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賀蘭敏之“病死”的那一天, 武攸暨在過六歲的生辰。
武攸暨是家裡的第二個兒子,從小就調皮, 帶著一群熊孩子在房州的山野裡漫山遍野地跑, 他的父親對他總是很無奈。
無奈歸無奈,他不是家中的嫡長子,身上揹負的期望自然也不那麼重, 而且他的性情也並不是那麼討人父母的喜歡。
武攸暨有個很厲害的姑母, 姑母在長安當皇后。
武攸暨覺得真是奇怪, 老師也有說,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的姑母是皇后殿下, 多麼威風凜凜啊, 聽說那長安, 遍地都是金子。
長安那麼好,皇后姑母怎麼就沒把她的阿兄們弄回長安去呢?
武攸暨很不解,時常纏著父母問起這事。
但父母一聽他的話, 就板著臉。
別問, 問就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甭管。
直到武攸暨過完六歲生辰的兩個月後, 有人從長安到了房州, 說是原本的周國公賀蘭敏之病死了,國公府後繼無人, 皇后殿下要把他接到長安當國公府的繼承人。
他的母親楊氏摟著他,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著“我的心肝我的兒”, 父親武懷道則臉色複雜地看著他。
武攸暨:???
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向來見到他就想揍他一頓的父親,臉上的神情如此令他費解?
等母親沒那麼激動後,父親才開始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那個已經去世的叔公武士彠,也就是皇后姑母的父親,如今後繼無人,皇后姑母想把他接到長安去,翌日就走。
武攸暨瞪大了眼睛,“這麼快?”
那他豈不是沒有機會跟小夥伴們道別了?武攸暨心裡有些難過。
楊氏看著武攸暨臉上難過的神情,又把他摟在懷裡,“我的兒,阿孃舍不得你。”
武攸暨:“……”
阿孃摟得太緊了,他有點窒息。
(二)
聽說賀蘭敏之是病死的。
賀蘭敏之是個年輕人,平時身強體壯的,不知因何緣故,就病死了,死得有些莫名其妙。
武攸暨想,人好端端的,怎麼會病死呢?是覺得長安沒好玩的東西了,還是活膩了,所以才會病死?
好像叔公的繼承人,都是病死的。
阿耶說先前的國公府繼承人是他的伯父,伯父因為得罪了皇后姑母,被趕出長安就病死了,後來賀蘭敏之當了國公府的繼承人,又病死了。
怎麼一個兩個,都是病死的?
坐上馬車奔赴長安的武攸暨內心很發愁,他覺得國公府像是被詛咒了,所以這些繼承人才會病死。
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天才,不想落得病死的下場。
怎麼辦?
(三)
武攸暨到了長安,先是住進了國公府,後來又被皇后姑母接進了宮裡。
宮裡有英王李顯,相王李旦,城陽長公主的么兒薛紹也在宮裡,然後還有粉嫩可愛的太平和永安。
英王李顯從小就是個頑主,不愛讀書,只愛玩。玩各種各樣的東西,在宮裡折騰得雞飛狗跳。
李旦生性文靜,喜歡音律,喜歡練大字。
薛紹是個背書達人,武攸暨認識薛紹的當天晚上,就看到薛紹抱著一本大部頭狂背,像是著了魔似的。
李顯和李旦住在千秋殿,薛紹和武攸暨則住在千秋殿旁的一個庭院。
武攸暨看著薛紹努力背書的那股勁兒,忽然有些心虛。
跟幾個新認識的小夥伴相比,他好像沒什麼特別擅長的事情。在房州的時候,父親總是嫌他調皮搗蛋,總要揍他。可他那點調皮搗蛋,跟三表兄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說到音律,他一概不懂,倒是能寫兩個像模像樣都大字,可要跟四表兄李旦相比,那就是貽笑大方論。
至於要跟薛紹比背書……更別提了,小周國公在房州的時候從不背書,如今也不想背。
小周國公在房州的時候,曾經認為自己是個不被大人理解的、孤獨的天才。
等他到了長安,入了宮,才發現自己是個孤獨的庸才。
——從天才到庸才,心裡落差難免有點大。
嚶。
難過。
(四)
意識到自己不是天才的小周國公,心裡低落了好長一段時間。
在崇賢館裡,他雖然不是墊底的那個,但是也不算起眼。
小周國公好像也放棄了要跟幾位小夥伴爭一高下的想法,他不討厭那些文縐縐的文章,也不喜歡。
武攸暨想,他再怎麼努力練大字,肯定比不過四表兄;他再怎麼努力讀書背書,肯定比不過薛紹;至於玩……但凡他在宮裡敢像三表兄那樣折騰,估計第二天就要被皇后姑母掃地出門了,還是安分守己些。
小周國公自幼在房州的山林中長大,骨子裡就有一股灑脫,雖然人還沒長大,對許多事情卻也通透。
比不過旁人的,那就比不過。
他也不在意。
小周國公在看淡了一切之後,忽然愛上了算學和塗鴉。無他,原因是在崇賢館的算學課上,算學老師出了一道算學題,幾個小郎君除了武攸暨之外,無人答對。
武攸暨:“……!”
——總算是找著了可以努力的方向!
從此以後,武攸暨迷上了算學。
塗鴉是他從小到大就喜歡的,在房州的時候,他總喜歡在家裡的牆上塗鴉,還為此三天兩頭被父親揍。
入宮不多時,皇后姑母叫小周國公去清寧宮。
清寧宮裡,皇后殿下坐在海棠樹下,面容雖然帶笑,卻令人生畏。
武攸暨遠遠看著皇后殿下,心中卻沒有害怕的感覺。
武則天看著他,笑著朝他招手,“攸暨,過來。”
武攸暨走過去,朝皇后殿下行過禮後,就恭敬地站在她的跟前。
皇后殿下一雙含笑明眸上下打量著武攸暨,問了一下他的功課。
武攸暨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的功課說給皇后殿下聽。
不用說,武攸暨都知道皇后姑母內心是失望的。
皇后姑母喜歡文采風流的人,先前國公府的繼承人賀蘭敏之,為人並不怎麼樣,可他有學識有文采,皇后姑母就很喜歡。
算學老師雖然喜歡他,天天誇他,可皇后姑母心裡多少還是不滿意的。
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
步出清寧宮的武攸暨仰頭望著天空,覺得明媚的陽光都變得憂傷起來。
在宮裡的生活好像有點艱辛。
他心裡都開始想念在房州的小夥伴了。
心酸。
(五)
武攸暨在千秋殿裡想心事。
忽然,一張漂亮可愛的嫩臉出現在他的眼前。
武攸暨一怔。
小公主和永安縣主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千秋殿,兩個小貴主站在他前方,眨巴著眼睛,歪頭看著他。
永安縣主:“攸暨表兄在幹什麼呢?我和太平都看了你好一會兒了,你都沒發現我們。”
武攸暨:“……”
總不能跟兩位小表妹說,他在想在房州的小夥伴。
他雖然有許多事情還看不懂,但心中總有一種奇怪的直覺,知道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不能說。能在宮裡陪著兩位表兄,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他要是還敢說想念從前的小夥伴,會被說是不識好歹的吧?
武攸暨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掛在腰上的金算盤。
小公主的目光落在那金算盤上,精緻漂亮的臉上掛著笑容,“這是我送給攸暨表兄的金算盤,你是不是很喜歡?”
武攸暨望著小公主的笑顏,他記得那天在清寧宮第一次見到李沄的模樣,她笑的天真可愛,跑過來就往他的手心塞了個金算盤,說那是見面禮。
相比起兩位表兄和薛紹對他初始時的冷淡,他更能感覺到來自李沄到善意和熱情。
武攸暨還沒說話,周蘭若就搶了先。
“攸暨表兄當然是很喜歡的。這可是太平送的金算盤,只要是太平送的東西,都是好東西。不管是誰,都會喜歡噠!”
有著蘋果臉的永安縣主看上去十分可愛,嬌憨嬌憨的。
武攸暨入宮之後,雖然還沒怎麼跟兩位小表妹相處過,但也知道永安縣主是小公主的小尾巴,兩人形影不離的。
永安縣主天天太平長太平短,經常說她只要看到太平的一根頭髮就知道太平在想什麼,太平說的都是對的,太平給的東西都是好的……巴拉巴拉。
簡而言之,永安縣主是太平公主的迷妹。
小公主拉著周蘭若走到武攸暨的身旁,問:“我和永安可以跟攸暨表兄一起坐嗎?”
武攸暨受寵若驚,連忙往旁邊讓了讓,“當、當然可以!”
小公主和永安縣主跟武攸暨排排坐,兩個小貴主動作相當一致,雙手託著嫩臉,津津有味地看著前方空地上撲騰的小鳥。
武攸暨看看前方空地上撲騰著小鳥,又看看身旁的兩位小表妹,很想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要怎麼開口。
就在武攸暨不知道該要怎麼開口道時候,小公主忽然說話了。
小公主轉頭,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武攸暨,“聽說攸暨表兄很厲害!”
武攸暨:???
武攸暨一臉懵逼,“什、什麼很厲害?”
周蘭若:“紹表兄都跟我們說了,說你的算學特別厲害。崇賢館的老師出了一道算學題,他們都沒做出來,只有你做對了,而且速度還很快!”
武攸暨“哦”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這沒什麼,算學好……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至少不能像背書達人薛紹那樣,不僅能得到老師的喜歡,還能得到許多大人的喜歡。
“攸暨表兄怎會這樣想?太平最佩服算學好的人了!紹表兄還跟我們說,攸暨表兄很會畫畫。”
武攸暨愣住,“薛紹怎會什麼事情都會跟你們說?”
周蘭若莫名其妙地看了武攸暨一眼,說:“這有什麼奇怪的呀?因為我和太平是紹表兄最喜歡的兩位表妹啊,他當然會什麼事情都會跟我們說!”
由於永安縣主說得太理直氣壯,小周國公竟無言以對。
武攸暨:“……”
小公主問武攸暨:“攸暨表兄喜歡算學和畫畫嗎?”
武攸暨想了想,跟李沄說道:“喜歡的,但沒有特別喜歡。”
小公主眨巴著眼睛,狐疑地望著武攸暨。
武攸暨看著兩個小表妹,心想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他從前在房州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個不被人理解的孤獨天才。可到了長安,才發現自己不擅長的事情有許多。
武攸暨理了理自己的思緒,“在崇賢館裡,我的字寫得不是最好的,說到讀書背書,也比不上薛紹。我總得有個做得還不錯的事情,這麼多事情,我的算學好像還可以,老師也誇獎我。”
周蘭若託著下巴,好奇地問:“所以攸暨表兄就喜歡算學了?”
武攸暨笑著伸手摸了摸周蘭若的丫髻,“算是吧,我做算學的時候,心情會好。”
周蘭若:“就跟我畫畫時一樣,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只要心裡是高興的,那一定是喜歡的!”
小公主在旁邊聽著武攸暨和周蘭若的話,忽然說:“閻相的算學和畫畫是很不錯的,尤其是畫畫。如果攸暨表兄想學好算學和畫畫,我讓閻相來教你,好不好?”
武攸暨瞠目結舌地看著小公主。
陽光下,小公主頭上的金環閃閃發光,她梨渦清淺,笑得甜美而燦爛。
武攸暨覺得自己都有些不會說話了,因為李沄說的閻相是閻立本,閻立本不僅是宰相,還是聖人的首席畫師和大唐的首席設計師,能在他的門下求學,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武攸暨:“這、這可以嗎?”
小公主側頭看向他,笑著說:“這有什麼不可以?攸暨表兄是阿孃的侄兒,又是國公府的繼承人,閻相會很高興有你的這個學生的!”
武攸暨聞言,頓時汗顏。
他雖然沒見過多少世面,但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幾斤幾輛的人。
那什麼,前幾天他還聽到背書達人薛紹搖頭晃腦地說人只要看清了自己,就不會看輕他人。說的好像很有道理,武攸暨年齡雖小,可到了長安之後,也懂得了許多事情。
皇后姑母對他雖然好,內心或多或少還是失望的。
唉,他並不是一個特別厲害的小郎君。
武攸暨正想著心事呢,忽然一隻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頭,只見小公主站在他前方,面上帶著笑容,說:“攸暨表兄很好,可是你要學會跟阿孃要一些東西。你什麼都不說,阿孃怎麼知道?”
學會要一些東西?
武攸暨怔然地望著李沄。
比他還小幾歲的小公主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大人似的說道:“以後你就懂啦。讓閻相當老師的事情,攸暨表兄就交給太平,我肯定會幫你的!”
周蘭若聞言,也不斷地點頭,“對對對!聖人舅父和皇后舅母最疼太平了,只要是她說的話,他們都會聽噠!”
(六)
咸亨元年,關內大飢|荒。
小公主跟著聖人和皇后殿下一起去了東都洛陽就食,與小公主形影不離的永安縣主,也跟著一起去了東都洛陽。
皇太子李弘留在長安監國,跟太子殿下一起留在長安的,還有幾位精力旺盛的小郎君。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大明宮裡沒有聖人和皇后殿下坐鎮,也沒有治得了李顯的小公主在,李顯在大明宮裡簡直如魚得水,天天拽著幾個阿弟陪他玩,把宮裡折騰得雞飛狗跳。
可是沒兩天,生性偏靜的李旦和薛紹就受不了天天這樣玩了。
李旦說:“我要練大字,我要彈琴,我要讀書,我不能天天鬥蛐蛐。”
薛紹說:“這是太平第一次離開長安去東都洛陽,路上很多好玩的東西,她可能會忙著玩顧不上讀書背書,我要趁這個機會好好讀書,好好背書,等太平回來後,再找她決鬥,說不定能贏。”
於是,兩個小郎君就不跟李顯一起玩了。
沒人陪李顯玩,李顯只好找武攸暨。
武攸暨在房州的時候是孩子王,房州的山林竹林,他都是漫山遍野到處跑。陪李顯玩,也就是小事一樁。
可他如今當了閻立本的學生,不能總是想著玩啊。
李顯去找武攸暨的時候,武攸暨跟前擺著一個算盤,正在做算學的功課。
“攸暨!”
李顯大刺刺地武攸暨對面一坐,手裡還拿著一把弓箭,他問武攸暨說:“你最近怎麼天天抱著算盤不放?”
武攸暨抬頭,露出八個牙齒的標準笑容,“因為要學習呀。除了算學,我還要學畫圖。三表兄,閻相說要教我設計怎麼蓋房子,你想好以後你的王府要什麼樣的嗎?等我學會了,我幫你設計吧!”
李顯對以後自己的王府長什麼樣沒有任何興趣,他一把拽著武攸暨,“哎,有什麼好學的。走,陪我去射箭。”
武攸暨有些無奈,“三表兄,我還有功課。”
李顯拽拽拽,發現拽不動,回頭就看到武攸暨有些無奈的模樣。
李顯:“……”
武攸暨:“三表兄,你別整日想著玩。你的功課沒做完,等聖人姑父回來了,會罰你的。”
李顯一聽武攸暨的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這人怎麼就跟四弟和薛紹一樣掃興?”
武攸暨聞言,只是笑,笑得李顯有氣都無處發。
李顯瞪他。
武攸暨卻笑著說:“三表兄,你看我,什麼都不好,就只有算學和畫畫能拿得出手了。閻相能當我的老師,還是太平跟姑母說的。要是太平回來了,發現我只顧著跟三表兄玩,沒好好做功課,我倒黴不要緊,只怕——”
小周國公一頓,話雖沒往下說,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李顯聽著武攸暨的話,不由自主地想起阿妹每次敲他竹槓時的殘忍無情……李顯捂著胸口,後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看著武攸暨,“攸暨,你拿阿妹來嚇我!”
武攸暨一臉的無辜神情,“我哪有?!”
李顯:“你分明就有!”
武攸暨無奈,擺出一副“三表兄說什麼都是對的”模樣,“好吧,有就有吧。可是三表兄,你真的不怕太平回來生氣啊?”
李顯:“……”
李顯天不怕地不怕,他最怕太平阿妹敲他竹槓。
自從阿妹會說話後,他庫房裡的寶貝就源源不絕地飛到了阿妹的庫房去,他的庫房都快被阿妹搬空了!
李顯指著武攸暨,手指還是顫抖的,“算、算你狠,我走了!”
李顯捂著小心肝,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離開了武攸暨的住處。
武攸暨看著李顯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搖頭輕笑。
他低頭,看著剛才還沒做完的算學功課,除了算學,還有畫圖的功課在等著他呢。
(七)
春天到了,清寧宮的海棠花開得十分漂亮。
小公主和永安縣主跟著帝王夫妻到了東都洛陽,還沒回來。
留在長安的幾位小郎君對兩位小貴主甚是想念,打算給她們寫信。
薛紹小郎君滿腹墨水,要寫起信來,也是很有一套的。
武攸暨拿著寫給兩位小表妹的信去找薛紹時,李顯也在。
李顯見到了武攸暨,就咧著嘴笑,朝他招手,“攸暨,快來!”
武攸暨走了過去,旁邊的薛紹還在奮筆疾書,旁邊還有一枝風乾了的海棠花。
小周國公的目光落在那枝海棠花上,眨了眨眼,問道:“薛紹,你這是要幹嘛呀?”
眉目如畫的薛紹小郎君頭也沒抬,“在給太平和永安寫信啊。”
武攸暨:“寫信就寫信,可這枝幹花是要做什麼?”
李顯嘿嘿笑著過來,抬手勾住武攸暨的脖子,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哎,攸暨你跟我一樣,是實在人。薛紹和四弟一樣,最喜歡風雅之事。這枝幹花呀,是要跟著薛紹的信一起帶去給太平和永安的。”
武攸暨怔住,“帶去給太平和永安?”
一直在埋頭寫信的薛紹抬起頭來,那雙桃花眼裡閃著笑意,“對,今年春天太平和永安都不在大明宮。我記得太平最喜歡清寧宮的那棵百年海棠,春天的時候,總喜歡在那裡玩耍。今年她不在,看不到海棠花開的模樣,心裡一定會覺得可惜。我特別在海棠樹上折下花枝,風乾後送去東都洛陽,希望能把長安大明宮的春意,帶到洛陽去。”
武攸暨:“……”
——境界就是不一樣。
小周國公方才還覺得自己寫給兩位小表妹的信件,雖然不能說文采風流,也算感情真摯。
如今跟薛紹的用心良苦和情趣相比,自己的那點感情真摯好像完全不夠看。
武攸暨不由得開始猶豫,自己寫的信,到底是送呢,還是不送?
就在武攸暨猶豫的時候,李顯在旁插著腰哈哈大笑。
李顯:“薛紹你別又自作聰明了,你忘了太平第一次去梨花苑的時候,你專門送給她的地圖了?”
武攸暨:???
薛紹不搭理李顯。
李顯也不需要薛紹搭理他,他湊到武攸暨耳旁,並不小聲地嘀咕:“攸暨我跟你嗦,太平第一次去梨花苑的時候,薛紹就給阿妹畫了梨花苑的地圖。你知道薛紹的地圖是怎麼畫的嗎?”
武攸暨:“怎麼畫的?”
李顯猖狂地哈哈大笑,跟武攸暨說:“薛紹是靠著想象畫的地圖,阿妹按照他畫的地圖去探險,結果迷路了!”
語畢,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薛紹瞅了李顯一眼,哼笑道:“雖然太平迷路了,可她回宮後,也沒敲我竹槓啊!”
李顯口頭上從不被薛紹打倒,反駁說道:“那是太平見外,太平只有對不見外的人,才會敲竹槓!”
薛紹不跟李顯爭辯,小心翼翼地將風乾的花枝放進信封裡。
李顯有些自討沒趣,只好跟武攸暨說:“薛紹給阿妹寫的信,肯定是長篇大論的。哪像我寫的,都是濃縮的精華。”
武攸暨本來對李顯寫得書信並不感興趣,聽他那麼一說,頓時好奇起來,“是嗎?三表兄是怎麼寫的?”
李顯很大方地將自己的信件往武攸暨手裡一放,“喏,拿去學習吧!”
武攸暨開啟李顯的書信一看,頓時無語。
李顯肚子裡沒墨,要給兩位小貴主寫的信就寥寥數語,不過就說宮裡如今□□靜了,他有些不太習慣,最後問一句阿妹和永安什麼時候回來啊?連想念二字都懶得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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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攸暨看著三表兄寫的信,又看看自己的。
雖然他覺得自己也沒什麼文采,但寫得好歹是比三表兄的要好一些。
三表兄的信如此言簡意賅,都能自認寫得不錯。
那他的信,大概也不是那麼差吧?
這麼一想,武攸暨頓時很放心地把自己寫的書信封好,封好之前想到薛紹那枝風乾的海棠花,他乾脆就在信件的背後畫了一棵盛開的海棠花上去。
嘿嘿。
薛紹會送風乾的海棠花枝,他會畫畫呀。
畫一棵永不凋謝的海棠花給兩位小表妹,豈不是更好?
(八)
咸亨元年的夏天,去了東都洛陽的小公主終於回了長安。
自從小公主回來長安後,被幾位小郎君折騰得雞飛狗跳的大明宮多了許多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小公主和永安縣主兩人抱著一個畫卷去找武攸暨。
武攸暨看著平攤在案桌上的地圖,有些驚訝地問道:“這是什麼?”
永安縣主活潑好動,她直接爬上案桌,跪坐在畫卷上,說:“這是我和太平在東都洛陽畫的地圖!”
武攸暨:“地圖?”
“對!就是地圖!”周蘭若點頭,胖乎乎的手指指在其中一個點上,“這個地方是巴蜀,太平在書上看到說巴蜀之地糧食豐富,但是路很不好走。我們在洛陽的時候,讓聖人舅父派了大臣來跟我們講地圖,畫了一條從巴蜀之地通到長安的陸路圖!”
武攸暨很意外,“是嗎?”
小公主站在武攸暨旁邊,說:“是的呢,攸暨表兄。你跟著閻相一起,肯定看到過許多修建水壩、道路和房子的圖。你看我和永安畫的這個圖,還成嗎?”
武攸暨轉頭,看著李沄。
小公主乖巧地站在一旁,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說實話,武攸暨也不太會看這個圖。再說了,他最遠不過是從房州到長安,什麼巴蜀這些地方,是去都沒去過的,怎麼知道兩位小表妹的圖畫得好還是不好?
可迎著小公主那滿是期待的目光,武攸暨總不能說不成。
武攸暨慢慢地點了點沉重的腦袋,說:“不錯的!”
小公主眉開眼笑,“真的嗎?攸暨表兄沒騙太平?”
武攸暨:“當然沒騙。”
跪坐在畫卷上的永安縣主一臉驕傲,她對自己和小公主合作的作品充滿了自信。
只見永安縣主下巴微揚,很是驕傲地說:“這是我和太平一起畫的,當然是很不錯的!攸暨表兄,你來。”
武攸暨湊了過去,小公主也跟著走了過去。
永安縣主拽著武攸暨的衣袖,叨叨叨地說個不停,“你看這個地方,有河流。這個地方,有湖泊。這個地方……”
巴拉巴拉,永安縣主拽著武攸暨,跟他講解地圖上的分佈。
小公主坐在一旁,漂亮的大眼睛裡閃著笑意。
等永安縣主說累了,小公主就接上了永安縣主的話。
“永安跟攸暨表兄說了地形風貌,但太平不是跟你說這些的。”小公主臉上帶著笑,聲音軟糯,“我和永安在去東都洛陽的路上,看到了許多饑民,當時想著,若是巴蜀之地的糧食能夠順利運到關中,那麼我們是不是就不用到洛陽去就食?”
去洛陽東都就食,是因為洛陽水路發達,糧食沿著運河到了洛陽,就不需要再經過陸路的運輸。
“阿耶說,從如今的長安,通往西域,其實也有通商的陸路。從關中修路到巴蜀,只是大唐境內的其中一條路而已。攸暨表兄,你說以後我們能修一條貫穿大唐全境的陸路嗎?所有的路都在長安彙集,然後通往西域。這樣就相當於打通了大唐全境,商路就能貫穿大唐了。”
武攸暨愣住,他沒想過這些事情。
小公主臉上紅撲撲的,眼睛閃閃發亮,她十分興奮地拽著武攸暨的衣袖,說道:“攸暨表兄如今在閻相門下求學,他一定很懂這些。攸暨表兄,你要不要跟閻相說修路這件事情?”
武攸暨:“跟閻相說修路這件事情?”
“嗯。”小公主點頭,天真爛漫地說:“一開始總是有困難,不行的。但是許多事情,就是做著做著,就有頭緒了。攸暨表兄,你要不要試著修這條路?”
永安縣主在旁附和,“如果攸暨表兄願意修,我和太平一定會幫你噠!”
武攸暨:“……”
說的好像他真的能修一樣,他們只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
可武攸暨想到剛才小公主說的話,一開始總是有困難,不行的。但是做著做著,就有頭緒了。
修一條貫穿大唐全境的陸路……商路也能貫穿大唐……
很異想天開,卻令人很期待。
武攸暨轉身,對著兩個小表妹笑了起來。
他拍著胸口,一諾千金——
“只要你們想,我當然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