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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議定

許府正院,守夜的小丫鬟站在門外,被風吹得遍體生寒,不得不輕輕跺著腳,心裡暗暗埋怨裡頭的大丫鬟。不過是老爺和夫人說話,怎麼就把她攆了出來,也不知說什麼,竟然聽不得。

隔著一道門,許夫人的兩個貼身丫鬟流蘇和寶蓋都在,彼此都有些憂慮之色,一邊守著燈光納鞋底,一邊聽著內室裡的聲音。

“我才出門幾日,你竟然就做下這許多事!如此自作主張,你可還把我放在眼裡?”翰林許良圃在室內來回踱步,壓低了聲音,卻仍舊怒氣衝衝。

他今年四十二歲,看起來卻只似三十許人,面如冠玉眉目俊朗,乃是翰林院中有名的美男子,倒把他的夫人陳氏比了下去。

陳氏比許良圃小上幾歲,妝扮起來倒也端莊雍容,但此刻未施脂粉,兩眼還泛著紅,不免就顯得平平。她正坐在床邊,用一塊帕子掩了臉,低泣道:“我也是為了瑤兒。那沈家大郎傷重不治,沈家想著沖喜才要成親的,難道老爺捨得把瑤兒往那火坑裡推?”

這話說得許良圃火氣不由得平了幾分,皺眉道:“你是從哪裡聽說沈家大郎傷重不治的?朝廷那邊尚且沒有這個說法,你怎麼就信了……”

陳氏拭著眼淚道:“我叫人去問過沈家來的人,那人遮遮掩掩,可到底是被我問了出來。沈家大郎自受傷之後一直昏迷未醒,只因住在軍營之中,沈老爺著人封鎖消息,才不曾傳出來……若不然,怎麼前些年還說要等回了京再操辦親事,這回卻又急急地著人來商議,要把人娶過去?”

許良圃聽了,也不由得猶豫起來:“那不是因著沈將軍被調去了江浙,只怕幾年之內回不來,兩個孩子年紀也不小了……”

陳氏聞言,聲音頓時就提高了一點:“聽老爺的意思,竟是真要把瑤兒嫁過去了?”

流蘇和寶蓋在外屋聽見這一聲,不禁都有些擔憂起來。寶蓋低聲道:“夫人怎的還是這樣倔強……”話猶未了,就被流蘇噓了一聲,連忙閉了嘴。

雖說相貌平平,陳氏在許家卻素來是當家作主的。許良圃父親早亡,家境貧寒,只靠寡母針線養家,連書都念不起。只是他敏而好學,做雜工之餘時常跑到當地書塾外頭去,隔著牆聽先生講學。時日一久,恰被陳家老爺發現了。

陳家是當地有名的富戶,陳老爺本人更是有舉人的功名,只是未能再上一步,引為終身憾事。偏生了一個兒子又不愛讀書,對著書本就像似屁股上生瘡,扭來扭去地坐不住。

陳老爺頗是恨兒子不成器,待發現了許良圃這個牆外聽課的窮小子,不由得更是感嘆同人不同命,竟是起了愛才之心,拿出銀錢資助許良圃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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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許良圃也的確在讀書上頗有天賦,沒幾年就考中了秀才。陳老爺自覺慧眼識珠,大喜之下,便將女兒許了給他。

陳氏嫁過來那年,許良圃還未中舉人呢,家中仍舊清貧。陳氏進門,帶了大筆的嫁妝,許老太太立時便不必再辛苦勞作了。且陳氏相貌雖不出眾,人卻精明,口甜舌滑,不幾日便哄得許老太太歡喜,將這後宅之事全交予了兒媳。

開始那幾年,陳氏行事還十分謹慎。她進門兩年才只生了一個女兒,不待許老太太開口,出了月子便親自買了個人來,給許良圃擱在房裡,好開枝散葉。

不過,也不知是許良圃的子女緣未到,還是這姨娘沒福氣,最後也不過生出一個女兒來,倒是陳氏把身子又養了兩年,生下了許家獨子許瑾。

許瑾落地那年,許老太太身子已經不成了,強撐著見了孫子,這才含笑而逝,臨終還將兒媳誇讚一番,自言到地下去也好見丈夫了。陳氏為婆母辦喪守孝,極是體面,許家本地,那左鄰右舍,誰不誇說陳氏賢惠?自此,這許家,便是陳氏當家作主了,便是後來許良圃做到如今這從五品的侍讀學士,房中又收了人,陳氏的地位也不曾有半分動搖。

如今,許家有三女一子,除了二姑娘許碧之外,皆是陳氏所生。陳氏當家作主慣了,慢慢也有些恣意,此次辦的這樁事兒不免就有些強硬,令兩個心腹丫鬟都擔憂起來。

果然,陳氏那邊提高了聲音,許良圃也有些惱了:“便是不嫁,也不能就報了待選!你可知道,這是欺君之罪!若是沈家那邊鬧起來,被宮裡知道只怕我的性命都要丟了,到時一家問罪,或流放或發賣,你便歡喜了?”

流蘇與寶蓋對看一眼,都不由得露出了愁容。說起來這件事,的確是陳氏辦差了。不願許瑤嫁去沖喜也就罷了,卻不該為著堵死這條路,就給許瑤報了待選。

這兩個丫鬟是陳氏陪房之女,皆為心腹,於許家諸事都知曉。許沈兩家的這門親事,乃是當初許良圃初中進士,外放西北某縣縣令時,與駐兵此地的沈文口頭約許,並未寫定婚書的。

那會兒沈文尚只是個百戶,雖是武將,卻也愛讀幾卷書,與許良圃頗談得來。後北狄來襲,許良圃固守縣城十日,險些城破,虧得沈文率兵來救。如此,二人交情又進一步。

那一役雖是險極,但最終殲北狄人數百,俘虜又數百,便是近千之數,乃是大勝了。先帝大喜,論功行賞,許沈二人皆有升遷。慶功宴上,許良圃聽說沈文長子沈雲殊年已六歲,自家又有女兒,便索性定下了兒女之約,自此結為姻親。

提到欺君,陳氏聲音便又低了下去,卻並不肯罷休:“老爺那時——也未曾說定便是瑤兒……”

許良圃怒道:“那時家中只有瑤兒,不是說她還是說誰?何況沈家大郎是嫡長子,我自然也要以嫡女相配。”

當時許良圃外放西北,家中老母體弱,妻子要上奉婆母下撫幼女,不能隨行。本來所納的妾室楊氏該隨行侍候,可楊氏進門後頗為得寵,陳氏怕她去了西北當真先生下長子,便也尋了個藉口將她留在家中。

誰知許良圃才一動身,楊氏便查出了身孕,陳氏心中忌憚,便將這訊息先瞞了下來。後來楊氏生下一女,陳氏這才松了口氣,只那會兒西北已經打了起來,來往訊息不便,是以許良圃與沈文約為兒女親家之時,還不知自己已經有了兩個女兒。

此事,陳氏早就在心裡盤算過了,立時便道:“那會兒碧姐兒已經出世,她生下來就沒娘,我自是將她記在名下,如此也是嫡出,跟我親生的沒甚兩樣。”

許良圃冷笑道:“碧姐兒從出生就記在你名下?我怎的不知?”

這自然是假話。陳氏的臉也不由得紅了一紅,強辯道:“碧姐兒打小也是跟著瑤兒珠兒一起讀書學針線,姊妹三個都是一樣的……”公中的例自然是一樣的,至於陳氏貼補自己女兒的那一份,許碧自然就撈不到了。

許良圃連聲冷笑,陳氏自己也覺說不下去,索性又用帕子把臉一掩,哭道:“我還不是為了老爺的前程著想。皇上才登基,頭一回選秀,咱家瑤兒人才年紀皆合適,對外頭又從不曾說過定了親事,這會兒突然又跳出一門親事來,說不得便有人疑心老爺是不肯讓女兒進宮……”

她一邊說,一邊從指縫裡偷窺許良圃的神情,續道:“更何況,若是跟別家定親也就罷了,偏是沈家……”

許良圃額頭上青筋一跳,斥道:“胡說!跟沈家定親又怎樣?沈兄是從二品的大將軍,自先帝時起便戰功累累,深得重用,誰人不知?你休要胡說……”

他雖然說得硬氣,但陳氏與他夫妻多年,焉能看不出他的心虛?遂放低了聲音道:“那可是先帝的時候,如今——”如今已經是新帝了,“皇上怕還是忌憚著端王當初的事,若非如此,又怎麼會從西北調去了江浙……”

這一句話算是戳到了許良圃心窩子裡,他額頭上青筋亂跳,卻沒有說話。

說起來沈許兩家,當初雖建功於同時,後頭的路卻是大不相同。

沈文自升職之後,屢立戰功,十餘年過去,竟是統帥西北十萬大軍,乃獨當一面的封疆大吏。而許良圃運氣卻是不好,才立了功勞升遷上去,便遇著老母過世丁憂三年,待出了喪,當年的功勞早就被上頭忘到腦後,單是起復就費了許多工夫,時至今日,才不過是個五品翰林,說著清貴,卻是個閒差。

許良圃讀多了書,難免有幾分傲氣,仕途不得意時只怕人讓人覺得他攀附,故而從不曾在外頭提起這門親事,直到他升了侍讀學士,許瑤也將及笄,才著人往西北送了封信,商議成親之事。

沈家那邊倒是並無悔婚之意,只是西北離京城太遠,這單是信件來回一趟就要小半個月,還沒等商議出個所以然來,宮裡先帝就崩了,而新帝登基不過數月,就以西北已定東南不寧為藉口,一紙詔書把沈家父子調離西北,放到江浙去了。

沒錯,這調的正是沈家父子二人。這些年不但沈文是手握十萬大軍的鎮邊將軍,便是其長子沈雲殊,也在軍中赫赫有名,年方二十便已經能統領前軍,驍勇善戰。父子二人,將西北打造得鐵桶也似,北狄數次進犯都大敗而歸,近年來也只敢小小騷擾,竟不敢再大舉入侵了。

按說西北安寧,新帝將沈家父子調去江浙,似乎也是人盡其才,乃是倚重之舉。但事實上,西北乃是馬戰步戰,而江浙則是海盜倭寇猖獗,以水戰為先,兩者可說是天差地別。沈家父子多年駐守西北,馬背之上自然威風凜凜,可若到了水中船上——北人南調,水土尚且不服,何況戰乎?

更何況,沈家在西北經營多年,江浙卻是新地,沈家父子單槍匹馬到了那邊軍中,可還能如在西北軍中一般一呼百應?這一紙詔書與其說是看重,倒不如說是忌憚沈家父子在西北軍中的勢力,是要將他們的臂膀斬斷,再連根拔起了。

朝堂之中皆是精明人物,如何看不出這詔書後頭的算計?果然沈家父子到了江浙軍中便吃過幾場敗仗,上月更是被倭寇偷襲,連沈家大郎都中了暗箭,重傷在床。宮裡頭已經派了御醫過去,至今還沒訊息呢。

兩家姻親,利益相關,許良圃自是對此事十分關切。偏前些日子他跟著掌院學士去巡視考場,不在京城,這才回來,尚未來得及打聽沈雲殊傷勢究竟如此,就聽說妻子將嫡長女的名字報去應選,又將庶女許碧應了與沈家的親事。

若說應選之事,又何止陳氏意動。新帝年富力強,尚無所出,此時送女入宮,但有兒女,前程便是大好,若不是新帝詔令只在五品及以上官員家嫡女中擇選,恐怕想要參選的人會擠破了頭。

“可,可這親事……”許良圃心中百轉千回,勉強說了一句,“以庶充嫡,只怕沈家不肯……”

“沈家如今只求速速成親,哪裡會不肯。”陳氏聽許良圃意動,心下一喜,頓時脫口而出,“說是成親,其實便是沖喜,老爺肯嫁一個女兒過去,已然是重諾之舉了,若不然,這京城裡頭門當戶對的人家,誰肯把女兒嫁了去?”

此次江浙派人來向宮中求御醫,沈家下人也跟著來商議親事。事涉沈瑤,陳氏自是要細細盤問,終究是從那下人口中套出了實情:原來沈雲殊重傷昏迷一直未醒,請遍了江浙的名醫都無起色,如今沈家來求御醫也是無奈之舉——新帝如此忌憚沈家,肯不肯叫御醫盡心治療尚未可知呢——來與許家商議親事,也是無計可施之下才行此策,想要給沈雲殊娶妻沖喜了。

“何況——”陳氏窺視著許良圃的神情,“把碧姐兒嫁過去,皇上那裡也好交待……”

新帝既然忌憚沈家,許家身為姻親怕是也討不了好去。如今許家送嫡長女應選,卻把庶女嫁去沈家,也算是藉機向新帝表了忠心。

許良圃默然半晌,道:“碧姐兒可願意?”

陳氏頓時便窒了一窒。她原是想瞞著將此事定下,到時候把許碧送去江浙便是。誰知路姨娘那個多事的,也不知如何探知了訊息,又哭又求,還捅到了許碧處去,竟攛掇得那丫頭上了吊。幸好是救了下來,否則她的瑤兒可該怎麼辦?

只是,這丫頭敢上吊,必是不願意的……

許良圃看陳氏這樣子,就知道必是出了什麼事:“你可是與碧姐兒提過了?”

許碧上吊實在瞞不住,陳氏也只能說了:“……我這裡還不曾與她說,路氏倒先透了訊息,也不知道是怎麼嚇唬了她,竟一時就想不開……”

眼看許良圃臉色不好看,陳氏不免為自己辯解一二:“也不是我狠心,一則是為著家裡,二則她到底是個庶出的,若是嫁在京城,這身份瞞不過人,又能尋門什麼親事?老爺也是知道的,這京城裡的官兒,有些連家眷都不敢接過來,若是嫁到這樣人家,她只怕又要埋怨我,到時候說不定也一根繩子吊了去……”

許良圃皺了皺眉:“這是什麼話……”心裡卻也知道陳氏說的並非假話。單說他翰林院的同僚,就有些人到現在還租著宅子住,父母妻子則都放在老家,便是怕京城米珠薪桂,人太多了養不起。便是他自己,如今能過這般寬裕,也是要靠陳氏的嫁妝呢。

陳氏聽他口氣又鬆動幾分,連忙趁熱打鐵地抱怨道:“說起來,路姨娘不懂事,碧姐兒也是有些太……自來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姑娘自己鬧騰的?再說,她也不等老爺回來……不信我也就罷了,莫非老爺也會害她不成?”

“罷了罷了。”許良圃心裡也十分矛盾。陳氏出的這個主意,其實對許家倒是最好的。說實話,許瑤才貌雙全,是三個女兒中最出色的,若是能進宮只怕會有些造化,若是嫁去沈家守寡,也未免太過可惜。

倒是許碧,瞧著畏畏縮縮的,恐怕也指望不著有什麼大前程。但畢竟也是自己的女兒,縱然陳氏再說得好聽,他也明白,自己這般做,對許碧實算不得什麼慈父,在許碧心裡,說不定正覺得父親也在害她。

許良圃猶疑半晌,終是嘆了口氣道:“既說是記在你名下,那嫁妝就按瑤兒珠兒的例來備,不能再虧了她。”也只有用這法子彌補她一二了。嫁妝豐厚些,日後不管怎樣,終究有些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