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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不平書院

我真傻, 真的。

盤腿坐在床上,膝蓋上放著個長長的卷軸, 喬晚深沉地想。

活了這麼久,這是喬晚第二次意識到自己是個24k的純煞筆。

她……她媽的。

回想腦內那一幕幕的畫面,喬晚眼神呆滯,悲憤捂臉。

她喵的, 她都幹了什麼啊!!

而在破木板床不遠處,還有幾個練氣期的書生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山長已經發了這麼久的呆了, 李師叔找來的山長該不會是個傻的吧?”

“我們這小破書院已經夠慘的了,再來一個傻山長,真的有活路嗎?”

就在這時, 一個中年修士突然從門口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個穿著綠衣的姑娘。

“師叔!”

“李師叔!”

男人剛走進屋, 幾個書生立即嚴肅了神色, 手裡捧了個書卷, 搖頭晃腦地開始唸書。

“關關雎鳩, 在河之洲……”

“投我以木瓜, 報之以瓊琚……”

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十分誠實,眼睛一個個往男人的方向瞟。

男人猶如一尊煞神,青布衣擺滾滾,在琅琅的讀書聲中, “李師叔”一直走到喬晚面前, 坐下, 沉聲詢問。

“考慮得怎麼了?”

喬晚抬起眼皮,目光在來人臉上溜了一圈兒。

這是個中年修士,頜下生著短鬚,面容清矍,眼中藏神。

男人做得很挺直,衣著整潔,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在玉冠中,唇角的小鬍子也打理得一絲不苟。

能看出這是個十分嚴謹自律的人。

喬晚知道,這人叫李判,就是面前這人和一個叫綠腰的姑娘,把她從山道上撿了回來。

她昏過去之前,聽見的那道男聲,就出自面前這個修士之口。

“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救你……”

“還能幫你化解魔氣……”

“做我們書院山長……”

等清醒過來之後,喬晚就被打包塞到了這間小破木屋裡,身上的傷已經被包紮好了,胸前的血洞撒上了藥,纏上了乾淨的白布,並且得知自己在垂死邊緣掙扎的時候,和這名叫李判的中年修士成功簽訂了魔法少女,阿不,山長血契。

據綠衣服的姑娘介紹,他們都是不平書院的弟子,沒聽說過不平書院也不要緊,反正就是個小破書院。

驗證綠衣姑娘這句話的,就是喬晚她躺著的這間屋子。

缺了條腿兒的木桌,一把看上去快散架的椅子,黑黝黝的棉布簾子,和桌子上一看就散發著濃厚的貧窮氣息的乾癟饅頭。

想到這兒,喬晚更加絕望。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大號到底做了什麼,這廂她剛清醒過來,受到小號牽連的大號也跟著恢復了神智。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喬晚果斷腳底抹油跑出了大光明殿,找了個客棧藏身。

他麼的,不僅岑清猷沒追回來,小號和人繫結了契約,大號還做出了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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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剛剛大號對佛者做了點兒什麼,喬晚恨不得以頭搶地。

妙法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在學會控制神識之前,她可能真的要淨化一下她那骯髒的大腦。

回大光明殿,是不敢的,只能盤腿坐在不平書院這張小破床上思考人生。

一想到這兒,喬晚就覺得牙疼,現在給她十個膽子,她都不敢回去,尤其一想到佛者全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目光,喬晚就更覺得人生昏暗無光。

尤其是面前的修士還在等著她的回答。

簽訂血契這種事,她已經沒了一點兒印象,但人在生命危急關頭,都會做出點兒什麼衝動的事,她也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真的就這麼幹了。

考慮到眼前這修士畢竟救過自己的命,喬晚捏緊了手裡的卷軸,迅速爬下床,行了一禮:“前輩,我考慮過了。這事關係甚大,晚輩不過一個築基,沒辦法擔任山長要職,完成前輩託付之事。前輩還是去找別人吧。”

男人嗓音低沉:“如果,我只要你呢?”

“你不用擔心。”綠衣姑娘露齒一笑,“我們書院是正經書院,是正道,這汗青卷你看了沒,看了難道還不信嗎?”

喬晚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卷軸。

她手裡的卷軸就叫汗青卷,基本上每個門派都有這麼一個。

修真界大家活得時間比較長,門派歷史也比較悠久,隨便拎出去一個門派都有動輒上千年的歷史。

為了培養各派弟子的門派歸屬感,各門派基本上都有這麼一副韓汗青卷,也就是門派歷史書。

救了她的不平書院,是在魔域和修真界死磕之前建立的,距今已有百年歷史。

汗青捲上浮現出的留影像,統共有十多幅。

第一幅,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跪在大雪紛飛的丹樨前,顫顫巍巍地摘了官帽,回到了家鄉。

這就是不平書院建立的伊始。

第二幅,是兩三個儒生,都身著白袍素履,面容堅定。其中一個青布衣的年輕修士,做了書院山長,一點一點地在亂世之中建設書院。

第二幅,是書院建立初期,整個書院,只有寥寥幾個人,大多數還是沒什麼靈力的凡人。

第三幅,書院的學子慢慢地多了起來,有殺豬的,有木瓦匠,有賣花圈做喪葬的,各個階層聚集一堂,一塊兒秉燭達旦地修煉唸書,學有所成之後,一部分人回到凡人界做官,一部分人繼續求仙問道。

第四幅……

第五幅……

不過就算混了這麼多年,不平書院也沒闖出個什麼名聲出來,人是多了,但大部分弟子都還是練氣和築基,就幾位長老勉強到了元嬰期。在各教派林立,人才濟濟的修真界,不平書院還是那麼一隻默默無聞的小蝦米。

等到第六幅的時候,畫面又搖身一變。

“這就是當初魔域和修真界那場大戰。”

喬晚抬頭。

李判沉聲解釋。

再低頭一看,汗青捲上緩緩浮現出一把大火。

風雨飄搖,數十個儒生,踩著青履,揹著個包袱,提著劍,轉身投入了抗擊魔域的那場大戰中。

然後再也沒回來。

最後一幅,是一場大火,將不平書院焚燒殆盡。

不平則鳴,最初只是一個人的小不平,然後,是一群人的大不平。

這就是不平書院的汗青卷,也是修真界無數小門小派們的縮影。

喬晚之前在藏的時候也看到過崑山的汗青卷,當時還是大師兄帶她去看的,和崑山這深厚的底蘊,恢弘的發展歷程相比,不平書院確實寒酸了許多。

他們自始至終就沒幹出什麼扭轉戰局的大事,那些腳上沾泥,風塵僕僕的儒生,剛上戰場,下一秒,就血灑戰場。

完全可以稱得上一句無名無姓的炮灰。

但在整個修真界,的的確確有許許多多這些不知名的小門小派,他們臨危受命,前赴後繼地死在了戰場上,堆出了那場血色大戰的勝利。

喬晚合上汗青卷,心裡有點兒唏噓。

但這更不能隨隨便便就當個山長了啊!

喬晚坐直了點兒,誠懇地回答:“山長一職,晚輩真做不到。”

男人不怒反問:“你已經和書院簽訂了血契,難道想反悔嗎?”

“放心,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李判瞥了喬晚一眼,“不平書院行的端,做的正,絕不會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喬晚:“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非得是我。”

突然出現個人非要請你去做他們書院山長,這件事,從頭到尾,根本就透露著一股詭異的氣息吧!

李判嗓音不高也不低,一字一頓:“命中註定,就是你繼承這所書院。”

“白繼承個書院,這些弟子都能供你驅策。”

男人不疾不徐地隨手一指。

手指的方向,一串練氣期的儒生們,紛紛露出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書院中存放的歷代典籍道書,也可供你隨意翻閱。”

“你有什麼不願意的?”

喬晚內心默默吐槽:雖然這些好處聽上去很誘人沒錯,但這聽上去簡直像背鍋的掛名法人……

“既然缺山長,前輩為什麼不去做?”

“我不是儒修。”李判平靜地回答:“我修的是法,而且我方才說過,這書院,只能由你來繼承。”

就算是喬晚,也聽說過儒法之間死磕的故事,道不同不相為謀,被一個法家的修士綁來做儒家書院的山長,這簡直就更詭異了。

男人很敏銳,烏黑的眼神銳利,幾乎一眼就看出了她心裡在想什麼:“不論儒法,共求一個太平盛世,有何不可。”

被這目光一瞥,喬晚心裡猛地漏跳了一拍,回想剛剛李判說的話,心裡更加茫然。

只有她,這是什麼意思?

但中年修士卻沒了繼續回答的意思,垂下眼,乾脆解下了背後的一黑一白兩把劍。

喬晚:“這是?”

“這是不宥刑,這是不赦死。”

李判一一指給她看。

先是那柄白鞘小劍。

“這柄白鞘小劍,名喚不宥刑。”

然後是那柄烏鞘巨劍。

“這柄烏鞘巨劍,名喚不赦死。”

“不宥刑常出鞘。不赦死等閒不出鞘,一出鞘,皆斬。”

說完,李判等著面前這少年,或者說少女的反應。

屋裡安安靜靜的。

過了一會兒,喬晚眼睛微亮,才結結巴巴地開了口:“好……好酷。”

這就是法修嗎?!雖然聽上去怪中二的,但好酷!救世之類的,聽上去也好酷!

留意了眼喬晚的神色變化,李判拿起劍,站起身:“我帶你去看另一樣東西,如果你當真拿不定主意,那就先跟我來看一看。””

喬晚心裡盤算了一下,乖乖地跟著站起身。

不平書院雖然破,但面前的男人好歹也是個元嬰期的修士,簽訂了血契,跑肯定是跑不掉的,不如先看看情況。

但跟著李判往前走了沒兩步,喬晚突然意識到了點兒不對。

這不是鳩月山地界?

“敢問前輩,不平書院在哪兒?”

“你腳下站的地方就是。”

喬晚:“恕晚輩失禮,這不是在鳩月山,大光明殿的地盤內嗎?”

李判突然瞥了她一眼,烏眸沉沉的,袍袖一卷。

轉眼之間,眼前景色突然一變,面前是危崖峭壁,冷風瑟瑟,落雨如注。

等在一睜眼的時候,眼前一片荒野,太陽當空照,晴空如洗。

不遠處一排小茅屋,屋前開墾了幾畝地,地裡的小青菜蔫巴巴的,還有幾隻雞優哉遊哉地逛來逛去。

“明白了?”

喬晚:“書院在……這芥子空間裡?”

李判:“書院已毀在戰火之中,如今,暫且搬到了這芥子空間內。至於書院舊址,如果你有興趣,等這次論法會結束,我就帶你回去看看。”

五六間破破爛爛的茅屋,和這幾隻母雞,就是不平書院的全部了。

她好歹也是個穿越者,不是說,穿越者肯定會繼承個什麼老爺爺,或者空間金手指?

這件事雖然從頭至尾都散發著一股詭異的氣息,但看上去還挺像送上門來的金手指。

雖然她穿的是個女配,但萬一呢?喬晚心下搖擺了一會兒,萬一她穿的是個女配逆襲文,苦逼到了現在,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等到了她的金手指。

“前輩,晚輩還有一個問題。”

“說。”

喬晚真誠地問:“這空間裡,有靈泉嗎?”

就是那種傳說中泡一下,美容養顏,泡兩下,強身健體,洗髓伐脈,泡三下,皮膚白裡透著紅,紅裡透著黑,身嬌體軟,膚滑無力。能讓男主一見鍾情,再見傾心的那種溫泉!

“你渴了?”李判反問,“往前數百步,有一處小潭。”

眼看著靈泉泡湯,喬晚垂死掙扎:“那這土是不是和別的地方有什麼不一樣……”

就那種傳說中,土壤蘊含豐富靈力,一栽下去,靈草像不要錢一樣,成茬成茬收割的那種。

李判腳步不停,低聲問:“這土?”

將男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喬晚:看來土也泡湯了。

喬晚:“那這時間流速和外界是不是也有些不同……”

就是那種傳說中,主角一進入空間,在空間裡面修煉個幾百年,外界才過了幾天的,超級作弊器!

然而,李判最後一句話,徹底打碎了喬晚的妄想,並且乾脆利落地結束了整個對話。

“這就是個普通的儲物空間,和其他芥子空間比,沒什麼不同之處。”

左右也就這幾間破破爛爛的茅屋,沒走幾步,就到了目的地,李判停下腳步。

“到了。”

喬晚:這是?

李判:“這是講堂。”

面前是一間稍微寬敞點的茅屋。

男人一把推開門,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窮酸,還是一樣的窮酸。

但剛走進茅屋,一眼就能看見牆上掛著的一把殘破舊劍。

劍身通體黑金色,劍柄刻了個遒勁有禮的大字——“行”。

一筆一劃,像是風刀霜劍深深鐫刻而出。

任何人,只要看到這把劍,一眼就能看出這把佩劍經歷了很多,是淌過戰火。

喬晚目光一頓,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入神。

這把劍,給她一種特別熟悉和親切的感覺。

它是戰火中煉化出來的,殺伐之氣雖然含蓄內斂,但鋒芒不減,似乎還在渴望著出世去匡扶正義,去救道。

只可惜,劍身殘破不堪,看樣子已經不能用了。

“這是‘聞斯行諸”,歷任山長的佩劍。”李判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是書院唯一值錢……”男人詭異地沉默了一秒,迅速換了個說辭,“是書院唯一的鎮山之寶。”

“聞斯行諸,也是儒門五大名劍之一。”

這話倒是大實話,整個不平書院加起來都沒這把劍值錢。

不過這都是以前的風光了,“聞斯行諸”毀成這樣,早就被“儒門兵器譜”開除了劍籍,踹出了五大名劍之列,成了五大名劍之恥,現在整個儒門統共就只有四大名劍。

當然這些,李判都明智地選擇沒開口。

“如果你喜歡,這佩劍你現在也能拿去用。不過這劍損毀得太厲害,在用之前。”李判瞥了眼佩劍,走上前,拿下來,放到了喬晚懷裡,“我建議你先想辦法修好它。”

長劍一入懷,眼前好像浮現出了許許多多的畫面。

戰火紛飛,橫劍誅敵,一身轉戰三千裡,一劍曾當百萬師。

這許許多多零散的畫面,最終定格在一個青衣修士的滄桑背影上,寒冬臘月,更漏將殘的雪夜裡,挑燈夜讀。

這是上一任書院山長嗎?

喬晚略微失神。

“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

“民有飢色,野有餓莩。”

“整個修真界人人相食,無人修道心,這點,”李判意有所指道:“你現在肯定深有體會。”

……

岑清猷。

那麼一瞬間,喬晚好像又看見了少年消失在了雨中山道上的身影,寂寥、堅定。

她心裡也有不平,也有不甘。

喬晚攥緊了手,指尖卻好像碰到了什麼涼涼的東西。

低頭一看,是袖子裡那顆菩提子髮飾。

“怎麼樣?現在,你願不願意做這書院的山長。”

喬晚愣愣地抱緊了劍。

好熟悉。

好像有一股熱流,從懷裡一直貫穿全身,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既親切,又昂揚熱烈,讓人忍不住去信任,信任這把劍,和面前這中年修士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