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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謝家寶樹(上)

阿狸不得不承認,重生還是有好處的。

至少這輩子她不用再被語言問題拖累,繁體字讀寫起來完全沒障礙,書法、刺繡也日益精進。雖然因為握不好筆或者插不準針,一時還達不到當年的水準,但也絕對進步驚人。

這一遭,阿狸終於是個能拿得出手的好孩子了!

=__=|||……

阿狸娘出門便常帶著阿狸,一來是炫耀――不是總說你家孩子怎麼怎麼好嗎?瞧,我大閨女可不比你家的差。二來也是想讓阿狸見見世面――她日後不是跟這群人做妯娌,就是要做姑嫂的,早點熟悉她們的心性為人也好。

阿狸:……

阿狸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只誤闖進玻璃花房的大肥貓,而別人都是俏生生的小花苗――大肥貓跟小花苗大眼對小眼,各自觀察完畢,小花回頭聚堆竊竊私語:她是只大貓誒。大貓……大貓回頭,就她一個。

重生的寂寞感油然而生。

太不人道啦!讓阿狸裝裝青春期少年還行,七八歲的小孩子,她哪裡裝得像啊!

阿狸壓根就沒嘗試著融入這些小姑娘的社交小團體裡。

她就是自備點心,搬個板凳捧杯水,坐在一旁看她們嬉鬧,順便幫忙瞧著別打起來或者走丟了。

=__=……

不得不說――小姑娘們還是很省心很可愛的。

就是她未來的弟媳婦謝清如很難應付。

別人湊到一處就聊進來看了什麼書,繡了什麼花兒,再將荷包翻出來比比針腳,然後就笑鬧著蕩起鞦韆打起雙陸來。她呢?

她回頭瞧見阿狸在後頭,就大姐頭一樣過來,關切道:“怎麼不和大家一起玩?”

阿狸:“……我看你們玩挺好的。”

小姑娘皺皺眉就想明白是怎麼回事,立刻就道:“那我跟你一塊兒看吧。”

阿狸:t__t……這種被大姐罩著的受排擠小弟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謝清如性子最鬧騰,阿狸上輩子雖沒領教過,卻也聽說過。

――她阿弟王琰開竅晚,不愛把家事放在心上。謝清如嫁過來沒幾天,他就跟著個大和尚跑到剡縣棲光寺去了,留書說是“訪友、論道”。

他自個兒是真名士自風流了,把新婚妻子丟在家裡,連阿狸娘都覺得對不住人家。

謝清如呢?

她不哭也不鬧。百衲衣一穿,扮成個比丘尼,背上小包袱,悄悄的也跟去了棲光寺。王琰不是要跟大和尚玄談,不是說他精微入理嗎?謝清如用三丈青幃把自己一遮,就坐在山門前,請大和尚為她談玄說道。

她去的時候巧,大和尚讓王琰勾起了癮頭,窮極其理,無人能對,正寂寞呢。聽說有高手下帖,也不論男女,就應戰了。

兩個人隔著三圍青帳,從日出直說到日落,大和尚幾次絕倒,最終無言以對,跪拜認輸。

謝清如瀟灑轉身。王琰乖乖的跟著回了家,從此絕口不再言“道”,專心詩書與庶務。

其才情、性格強橫至此。

但現在還是個好捏的軟包子小姑娘呢。

她不緊不慢的跟阿狸聊著天,說說花、說說草,阿狸就請她吃點心。

小姑娘對沒見過的東西還是有些戒心的,看看阿狸,再看看手上的蛋撻,片刻後,用手絹兒託著,輕輕咬了一小口。

就眨了眨眼睛。

阿狸就知道,還好,看來是喜歡的。

盪漾的想:這弟媳還是容易喂的。看來日後就算不能和她說詩書玄理,也是有話題的。

“好吃……軟嫩香滑,”小姑娘說,“就是帶一點羶味兒,能去了就更妙了。”

“嗯,裡面有羊奶呢,下次我用茶葉多煮會兒。”

小姑娘點點頭,“……我還要再吃一個。”

謝清如性子大方,片刻功夫就跟阿狸對上話了。

阿狸娘跟貴婦人們說笑呢,遠遠的瞧見兩個小姑娘友善,心裡又給謝漣加了幾分。

這邊阿狸忽然想起來,“等我做好了,差人給你送去吧。”

――上回吃了謝漣的桃子,還沒有還禮呢。雖然留下個荷包……但那可是舊的,太羞愧了。乾脆蛋撻做黃桃味的,多送些去,就當回禮了。

阿狸黃桃蛋撻送去了東山,小姑娘一本正經的寫了帖子答謝,送來一罈子魚。

那魚……是謝漣釣的。

謝漣這點愛好阿狸還是知道的。上一世司馬煜當太子時就經常找不到他,回頭一問:

――幹嘛去了?

――釣魚呢。

――我就不信你能釣一整天!

――沒,傍晚就回了。對了,我讓人做了三罈子,分你一罈?

――別!上回送的還沒吃完呢!

王琰、衛琅、司馬煜,個個談魚色變,都是讓謝漣的魚給送的。但阿狸吃著,味道還是很鮮美的嘛。再加一點甜醬就更好了。

一個整天鑽研怎麼釣魚的少年將軍……阿狸覺得,其實也挺可愛的。

一來二去,兩邊就有了交情。

王謝兩家也算世交。雖近來頗有些齟齬,但那是司空那一支的事,影響不到王坦跟太傅的私交。

兩家晚輩交好,阿狸娘和太傅夫人都樂見。於是便常接小姑娘去山莊或是別築住幾日。

阿狸到是沒怎麼見著謝漣。

――聽說因為太子近來頻繁出入東山別築的關係,太傅夫人勒令家裡男丁,不管是才會走路的,還是已經娶妻生子的,未經太夫人准許,一律不得往內院裡來。

至於太子何以愛往謝家跑,阿狸想,也許他又見著謝涵了吧。

這些都是命裡的東西――但他就是喜歡那驚鴻一瞥,能有什麼辦法呢?

阿狸果然沒有想錯。

四月裡,阿狸又去謝家,還沒下馬車呢,便聽到外邊有聲音大叫,“你怎麼可能是謝涵的兒子?”

阿狸聽著那聲音,心裡就一哆嗦。偷偷把車簾掀了條小縫兒望出去,果然是司馬煜。

這孩子特地將一頭墨髮挽成髮髻,裡面穿了白繡深衣,腰身扎得利索筆挺,外間套著青繡半臂,倒有些玉樹臨風的意味。看得出是用心打扮過的。

可惜他手裡正抓了一大把金燦燦的棣棠花,悲憤至極的指著個小娃娃,“謝涵她怎麼可能有兒子!她她她……”

要說起來,“淡定”那是謝家的家傳美德――謝漣帶著六萬新兵蛋子對北秦八十七萬大軍發起總攻時,太傅謝桓還在跟人下棋了,下棋還賭別墅呢,賭別墅還贏了呢!

小孩子就用那雙波瀾不驚的黑葡萄大眼睛望著司馬煜,“不要亂叫我阿孃名字。”

後邊下僕們就擦著汗保證,“殿下,這真是大姑娘家的公子!”

司馬煜淚奔而去。淚奔前還想拐那小孩子一拳。最終沒下去手,只把棣棠花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一副再也不相信愛情了的表情。

阿狸望著他因為失戀而格外悲憤蕭條的背影,心情十分復雜。

――果然,不管她輪迴幾次,司馬煜喜歡的都不是她這一型。

阿狸在謝家住的倒是很舒服。

這一次太子終於不來亂跑了,阿狸就見著謝漣幾回。或是在山溪旁垂釣,或是去拜見祖母、母親回來。

雖還是個小孩子,謝漣卻總是給人一種氣定神閒的感覺。便只笑著一點頭,也能覺出不同來。

有時謝清如就與他打招呼,“阿兄,你那邊可還有柳葉箋?”

他簡簡單單一個字,“有。”回頭就命人將各色箋紙都送來一大沓,說是甲是你要的柳葉箋;乙是我用著好的,你也試試;丙是新出的桃花箋,看著還行。

阿狸:……那麼丁戊己庚辛呢?

下人傳話:怕兩位小姐還缺別的,文房四寶就都挑了些。

阿狸:……還有他想不到的嗎?

謝清如:他想不到,也有下人替他想到――一樣的僕役,他屋裡的也總是更殷勤些。

阿狸就想,謝漣這名將,也不是白當的。

在謝家做客,唯一不好的是,謝太傅比她阿爹還喜歡教導孩子。

王家傳家的是書法,謝家傳家的是華章。這也決定了兩家教導孩子風格的差異。王坦說的大都是立身為人的道理,非常樸實,謝太傅呢?

他考你即興創作啊!

阿狸:t__t……這種鳥飛過去,指而作賦,柳絮因風,感而作詩的日子,真是夠了!她是客人誒,就不能照顧一下?

謝清如看她思緒艱難,也會替她掩過去。謝漣又寡言,除非被點名了,極少接茬。因此在低齡少年組裡,阿狸還不算駑鈍得太明顯。

她把一家人的句子寫下來,太傅瞧著她的字,撫須頷首而笑,不吝表揚――太傅不掩人美,這也是有口皆碑的。

有時也會下棋。

太傅特別喜歡與謝漣下棋,還愛隨手從身上解下點什麼來做彩頭。

謝漣拈一枚棋子,凝眉思索的模樣已經很有日後的風範。太傅則怡然談笑,偶爾贏幾次,偶爾也輸幾次。

某一日,太傅瞧見謝漣腰上掛著的荷包,表情就略有些精彩――那荷包用紫羅做成,透著梅香,男孩子帶未免微妙。卻不直說。片刻後,便擺好了棋盤,招了招羽扇,道:“阿胡,來下棋。”

這一次謝漣輸得落花流水,棋到中盤已然頹態畢顯,卻並不放棄,愣是一字不讓,將整盤都下完了。

太傅面帶讚賞,卻還是笑著指了指他身上的荷包,道:“那個,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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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漣微微愣了一愣,便望了阿狸一眼。

阿狸:0__0呃……看她幹嘛?

謝漣跪坐著,就著接下荷包來,雙手捧著奉上,微微一躬身,道:“是朋友所贈,請叔父收好,日後阿胡還是要贏回來的。”

太傅已然要將那荷包燎在火上了,聞言又收回來。細細審視著謝漣,見他毫不退縮,便笑道:“三日為期。”

謝漣略一沉思,道:“好。”

謝漣連著兩天不見蹤影。第三天回來,跟太傅下了一整夜的棋。

直至天明,也沒有贏一盤。

太傅還是將荷包還給他――對著這個孩子的決心,他不能不全力以赴。心裡卻已經諒解。

但謝漣搖了搖頭,並沒有接。伸個懶腰,安靜的回房補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