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動如流星般自我心底劃過。
這天底下大抵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子, 聽見這樣的誓言不會感動莫名的吧。是, 我心亦洶湧澎湃,他的一言一語敲擊我心,如金石震響。此生得聞, 似已足矣。
靜靜地依靠著他,惟願這一刻天長地久, 不去想冥界,不去想天界, 不去想所有我與他身後的暗湧。
然而他用修長手指托住我下頜, 強硬令我與他對視,我睜大眼,在他眼內尋見燎原的野火。他蹙起眉, 另只手刷地一下, 狠狠取下我頭上的髮簪,如警告一般繼續著剛才的話, 聲調壓得很低很低, 吹入我耳內:“聽著――雖然你對別人動情,我可以原諒你這一回,只是若你竟敢離開我,那麼……我便――”
他話音剛落,我便心尖猛地一顫, 這句話,為何似曾相識。
漣漪一圈圈盪漾開來,提醒我不願意去回想的那段記憶――屬於那些已經消逝了的人。
“那又怎樣?”硬了氣, 狠了聲,迸出這幾個字。
他不信我,他依舊不信我。
相愛的人啊,為何那樣難以懂得對方的心。
他抬高聲調,指尖掐住我下唇,幾乎捏至紅腫,眼中森寒一閃而過,隱隱浮出帝王的氣魄:“那麼我便讓那人消湮於這世上!――你敢麼?”
他說得果決,擲地有聲。
這腔調,這目光,為何像透了當日的帝鈞?
這剎那的他看上去是那樣陌生,那些杏花春雨的溫柔,那些斗轉星移的守候,卻原來,他們都是一樣的。
殺死一個人,正若掐死一隻蟲豸那般簡單!
他看著我,手臂收得愈來愈緊,細細摩挲那只簪子:“是他麼?你――是要跟吉祥天一樣麼,嗯?”
他目光佈下天羅地網。
我心沉到地底。
他不會懂得,我這一生,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即使天意弄人,將註定與他倆倆相忘,然我仍將懷抱與他的回憶,一個人活下去。我不是吉祥天,亦再不存在一個驚才絕豔的鬼王。若我離去,便是死了心,斷了念,永遠也不可能再為別人燃燒了――他可明白?不,他不明白,他永遠也不會懂得我離開他的理由。他只是要我,不容許其他人出現在我身邊――如果有這樣一個人,他便要殺了他!――或者,也將殺了我?
“阿徹……”我舔舔嘴唇,艱澀地開口:“我這還是第一次發現,你竟然和你父皇那麼像。”
他沉默。
我眼中泛起淚光,他的身形變得飄渺了:“也許這天下的帝王,都是一樣的罷?”
當日娥英姑姑講得對,愛上帝王,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阿若,你真的……”他望定我,眼中泛起片刻柔軟,卻很快被鋒銳冰涼的厲色取代了,“你看我的眼神,為什麼這樣冰冷?難道你真的心裡有了別人,便忘記了我們的誓言嗎?你答應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我記得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抿唇,滑下一滴淚,“只是,你不明白我要走的理由……”
“難道不是那個人麼?”他的聲音帶著痛楚,似乎剜進我骨髓。
“我永遠不會為別的男子離開你,若我是這樣,便五雷轟頂,永不超生――”
心已墜萬丈深淵,吐出這幾句話,便覺得腹內血氣翻湧,搖搖欲墜。
“那是為什麼?”阿徹眉心一緊,深深看進我眼中去,“有什麼理由,足以讓你離開我?這世上,沒有誰會比我更愛你……”
“我不只是一個人,我的身後有鬼界萬民。”我靜靜開口,“阿徹,人不能只有愛情,還有他的責任,就好像你愛我,卻也有你的天界――”
說著句話的時候,我倏然清醒了。是的,我夢中的那萬里血河,那一張張破碎的臉,他們在呼喚我,在呼喚著我――我要回去,他們要我回去……
“那有什麼問題?”他急急地握住我的手,聲調熱切,“你做我的皇后,我們一起攜手共看這三界,令萬民安寧,不是很好麼?”
我淡淡一笑,帶著些嘲諷:“這只是你一個人的想法而已――天帝陛下,這些天我已經想得很清楚,我無權替鬼界萬民決定他們的命運,讓他們歸屬天界,所以我必須回去――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答案,而你還願意等待我,我會再回來,不過……”
我頓了頓,又道:“我不能再自私地要求你等我……所以,這一切就由你來決定吧……”
“不!”他短促低吼道,“我不許你離開我!我可以不管什麼鬼界,但我不能沒有你!你跟我回去,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我聽著他一遍遍重複著,忽然覺得很恍惚,靈魂好像抽離了身體,飄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是我傻吧……
是我放著這樣的一份愛,卻不珍惜。
扯住嘴角,嘲諷一笑。
阿徹啊,是否要等到秋葉枯榮,覆水能收,才還我自由。
我不是不愛你,請你給我一點時間吧……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不知為何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就要從空中墜落,他忙沉下身來拉住我,豈止我心智已模糊,下墜之勢忽急!
孃親,爹爹,你們能給我一個指引麼?
究竟什麼才是真正的幸福?
阿徹的喉中低吼一聲,身形驟墜下來,足尖一點,卻不知為何踩到了一塊鬆動的小石頭,身形閃動之間,已掠出了他佈下的結界。
――危險!
我忽然清醒,目中看得清楚,那分明是一座斷崖!
我整個懸掛在斷崖之上,只由阿徹一隻手堪堪拉住我!
不,怎麼會?不可思議,只是區區一座懸崖,照理說對我們應該夠不構成任何威脅的,我只要輕輕一躍便毫無阻礙,卻為何,似乎有某種漩渦一樣,在吞噬我們的法力?
到底是什麼人?是什麼人,一直不放過我?甚至連阿徹也不放過?
還是,他的目標根本就是我們兩個?
“阿若,抓好!”他急切地呼喚我,一隻手握住我,欲阻住我下墜之勢,一邊運氣想將我托起,那氣流卻如同打到了棉花上,不起任何作用!
我也暗自運氣,可是根本無法燃燒起靈力之火――此時的我,已完全變成了凡人!
我們面面相覷,都十分無措。
我與他,一個在上,一個飄蕩在半空,我髮絲散落,飛揚在風中,如同隨時會墜下的一片葉子。
“阿徹……”看著他,我忽然淚流了滿面,“對不起……”
“傻丫頭,抓緊我……”他擰著眉死死盯住我,“要是你墜下去,我便也跳下去……”
“阿徹,這裡有古怪……”我四處望了一眼,卻忽然擔心起杜離來,我們如此法力尚被困斷崖,不知道他一個人是不是有危險?
“這個時候,你還要想別人麼?”他忽然冷冷開口,我僵了一下,只得沉默下來,靜靜地,望著他的眼。
他的眼裡是我,頭髮散亂,一臉髒兮兮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就這樣凝視著,月朗星稀,涼風習習,如果不是如斯情景,卻是很好的一個所在。
“這風……很舒服。”我不禁開口,他目光晶瑩,嘴角忽然泛起一股笑意,“難得冥若公主這等情境還有閒情逸致享受風花雪月。”
我不由得也微笑,挑起眉道:“享受得一刻是一刻。”
“是啊,若是還有佳人在懷,便更愜意了。”他看看我,閒閒道,我一下噤聲。
他又將我向上提了提,溫聲道:“上來後,就跟我回去吧。”
我不說話。
忽然從我下方的山谷裡,蔓延起一團黑氣!
那黑氣有古怪,甫蔓延至我鼻端,我便覺得一陣暈眩。全身幾乎麻痺了,我連連咳嗽,十分狼狽。
他關切地探出頭,問道:“阿若,你怎麼了?不舒服?”
我低低道:“我大約是不能答應你了。”
他聲一變,手指輕微一顫,似是也感覺到了空氣中的不安律動,身往前一探,似就要掠出!
與此同時,那黑氣慢慢凝結,變成一條巨大的蛇形!
蛇眼碧綠,渾身散發出邪異的,冷冽與灼熱交織,帶著血腥的氣味。
是魘蛇?
它忽然扭轉過來,對著我的方向發出一聲冷笑,我不禁毛骨悚然!
“屬下參見公主――”
果然,是來找我的!
“阿若,小心!”阿徹更用力地攥緊我,“我就來幫你!”
“不,放下我!”我聲嘶力竭地大叫,“你快回去!
“阿若――”他喚著我名字的聲音,在我耳中愈來愈遠,我微微一笑,狠勁抽開他的手,往下跳去!
既然是衝著我來的,那麼就來吧!
此時,那蛇頭已然湊至了我身側。
我心一沉,命令自己鎮定下來,開口道:“你是甚麼怪物?”
它發出尖利的聲響:“公主不認識老身了麼?老身之前和公主明明有過一面之緣……”
這聲音,果然是那頭魘蛇!
它果然一直纏著我!一路追蹤我到這裡,也是為了離魄珠吧?
我心一緊,下意識向頭上摸去,卻想到方才離魄珠已被阿徹取走,心下不由得浮起一絲慶幸,這離魄珠想必可護得他安全直到回仞利城……
“公主,你是聰明人,應當知道老身要什麼。”魘蛇在我身邊纏繞,血紅大口中發出低低冷笑,“只要公主拿出來,老身保證不為難公主,無論公主是想回鬼界還是去天界或者留在人間也好,老身都不再打擾公主了……”
心內冷笑,我怎可相信它的話!
然而……我暗自思索,不能讓它得知離魄珠已被阿徹取走,否則,它很有可能去糾纏阿徹,那樣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定下神來,我反倒鎮靜了,對著魘蛇微微做出一個僵硬的笑:“那珠子嘛,是在我手上,不過若是你想要的話,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魘蛇大喜,身上的鱗片微微泛出殷紅,身軀亦急促地扭動著,我暗自思索,它如此想要這顆珠子,難道也是為了所謂的能改變三界的傳言?看來這陰謀牽扯的人,比我想象中還要多得多……
“容我想想。”我故意佯裝思索,卻努力以所有的靈力對阿徹發出訊息:速速離開,不要回頭!
他沒有反應,不知道這混沌黑氣是否也全然吞沒了我的靈力,我開始有些絕望,阿徹,你千萬要好好的……
“公主請快說。”魘蛇的聲調裡已有了不耐。
“……”我抬起頭,與它巨大的眼對視,“告訴我你的來歷!”
“哈哈哈哈……公主想問的只是這個?”魘蛇發出一陣狂笑,又以一種奇怪的調子道,“公主以後會知道的,老身便不提前告知了!”
以後會知道?
我心一凜,此時卻感應到了阿徹的呼喚:“阿若,你在哪裡?”
“你別管我……快走……”我心中默唸著,不免表情有些變化。魘蛇何等敏銳,迅速捕捉到了我的心緒波動,眼光頓時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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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騙老身――”它啞聲道,眼光一閃,便用巨大身軀將我捲起!
胸中一陣憋悶,我幾乎無法言語。
“阿若,你怎麼了?”阿徹似乎發覺了我的氣息紊亂,問得越來越急促。
我說不出話,四肢已然失去知覺,在暈暈沉沉中,腦中只盤旋著一個念頭,阿徹,快離開,快離開……
鼻端,只聞到血腥和腥臭味。
“阿若,堅持住!”
冥冥中,飄來一個女聲,是蝶?
“阿若公主,我們都在等你……”
是小艾?!
是了,我不能委頓下去,她們都在冥界等我!冥界一定發生了什麼動亂,我不能死!
我必須留著這條命,守護她們……
腹中愈來愈熱,好似有什麼在醞釀,要破土而出。
好熱……
好熱……
我幾乎不能承載那種熱度了……
為何,我的腹中愈來愈熱,好似有什麼在醞釀,要破土而出?
好熱……
好熱……
我幾乎不能承載那種熱度了……
――啊!
從半開半闔的眼中,我看見萬道金光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