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哼一聲,看出他的心思,羋閒鶴清嘯一聲,足尖一點,飛身迎了上去。
兩人的身影,在空地上糾纏一處,白衣與紅衣團團舞動。
雙劍相碰,“叮”的一聲,兩人飛快地交換了一手,然後便是急速推開。
羋閒鶴眼中突顯一抹狡詐,只見他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劍上,用力彈了三聲,那內力一接觸到精鋼長劍,便發出類似於琴絃撥動的“錚錚”之聲,響徹天地。
果然,鬱驥臉上滑過一絲異樣,側耳細聽,卻是無法分辨對手的精準位置。
“小心!”
原本抱著坐山觀虎鬥的錦霓,不禁脫口而出。
果然,鬱驥一個空門,被羋閒鶴逮個正著,毫不遲疑地一轉劍鋒,漫天劍光中,一劍刺向鬱驥頸側,快得只叫人覺得眼前,銀光一逝!
鬱驥踉蹌了幾步,揮劍擋住自己,方才穩住自己,然而再一抬頭,殺氣已經逼到身前。
羋閒鶴的眼神,冷漠犀利,帶著狠絕。
私心裡,他一直認為,是鬱驥,逼死了步蓮華。
蓮兒,今日,我便替你報仇!
那劍,準確無誤,帶著寒氣。
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兒,錦霓喘不過氣,雙眼直直地看著不遠處打鬥的兩個男人。
為何,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麼——
不費一兵一卒,不需要她親自動手,便將他們一個個剷除!
可是為何,這般心痛,尤其是,看見鬱驥此刻,臉上那蒼涼的神情!
如同感知到她的心意,鬱驥忽然向她站立的方向望過來,身形卻是未動,儼然是在——
決絕赴死!
他,他是知道她的恨意的,是不是?
他面色蒼白,猶自帶著孤傲與霸氣。
就在錦霓以為,鬱驥即將要被那一劍刺穿的同時,在耳中那“錚錚”的劍鳴消失的一瞬間,鬱驥開始反擊了!
月色中,他們兩個人在同一刻,如同兩隻撲火的蛾子,極快地接近彼此,手中的劍,紛紛轉出刺眼的火紅色與銀色光芒!
那是他的絕學,這一招與人交手時,鬱驥還從未使出過。
“噗!”
“噗!”
劍刺入,血湧
出。
兩柄劍,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劃破對方的體內,沒入肌膚血脈!
這一夜,似乎格外長,也格外寧靜。
*****
三月雨纏
綿,原本晴朗的夜空,此時連月亮的邊緣也朦朧起來,暈黃一片,那細密如繡花針的雨絲,便不知何時,淅瀝起來。
“二哥,快!快叫人招來苫布!火器淋了雨,就糟了!”
鬱驍抬頭看看天色,知曉時間已過去良久,他擔心依照錦霓的性子,斷不會安安生生地在小樓待著,只盼著速速解決掉攻入山上的朝廷軍隊。
果然,隨著他的一聲喊,眾人意識到下起雨來,不禁有喜有憂——
喜的是,這樣一來,不熟悉地形的敵人,便會更加陷入劣勢;憂的是,下起雨,那雷家的火器,不知道還能否派上用場。
“不礙事,雷家的火器手藝是百年傳承的,他們早就預料到戰爭時會遇到雷雨天氣,故而在製造時,特意新增了一道工藝,絕不會影響爆炸時的威力!”
鬱騏運氣,將聲音擴充套件出去,確保無往城中的每一個人都能聽見,以慰人心。
果然,那騷
動,便平靜了許多。
無論是這一邊,還是羋閒鶴帶來的五千精兵,似乎誰也沒有先動手的意思,雙方僵持著,在這雨夜裡,令人格外壓抑。
鬱騏面色沉重,這樣的局面令他隱憂,無往城裡多是三教九流之徒,平日廝殺比武不在話下,然而畢竟是未經一戰,若與朝廷訓練有素的精兵強將過手,吃虧的必然是自己一方。
“鬱驍,命人將十個*綁縛在一處。”
他忽然輕聲吩咐道,鬱驍聞言不禁一愣。
他立即反應過來,他是要做什麼!
“二哥!萬萬不可!你我皆知道,這雷家的*有多厲害,你這樣一去,咱們誰都無法保證,你能全身而退!”
鬱驍大駭,登時站起身子,握拳吼道。
鬱騏不答,反而輕輕一笑,直視著他的雙眼。
“三弟,你這幾日,派人跟蹤我的一舉一動,你當我不知道麼?”
鬱驍一時語塞,抬頭看見兄長的黑色雙眸,陡然心頭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與鬱騏,一母所生,相差三歲,自幼一同拜師學武,一起長大,就連狎妓出遊,調戲丫鬟,也都是合起夥來,從不曾少了彼此。
即便是後來,兩人皆有心扳倒鬱驥,登上莊主之位,也不過是暗鬥,不曾明爭。
如今,他二人,這是欲將話兒挑明了麼?!
看著他的激烈反應,鬱騏嘆了口氣,再度輕輕咳嗽了起來。
無往城裡的其餘人,均在遠處,不知城主兄弟在商討什麼,然而,無人敢過來。
“你叫人無時無刻不盯著我,是因為我負責此次的火器保管與分發,你是怕我在你成親這日,炸了你的喜堂,是也不是?”
“二哥……你……”
被猜中心思,鬱驍面上一紅,不知道如何開口。
確實,他是有如此的猜測,故而才在鬱騏身邊,安插了許多人手,以備不測。
說到底,他是太害怕,在迎娶錦霓這日,出現意外。
他清楚地知道,也許錦霓願意嫁給自己,只是一時的心動或者迷茫,她對大哥,對二哥,都是有情意的,只是,她不肯承認罷了。
就讓自己,也做一次,自私的小人吧,只為,只為能夠此生擁有她!
“鬱驍,你不必自責。也許,換了我,我也會恨不得將她藏起來,遠走天涯,再不讓別的男人,知道她的存在……”
嘆了一聲,鬱騏用力一擊掌,果然,有兩個城裡的壯年,早已經將那*細細用麻繩結好,並且淋上了油脂。
按住他的手,鬱驍果斷起身,“二哥,就算非要這樣不可,要去,也是我去!”
他眼中的光芒堅定而純淨,看得鬱騏幾乎要以為,他們這是回到了過去,那年十七八歲的年少輕狂。
牽動嘴角,鬱騏終於發自內心地大笑起來,笑聲爽朗,然而不待笑完,他又連咳幾聲。
“這幾日睡不好,夜裡涼,染了風寒。”
他自嘲地笑笑,繼而目光灼灼地望著鬱驍,“你有這份心意,我就算是死,也值了。”
鬱驍再要說什麼,那邊鬱騏遞過來一個嚴厲的眼神,怒聲道:“我為兄長,便是我說了算,你若不聽,便嘗試著運一下氣,再與我爭辯也不遲!”
鬱驍愣住,果然試著運氣,這一下大驚失色,脫口道:“為何我的真氣這般虛散?”
他忽而想起鬱騏臨走前,給他端的那杯酒來。
“來人啊,扶副城主好生休息!”
鬱騏猛地站起身,又有些不捨地俯身低語,“來世,我們還要做兄弟……”
這場任何一部史書都未曾記載的曠世戰役,便拉響在武德三年,三月二十八的深夜裡。
據說這一場朝廷與江湖的對峙中,死者遍佈滿山,血流成河。
一方是朝廷精銳,一方是武林勢力,雙方交手,難分高下。
最終,在雙方皆損失慘重,僵持不下,增援的朝廷軍隊即將趕到的時刻,無往城城主,那個在江湖上,被無數亡命徒冠以“在世父母”的絕頂高手,深陷敵軍,引爆了攜帶的雷家火器。
鬱騏握住鬱驍的手,蒼茫夜色中,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從他的眼角滾落。
他已渾身是血,甲冑上沾滿了敵人和他自己的血跡,手不斷顫抖。
“替我,好好照顧她,許她個安穩的後半生……”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閃身,消失在正在廝殺的重重人影中。
手起,劍落,砍下對手的肢體,毫不留情,很快,鬱騏便衝入朝廷的重重包圍深處。
“二哥!”
鬱驍想攔住他,無奈無法運功,截不住他。
二十幾年的手足情在心底湧動,有如波濤層層推來,在他胸中翻騰如海。
“大哥,她就交給你了!”
說完,他咬牙,不惜破功,硬生生地衝破了胸臆深處,那抹凝滯不前的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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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五臟六腑猶如被強大的石塊壓制住,但卻也在同時,令他得以運功!
鬱驍握起佩劍,毫不遲疑地追隨著鬱騏,一個縱身,躍入陣勢之中。
“不要!”
從喜堂趕至於此的錦霓,剛剛站穩,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她失聲尖叫起來!
身旁是均受了重傷的鬱驥和羋閒鶴,高手過招,毫釐之間便取人性命,若不是他二人在最後一刻幡然醒悟,怕是此刻,已經在奈何橋上相遇。
就在錦霓叫出來的同一瞬間,遠處,一片火海如瞬間綻放的蓓
蕾,在黑黢黢的天際中,爆炸開來!
頓時,哭嚎聲、呻
吟聲、叫罵聲、求救聲,不絕於耳,響徹雲霄!
空氣中,立即蔓延起火炮的燃燒味道,噼噼啪啪的響聲籠罩天地,還有那燻人的,死人皮肉燒焦的味道。
鬱驥驚呆了,他不知道鬱騏和鬱驍竟會選擇如此慘烈的方式,難道,他們竟然從未想過,和羋閒鶴達成協議?!
他不知道的是,兄弟二人多年的默契,早已知曉彼此心中所想——
這一次,哪怕是死,也絕不會,將心中所愛,作為籌碼,作為資本,用來與人和談!
鬱驥忍住悲痛,眼神複雜地向錦霓的方向望過去。
他早該制止她,從他知曉她已經想起過往,從他知道她要報復那一刻,他就應該阻止她,而不是因為心中有愧,覺得對她有所虧欠,而放手不管!
他,失去了手足,那是他看著長大的,兄弟!
“我們鬱家,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他對著空氣說了一句,然後,捂住傷處,運氣一躍,口中發出悲傷的一聲哀鳴,身形已經躍入那片越來越可怖的火海!
“鬱驥,不要去!”
錦霓驚恐地大叫,伸出手想要抓他,卻已是來不及!
眼看著,她用力過猛,整個身子就要從山崖處栽倒,一股大力拉住她的後心,將她拖回來,圈在懷中。
“你要做什麼?!”
是羋閒鶴,如今他同樣受了重傷,剛吼出這一句,便咯出一口稠血來,掛在嘴角。
她看著他,忽而悽然一笑,“羋閒鶴,你知道我是誰麼?”
男人忽地一愣,再一重新打量她此刻哀慼的眉眼,頓覺那熟悉感更加深重,手指撫上她的臉頰,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錦霓卻打定主意,不告訴他,看著他愈發驚奇和喜悅的眼神,她揮落他的手,幽幽一聲。
“我想死。”
說罷,她猛地一掙,盡數脫離他的懷抱,倒退著從高高的山崖,一躍而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