非駁她的臉面不成?”想到一週目接二連三那些事,也有些無奈,“你等著吧,這一遭還只是下人。明年進來的,還要更委屈我呢。”

誰讓她就是生不出孩子呢?

每次這麼想,阿狸都覺得她的本體好像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子宮似的。

這幫女孩子既然有那樣的容貌,來東宮自然就不滿足於只當一個下人。她們就像一週目一樣折騰著,想要引起司馬煜的主意。

這一次司馬煜連半分回應都沒給,美人們費盡心思大冬天的在花園裡遇到他一次,那衣服薄的阿狸看了都發抖。司馬煜就裝瞎子,任她們亂拋媚眼,無動於衷。只偶爾起了壞心時,還是會慫恿著阿狸穿暖和一點,跟他一起去花園走走,好讓美人們多一次機會挨凍。

沒有誰是傻子。這一回姑娘們很快就明白什麼叫徒勞,漸漸就消極怠工起來。

太后說這些丫頭伶俐,但她們來東宮不到兩個月,就都成了又懶又刁的閒人。

――她們原本就是專門給男人養的金絲雀,就不是能老老實實幹活的鳥兒。

阿狸也不怎麼把她們放在心上。

轉眼春到,又是一年元日。

過完年,人日那天皇后宮中設宴。阿狸娘進宮,給阿狸來信兒,告訴她能幫她調養的名醫已經找到了。

只不過名醫是男人,私自讓男人進東宮見太子妃,這招兒就太渾了。阿狸娘琢磨著,是不是乾脆把人弄進太醫院裡來。

不過阿狸娘白琢磨了。

人日華林宴後,容可跟司馬煜在昆明池島上飲酒。風過生波,水光粼粼。他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起來。

“去歲冬天,阿琰家裡阿婆犯了宿疾,我去給開了個方子。這事你還記得吧?”

司馬煜點頭稱是,笑道:“怎麼,你真要轉行去當名醫?”

“不做名相,就做名醫,總要選一件的。我可不是做官的料。”容可一面溫酒,一面笑道,“而濟世救人,是莫大的功德。正合我的心願。”

“嗯。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如湖心投石,水波迭起。如今建鄴城裡請我看病的人家排起來,大概能繞昆明湖轉一圈。且來頭都不小――你絕對想不到。”

“說來聽聽。”

容可就抿了嘴唇,望著司馬煜,“中書令家的千金,阿琰的長姊,可是你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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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煜一口酒噴出來,“我怎麼不知道?”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畢竟你家夫人找到我,是為了――求子。女人三十無子而求子,我還能理解。你家夫人跟你成親多久,一年?兩年?怎麼也著急求子了?”

司馬煜沉默下來。

他想了很久,還是說:“你若真有本事,改日我安排,你就去替她診診脈吧。不要亂用藥,溫補著給她調理調理。她身體是有些弱的。”

“我當然是有真本事的。”

司馬煜呲了呲牙,這才露出些兇相來:“求子什麼的你就不用操心了。這種事我自己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