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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香

曲終人散,夜涼如水,天際流過幾朵淡薄的雲彩,絲絲縷縷,恍若天衣。

我靜靜坐在花叢間,淡淡的桂花香味氤氳開來,似乎要染上我的裙裾。

宴會完畢無意走到了這月洞後的後院,發現這裡倒是一個極佳去處。心中五味雜陳,卻不知道如何紓解,只能將整個身體伏在冰冷的石欄上,想藉助那種清涼來緩和一下心中的雜亂。

“唉……”我輕輕吐了一口氣。

忽然,聽見那邊的月桂樹枝下,也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嚇了一跳,定睛看去,見黑qq的樹枝下,露出一角白衫,疲憊且落寞。

“是你?”

才出口我又後悔,這三更半夜的,他想必是在想自己的心事,我又何必要去打攪他呢?

我默默後退一步,滿肚子只四輛想著怎麼靜悄悄的退開,儘量不引起那人的注意。

誰知道一時情急,腳後跟不小心碰到了樹下的一塊磚,登時痛得吸一口氣,眼中幾乎要落下眼淚來。

“你覺得這月桂可香麼?”

忽然,他開口了,淡淡的,並沒有看我。

我轉頭,確定周圍並沒有其他人,他是在對我說話。月華透過淡薄的雲層灑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那對眸子深黑如黑曜石,卻是刻骨的落寞。

“清香四溢。”我道,微微抬起頭。細碎的淡黃色嵌在樹枝間,如深藏不露的精靈。

“這樹,是當年母親同我一起栽種的。”他聲音平緩,聽不出感情。

“哦。”我心中飛快地思索著,那個時侯,夫人應該還正常吧?

“那個時侯我才六歲。母親說她最愛桂花,我便纏著園丁阿伯讓他運進了一株上好的桂花苗。種好後,母親看著我,眼中洋溢著光彩,我看呆了,心想我的阿孃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他彷彿沉浸進了往事,娓娓訴說起來,語氣單純,彷彿回到了孩童時候。

我也似乎看見了那個清秀的小男孩,跟在雍容嫵媚的少婦身後,呆呆地凝視著母親,滿眼都是對母親的愛。

天是那樣藍,空氣是那般的恬靜。

“後來……我和娘經常一起牽著手,站在這株桂花樹下,看落英繽紛。第二個秋天,娘就不方便出門了,爹爹告訴我,娘有了小妹妹,他說再過一年,我們就可以四個人一起站在這株桂花樹下。”他自顧自的繼續,一片雲彩緩緩地飄來,擋住了月光。

我攥著手指,心中酸酸的。不知道他為何今夜要告訴我這些,但以他的一貫性子而言,實在難得。忽然看見他的袖口中露出一個杯盞,原來他飲酒了……我心一驚。他不去找他的琳琅傾訴,而是要到這裡來獨自借酒消愁,可見這位華貴煊赫的佳公子,真的比表面上看來寂寞得多。

也許,人人其實都寂寞。

他繼續自言自語般:“可是,我等啊等,沒有等到小妹妹的到來。爹和娘連小妹妹的名字都取好了,喚作杜玉。娘說女子就應如玉一般,高貴堅貞。然而……那日母親忽然腹痛……後來,大夫們便說,因為母親聞了太多桂花的香氣,動了胎氣,因此小妹妹沒有了,再也……不會再來了。”他聲音忽然急轉沉鬱,痛楚緩緩流淌,像一條暗河。

“別,別難過了……都過去那麼久了。”我緩緩走近他,試圖拍拍他的肩,說點什麼。然而我的手指剛要挨到他的肩膀,他忽然臉一沉,眸子裡深黑畢現,如一隻豹。我嚇了一跳,忙自退開。他卻仰起頭,笑了。那笑聲說不出的悲傷,聲聲驚心:“母親她卻不肯承認這些,在她心中,杜玉已經生了下來,是她最寶愛的女兒!而杜離,卻被她――完全忘記了!之後二十年,她完全把我當做陌生人!”

他喉中發出一聲嗚咽,往前走去,狠狠一拳擊在樹幹上,鮮血緩緩滲出。

幾片葉和花掉落下來,落在他的肩上,落在我的肩上。

他沉默,我無語。

月光又緩緩地、寂靜地灑落大地。

他忽然轉過身,將我推向樹幹,我猝不及防,嚇得心怦怦直跳。只聽他的聲音在我耳側沉鬱、重重地響起,他口中撥出的氣息拂在我的頸上,帶著一股醇香的酒味,寶石般眼睛似乎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你說,我是不是該恨呢?我是要恨母親,要恨那所謂的杜玉,還是要恨這株該死的月桂樹呢?!”

我背後貼著粗糲的樹幹,忍住疼,雙眼正對著那近在咫尺的,仿若雕刻一樣俊美的男子面容――那低垂的濃黑的眼睫,那眸子中隱隱閃爍著的水光,那唇間微微散出,帶著檀香味的氣息;想起自己遭遇,竟有些呆了。

我天生便不曾見過母親,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長得可美麗,可有一雙動人的眼睛?在師兄師姐們說起自己娘的時候,我永遠只能沉默著,躲在角落裡。其實習慣了也沒有什麼痛苦,只是偶爾會有淡淡的遺憾。每當我感覺難過、悲傷,被人遺棄的時候,也會偶爾想:如果我的娘還在,她一定不會拋棄我的吧?母親一定不會像阿星、或者阿徹那樣說話不算數,忽然就消失了,她應該那般溫柔,那般美麗,將我抱在懷裡,對我唱著童謠。然而杜離,他最愛的母親日日在眼前,然而卻全然忘記了他,只是日日念著一個不存在的女兒的名字……

我和他,究竟誰更可憐些呢?

我忽然全然原諒了他的乖戾,覺得我之前是錯怪了他。我微微抬起頭,凝視他,心中劃過一絲同情。

自古人月難兩全,如此美的人,也有傷心事。

“杜公子。”

他不動,似凝固了。嘴唇中依舊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脖頸在微微的顫抖。

依稀能聽出喚得是“阿孃……”

我嘆了口氣。他既然將這秘密說給我聽,我也不能無動於衷了。

夜色飄渺。

“阿孃,你不要不理離兒……”他發出渴求的呼喚,手指卻擰緊了我的肩頭,他真的醉了。

一陣淡淡的、似曾相識的花香飄來,我不由得心中一凜。

“杜公子……”

“杜離公子……“我壓下心中的莫名情緒低喚,帶了幾分急切。

他忽然清醒了,眼底泛出一抹凌厲精光,隨之迅即退後了幾步,冷哼一聲:“你如果敢同別人說起我今日說的話,可休怪我不客氣!”

我雙手將自己從樹幹上撐起,猶豫了一會,才一字字道:“你恨的其實是你妹妹吧,杜離公子?你恨她搶走了你阿孃的愛!”

他瞳孔倏然縮小,如針尖般狠狠刺向我。

“你瘋了麼?”他俯下身看我,眼中是冰冷的譏嘲,“你也不清醒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妹妹,我妹妹早就死了,根本沒有來得及生下來……我是魏國公唯一的孩子,你聽到沒有!”

“不,她存在的。”我靜靜地看向他,清晰地說。

他倏然變色,轉身便走,眼看就要消失在月洞門外。

你先別走!”我來不及細想,上前一步,拽住他衣衫,他袖一揮,拔腳便走,我氣喘吁吁地跟住,踉踉蹌蹌地跟著他的腳步移動,花香味越來越重了。

“杜公子,你想不想見一見你的妹妹杜玉?”

沒來得及想,我脫口而出。

此話一出,他方一轉頭,臉色發青,如見鬼一樣看著我。

“她很寂寞呢……”

他聲調和眼神同樣冷酷無端:“妖言惑人!你若是再敢說這些話,可得小心我將你逐出翠湖山莊!”

我心中一陣酸澀,生生嚥下要說的話。他完全忘了是他硬要把我留下――我自然會走的,可是我暫時還不能走。

看來他這大內禁衛統領,端是做的有模有樣,偶爾露出脆弱的時候,也要隱藏起來。可是我明白,他心中很寂寞。

可是還有人也很寂寞……我一轉頭,就見到那角雪白的裙裳,被風吹起,像一朵悲傷的花。

我嘆息了一聲,支了頭,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間。因為回來的太晚了,還被陶陶好一頓嘮叨。

我心念一動,坐在梳妝檯前拔下一根簪子,轉頭問陶陶:“你知道夫人的住所在何處麼?”

陶陶聽見夫人二字,臉色微微變了:“姑娘今天可是見到了夫人?”

我點點頭。

“姑娘可是看見夫人發作了?”

我又點點頭。

陶陶說,翠湖山莊的東側是春園,乃夫人居住之所,自從十七年前後,夫人便不太愛說話,國公便也只得將其遷往景色最美的春園,四處栽種香花異草,希冀夫人心情能稍微好轉。可是夫人是好轉了,卻一直經常能“看見”未出生的杜玉小姐。為此國公不知道求了多少醫問了多少藥,也不知請了多少法師道士,可是湯藥無用,法師道士則都一個個鎩羽而歸,後來夫人更是一見到這類法師等人便嘔吐不止,國公心疼夫人,便再不求助於陰陽之術。

“造孽啊。”陶陶嘆出一口氣,“外面的人,都傳說翠湖山莊是被詛咒了。”

“魏國公權勢熏天,竟然有人敢這樣說?”

“魏國公三代權臣,自然也有不少敵人,傳說也是因為被詛咒,十七年前夫人才會忽然流產,自此神志不清。不過夫人真的是個好人,可憐啊。山莊內的傭人,特別是夫人在春園那邊的傭人,這些年來,基本都走了個乾淨――誰願意對著一個成天對著空氣說話的女主人呢?最後剩下的,只有幾位老僕了……”

我定定神,問:“那你能不能去春園看夫人?”

陶陶搖搖頭:“國公禁止除了貼身侍女以外任何人進入春園,恐怕他……”她頓了頓,“也不願意夫人成為府內的話題吧,畢竟這並不是甚麼光彩的事情。”

我咬了咬唇,心中暗自想著主意。

我特意一有空便走到山莊東南邊,可是春園果然守衛森嚴,別說是人,怕是連一隻鳥兒都很難飛進去。

一日在徘徊的路上與杜離狹路相逢。他冷冷地瞅著我,似乎看穿我所有心事。

“你在找什麼?”

“沒有,只是隨便逛逛……”我正自掙扎,他卻貼在我耳邊輕輕開了口,聲音卻如鐵般硬,“你還要給我看什麼杜玉嗎?”

我推開他,驚恐地看了他一眼。

他譏誚地抬起半邊眉毛:“即使你能,我也不想見到她……”

我心一凜。

“你想被逐出去麼?你真的不怕餓死?”他伸出一根手指挑起我下巴,聲音在我耳邊吹拂,該死的,他還真摸清楚了我的底細――不過說實話,我為何要怕他?

他冷冷地牽起嘴角:“老於,我們走!”

他執行公務時,怕也是這樣冷酷吧。

但是,我必須還是要做點什麼。

我明白,他不是不想,他只是不願意開口。

過了一月,終於我好說歹說,換了陶陶的衣裳出府,好不容易找到花市,我打聽半晌,終於找到那位經常給翠湖山莊送花的老花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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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如姐今日病了?”

如姐是夫人的貼身侍女,我好容易打聽得來。

“是的,所以師傅今日的花,就由我來送吧。”我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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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村姑打扮,梳了兩個髮辮,緩緩走進庭院。院內十分寬敞,花木錯落有致,圍屏上也有精緻的繡工,處處顯露出女主人的別具匠心。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見夫人正斜倚在貴妃榻上,閒閒地執著一個繡架,飛針走線。我忙幾步走上前去:“見過夫人。”

美婦人抬起頭,一雙鳳眼像極了杜離,微微笑道:“這位姑娘真面生,是新來的花匠?”

我咬一下唇,輕應道:“是,小的名喚阿若,今年剛滿十七歲。”

夫人緩緩轉動眼珠凝視著我,少頃緩緩道:“真是好年紀,和我的玉兒一般大呢。”她溫柔地低下頭看著手上的繡屏,表情愜意滿足,“你看,這就是我給玉兒繡的手帕,可好看麼?”

夫人身邊的那個小丫鬟臉色發白,眼神迅速地移開了。

我看著那白絹上的一朵紅花,話語一頓,輕輕笑道:“是呀,玉兒小姐清麗脫俗,我也很喜歡她呢。”

“你也能看見玉兒?”夫人又驚又喜,一雙玉腕顫顫巍巍要拉住我,“他們都欺負我,說看不見玉兒,可是她不是好好地,在那裡麼?”

“自然。“我轉過頭去,看見一個紫色琉璃花盞,圓肚細頸,看上去很是華貴精緻。

――那裡面,是一朵血紅色的曼珠沙華,閃著妖冶的光芒。

果然一切如我料想一般。

我向夫人道了別,一個人走在路上,步子漸漸沉重起來。

暮色四合,我靜靜站立在園中,感覺到一陣清涼的風,輕輕閉上了眼睛。

那是熟悉的花香,慢慢地洋溢過來,曾經我在湖水裡,每天都能夠聞到這動人的香氣,那是曼珠沙華的香氣,是幽冥的香氣。

少頃,我轉過頭,微微笑著道:“小艾,幾百年不見,你還認得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