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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敬茶

許碧很困難地睜開了眼睛。

入眼是溫暖的燭光,知雨小聲在喚她:“姑娘,該起了。”這可是嫁進沈家頭一日,雖然昨夜的洞房是空房,但今天該走的程式還是要走。給公婆敬茶什麼的,可不能晚了。

“姑娘——”知晴提著個食盒從外頭進來,笑嘻嘻地道,“小廚房已經燒好了熱水,還備了紫米粥和幾樣點心。奴婢瞧著,說是小廚房,也挺精細的,比咱們家的廚房都不差呢。”

她說的“咱們家”,自然指的是許家。在許家時,許碧的飯食都是自大廚房裡出來,不過是份例罷了,哪比得上許瑤許珠兩個。而沈家這個小廚房是給嫡長子預備的,自然精心伺候。若說比許家的廚房強倒也未必,可若說比許碧平日裡的飯食強,那恐怕倒是不差的。

許碧不禁搖了搖頭。知晴這也算是另一路的心地純真了吧。明明她也是跟著自己被劫持的,那會兒在馬車上嚇得都快癱了,如今進了沈家就生龍活虎起來,好似那件事兒從未發生過似的。

也虧得許碧起得夠早,等她梳洗完畢,才喝了一碗粥,就聽見外頭有了動靜:“林媽媽?”

林媽媽也換了一件醬紅的褙子,大約為了府裡有喜事的緣故,還在髻邊插了朵紅色堆紗海棠花 ,滿面笑容地進來:“給少奶奶道喜了。”

這可有啥喜可道?恭賀她獨守空房一夜嗎?許碧心裡吐槽,面上卻裝出點害羞的模樣,低下頭去:“林媽媽——”

“噯,少奶奶也別害羞,這可是大喜呢,都是這麼著過來的。”林媽媽明明才中年,硬是笑出了一臉菊花紋,“這會兒老爺和夫人都在正院等著了,夫人叫老奴過來請少奶奶去敬茶。”

她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許碧。在許府的時候,原覺得這位二姑娘不怎麼起眼的,沒想到這一打扮起來還真是換了個人似的,果然是人靠衣裳馬靠鞍,換了好衣裳好首飾,當真就亮眼了許多。若是再大幾歲,只怕就真是個美人了。只可惜啊,這麼一個美人,也不知道大少爺有沒有福氣消受。

林媽媽想著,帶許碧出門的時候,不由得就往正房看了一眼。昨日這鞭炮鑼鼓好一陣鬧騰,聽說大少爺那裡半點動靜都沒有,可見這御醫說的什麼家傳秘方也未必管用。可也是,若御醫的藥真管用,以老爺那不信神佛的脾氣,哪裡會同意夫人這沖喜的主意呢?如今也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說不準過幾日還是一命嗚呼,這新娶進門的大少奶奶可就苦嘍。

林媽媽一邊在心裡琢磨,一邊領著許碧穿過翠竹掩映的小徑,走進了嘉平居。

嘉平居正房的堂屋門前,廊下已經站了兩個十五六歲的丫鬟,一個穿著淺紫色褙子,一個穿著翠綠色褙子,一見許碧過來,便笑吟吟打起了簾子。

林媽媽小聲道:“這是夫人身邊伺候的紫羅和翠羅。”沈夫人身邊四個丫鬟,紅羅為首,青羅年紀與她相仿,剩下兩個就小一點兒,卻都是得用的。

許碧衝兩個丫鬟輕輕點了點頭,跨進了堂屋。

上首擺的卻是三個座位。中間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膚色黝黑,坐在那裡腰直背挺,眉目之間就隱隱透著些威嚴。這個不用說就是大將軍沈文了。

沈文右手邊的正是沈夫人,今日又換了一身酒紅色的團花襖子,滿面笑容地端坐著。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碧卻覺得沈夫人笑得有點不大自然,好像心裡有什麼不痛快似的。

許碧馬上就知道了沈夫人為何不大痛快,因為左邊那張座椅雖是空的,卻擺了一尊牌位,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沈大將軍那位原配夫人,也就是沈雲殊生母,連氏夫人的了。

紅羅已經將一個錦墊擺到地上了,另一個穿青色褙子的丫鬟捧著茶盤走過來,許碧便端起茶杯,入鄉隨俗地跪到錦墊上,對著沈文托起茶杯:“媳婦給父親大人請安。父親大人請用茶。”

沈文咳嗽一聲,剛要說話,就聽外頭紫羅輕呼了一聲:“大少爺!”

這一下滿屋子的人呼一下都把目光投向了門口,紅羅快步過去打起簾子,便見一乘竹轎停在嘉平居的院子裡,沈雲殊身上圍著一件皮毛大氅,歪歪地靠在竹轎裡,正試圖坐起來。

“哎喲——”紅羅連忙走出去,“大少爺怎麼過來了?你們兩個也不知道勸著!”

紫電和青霜都跟著竹轎兩邊,紫電一面伸手去攙扶沈雲殊,一面道:“大少爺今日一早醒來,說是精神好了許多。聽說少奶奶在正院敬茶,便要過來一同行禮。”

“大郎精神好了許多?”沈夫人第一個驚喜地出了聲,隨即起身就要往外走,“這可太好了!”

紫羅面有苦色。她和青霜苦口婆心地勸說,可沈雲殊硬要說自己精神好了,要來行禮,攔都攔不住。事實上沈雲殊剛才光是起床就耗了許多力氣,甚至自己都不能走出房門,還是叫了他的兩個貼身小廝用椅子將他抬出來的。這副模樣,哪裡就能說是好了呢?

果然,沈雲殊手按在她肩上,卻是根本撐不起身體。沈夫人忙招呼道:“快把轎子抬進來,別讓大郎在外頭吹風。”

這簡易的竹轎其實就是一把竹躺椅,兩邊加了抬竿而已。這會兒兩個健壯的轎娘拆下抬竿,便將沈雲殊連人帶椅抬進了堂屋之中。

許碧還跪在那兒呢。沈雲殊突然出現,連沈文都站起來了,哪還顧得上接她手裡的茶呢?但是又不好站起來——沒聽說過敬茶還有跪兩回的,也只好繼續在那兒跪著了。

沈雲殊被抬進了屋裡,沈夫人仔細端詳他的臉色,滿面欣喜道:“大郎這氣色,果然是好得多了。這王御醫真是好手段,那家傳的秘方果然有效!”

許碧也轉頭看去,卻不禁在心裡嘀咕起來——這也算是氣色好得多了?

沈雲殊仍舊歪歪地靠在椅背上。他的容貌頗似沈大將軍,只是一雙眼睛大約是繼承自母親,形狀狹長,眼尾微挑,便讓他多了幾分慧黠之氣,比沈大將軍更為俊朗。

然而他現在的臉色可是夠難看的。昨天晚上燈光昏暗還看不出來,現在於日光之下,卻是看得清清楚楚。本來沈雲殊膚色略深,是許碧很喜歡的蜂蜜色,但現在重傷之後透出虛弱的青白,就是一副帶著死氣的蠟黃色,真是讓人看著就覺得揪心。就這樣子沈夫人還說他好得多了,那之前得是個什麼模樣?

林媽媽在旁邊笑道:“御醫自是好手段。不過依奴婢看,大少爺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精神一爽,身子自然就好了。夫人之前堅持沖喜,果然是有道理的。大少奶奶的八字也好,一下子就見了成效。”

屋子裡的人目光一下子就都落到了許碧身上。

許碧還在那兒跪著,心裡暗暗苦笑。許夫人當初也是找了藉口的,說許碧正是生在那年大捷之時,許良圃覺得她是個有福氣的,所以才將她定給了沈雲殊。而嫡長女許瑤小時候多病,請人批過命說是不可早定親事。

這藉口其實挺拙劣的,至少許碧不信沈大將軍聽不出來。現在林媽媽一提八字,也不知道沈大將軍會怎麼想。

果然沈大將軍咳嗽一聲,坐回椅子上,伸手接過許碧的茶碗,目光略有些複雜地打量了她一下,摸出個荷包給了許碧:“這大老遠的跑過來,聽聞你也沒帶多少東西,拿著這個,看缺什麼就自己去添置。”

許碧把那荷包輕輕一捏,覺得裡頭是一卷兒紙,頓時就明白了——這位公公給的是銀票。

“看老爺說的……”沈夫人抿嘴一笑,“缺什麼東西,大郎媳婦只管與我說,難道我還不給她添置,要她自己去張羅不成?”

沈大將軍笑了一笑:“這不是怕她不好意思開口。”

沈夫人從善如流地笑道:“老爺這麼說也有道理。畢竟他們年輕人與我們不同,或許置辦的東西有些不合他們心意,倒是自己挑的好。”

許碧一臉不好意思的笑容:“多謝父親。”隨便沈夫人打什麼機鋒,反正她就裝聽不懂。橫豎新媳婦進門都要夾著尾巴做人,她雖然不是一定要夾著尾巴,但情況未明的時候肯定是少說少錯的。

不過,公公給了銀票,許碧就覺得自己送上的禮實在不大像樣了。誰也沒料到她會這麼倉促就出嫁,許夫人被她敲了一筆錢早恨得要死,連嫁衣和花冠都是照著便宜的買,更不會費心替她準備什麼奉給公婆的禮了。還是路姨娘沒日沒夜趕了兩天,把平日裡自己做的針線改一改,拿來給她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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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給沈大將軍和沈夫人的都是一條腰帶。沈大將軍這條是深青的,繡了松竹,原是路姨娘給許良圃繡的,預備三月初給他做壽禮。這顏色倒是無妨,可松竹卻是文人們愛用,給沈大將軍就有些不搭了。

至於沈夫人那條腰帶,原是要給許碧的。幸而許家姐妹三個,許瑤愛紫許珠愛紅,許碧便一慣穿些青藍之色,是以這條腰帶顏色並不過分鮮豔。路姨娘花了一晚上將上頭過於嬌嫩的桃粉色碎花拆了去,又用暗些的紅色滾了邊子,倒也很看得過去了。

只不過路姨娘手裡沒什麼好東西——許家本來也不是十分富貴的人家,更何況路姨娘早就不得寵了——這腰帶的料子和繡線都平平,拿到沈家人眼前就不怎麼夠看。

果然她才捧出來,就聽有人嗤了一聲,聲音很輕,但其中的不屑之意卻分明能聽得出來。許碧眼角餘光一瞥,就看見沈雲嬌坐在一邊,一張小嘴撇得跟個倒放的菱角似的,明明是頗為俏麗的眉眼,硬是拉出一股子刻薄勁兒來。

沈大將軍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卻沒立刻說話,似乎有些猶豫。許碧正等著他再發話,卻聽腳步聲細碎地響,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端著盤子,從後頭走了出來,眉眼都是帶笑的,一直走到了沈大將軍左手邊上,小聲道:“老爺看這個好不好?”

沈大將軍往盤子裡看了一眼,眉頭就微微一皺:“怎麼拿了這個出來?”

婦人抿著嘴笑,一臉歡喜的模樣:“這是太太從前最喜歡的,早說了將來大少爺娶了妻,就把這個給兒媳。”

盤子裡放的是一對如意珊瑚簪子。簪頭上的如意是依著珊瑚原本的形狀稍加打磨而成,顏色雖不是正紅,卻也十分鮮豔。這並不怎麼貴重,但以金託鑲嵌,金紅相映卻很是好看,正適合剛成親不久的少婦。

沈大將軍聽了這話,臉上神色似乎就更複雜了些,還有幾分悵然的樣子,對著許碧指了指自己左手邊:“給你母親磕個頭。”

許碧聽話地轉向那空椅子,心裡驀然生出一個不十分厚道的念頭——沈雲殊病得這麼七死八活的還非得出來,莫不是怕別人忘記擺上他生母的牌位吧?也難怪沈夫人不痛快呢。

許碧一邊心裡嘀咕,一邊規規矩矩向連氏的牌位磕了頭。

這可沒有腰帶了。就連路姨娘都沒想到這回事兒。幸好許碧早想到可能要拜牌位,這會兒便從腰裡取下一隻香囊,恭恭敬敬擺了上去。

香囊裡透出一股子菊花微帶清苦的香氣,連大將軍不由得看了許碧一眼,終於微微嘆了口氣:“你有心了。”擺擺手,那託著盤子的婦人便走上前,“這是你母親心愛的東西,拿著罷,仔細戴。”

許碧低頭應了一聲。連氏最愛菊花,從前在西北那邊,沈雲殊院子裡沒別的花兒,只有菊花。就連沈大將軍書房裡頭,還掛著連氏畫的菊花圖呢。這些事兒,喜鵲年紀雖小,她老子娘卻是在沈家伺候久了的,自然知道一二。她照著這個說法備了個裝菊花香的香囊,果然是過關了。

託著盤子的婦人見沈大將軍有些悵然,忙道:“夫人地下有知,必是喜歡的。”她穿著件桃紅襖子,頭上雖只簡單幾件首飾,卻也頗為精緻。許碧拿不準她是個什麼身份,不禁多看了一眼。婦人便對她一笑,福了福身:“給大少奶奶請安。”

“這是你母親身邊伺候過的人。”沈大將軍隨口便道,“你叫她一聲香姨娘便是。”

哦,原來這個就是大姑娘沈雲婷的生母,捧香姨娘啊。雖然說是丫鬟,可是正經婆婆從前用過的人,又是長輩,許碧便連忙也行了個禮:“姨娘。”

香姨娘連忙擺著手往後退:“婢妾是哪個牌面上的人,如何能當得了大少奶奶的禮。”

沈雲婷在一旁,頭便微微低了下去。沈家幾個兄弟姊妹,就只有她是姨娘生的,平日裡就沒少被沈雲嬌褒貶。偏姨娘又慣於做小伏低,明明父親已經銷了她身契,有了姨娘的名份,仍舊時時不忘以連氏夫人的丫鬟自居,一口一個婢妾。這兩個字,每聽在沈雲婷耳朵裡一次,就彷彿往她心上扎了一根小刺。

沈雲婷深深地吸了口氣,姨娘或許覺得這樣才是守禮,可她從來沒有想過,生母如此卑微,讓她這個女兒怎麼辦?

沈夫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幾乎要維持不住笑容了。先給連氏的牌位見禮,那沒什麼可說的,誰叫她命苦做了繼室呢?這一輩子都得排在原配夫人後頭,也是無可奈何。

可這會兒,竟是連捧香那個賤婢都排在她前頭了!許碧還沒給她這個婆母敬茶,倒是先跟捧香見上禮了。那個賤婢親自捧著連氏的遺物出來,只怕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仗著自己是原配夫人用過的人,就想搶到她前頭了?

可要認真說起來,連氏有哪點兒比她強?說是書香門第,其實家裡也不過就出過幾個秀才,最高才是個舉人,連一個能中了春闈的都沒有。自然,那時候沈文也才是個小小的總旗,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沈夫人不無尖刻地想,若是連氏不死,現在可配得上做這大將軍夫人,二品的誥命?雖說自己是繼室,可論才學論容貌論家世,哪一樣不比連氏強?若不是因為守孝耽擱了年紀,何至於要給人做填房!

連氏都不在話下了,更何況是她用過的丫鬟呢,那般窮舉人家裡,又能陪出什麼好丫頭來。捧香這個賤婢,卻總是打著連氏的旗號行事,把沈雲殊護得跟眼珠子似的,處處防著她,倒好似她要對沈雲殊做什麼似的。這般作態,反倒是取信於沈文,以至於現在沈文前頭書房裡的東西,倒是由她管著,自己這個正經的夫人反倒插不了手。

沈夫人心裡忿忿,直到許碧給她敬茶,還有點兒收不住,勉強地笑了一下,就叫丫鬟捧上一對翡翠鐲子來:“戴著玩兒罷。千里迢迢的嫁過來,可別委屈了自己,有什麼短少的,只管來跟我說。”

沈雲嬌在旁邊坐著,一眼看見那對鐲子,臉就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