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京的西郊,夏日的午後熏熏然,女子站在護城河邊,緩緩張開雙臂,揚起臉輕嗅了一口。
“好聞麼?”
身後抱劍的少年學著她的樣子,遲疑了一下,也微合上眼,嗅了一口。
“好聞。”
錦霓點點頭,臉色柔和,靜謐的神情看得方良燦一怔。
“謝謝你肯帶我出來。”
她極真誠地道謝,伸手去握住少年的手,甚至開始嚮往有這樣的一個弟弟。
方良燦像被燙到一般,急速地收回手,錦霓還未完全觸到他的掌心,被他這樣飛快一躲,兩人頓時都是一愣,頗顯尷尬。
“我只是覺得,你不適合那裡。每個人,都要在適合自己的地方生活。”
良燦平復了先前的緊張,淡淡開口,臉上顯露出一絲與年齡不符合的成熟哀傷來。
錦霓看看他,想了想道:“良燦,你說你姓方,是不是?”
方良燦點點頭,薄唇一扯,“是。”
“幾年前,我曾與方大人有一面之緣。怪不得,我見你第一面,便覺得那眉眼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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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三年前,她被羋閒鶴擄來,安置在王爺府,那次獻舞,方鏡言也是在場的朝臣之一,只因方家幾代文臣,她便不免多看幾眼。
果真是,文死諫,武死戰呵。
面色微動,良燦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提起嚴父,不覺眼圈一紅。
錦霓生怕勾起他的傷心事,不禁趕緊住口,低下頭,玩著手上的絲帕。
“走吧,你現在一個人,又有身孕,我帶你見我師父去,看他有什麼好法子。”
方良燦瞥了一眼錦霓尚平坦的小腹,臉一紅,扶住她的肩。
出了京城繼續往西,來到一處小鎮,天氣炎熱,家家戶戶門窗大開。
二人穿過一條窄窄的小路,來到一處小院,大門半掩。
方良燦回身看了幾眼,確定沒人跟蹤,這才一推門,將錦霓牽入院中。
“師父,我回來了。”
他站在院中,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
就聽屋內些許動靜,門“吱呀”一聲從裡推開,走出來一個年輕男人。
長衫飄逸,白絲透著水色,在這夏日午後,眼前好似突地出現一抹清涼。
男人身材修長,燮國人的偉岸,楚國人的儒雅,全都在這個人身上體現出來,恰巧熱風起,一陣光華之氣,隨著他在風中的衣袂飄起,縹緲難逐。
明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為何有這般超脫的道家仙氣。
錦霓靠在方良燦的身上,只覺得要被他的光華晃疼了眼——
又見面了,不是麼。
雲翳退後幾步,似乎沒有料到是她,啞然失笑道:“怪不得我昨夜觀星,算到有故人前來,我還以為是去年那對鴿子夫婦。”
淚水奪眶而出,錦霓無力站著,只得握住了方良燦的手,卻見方良燦露出笑容,安撫道:“這是我師父,他說每年都要來楚京小住幾日,來見一位故人。剛好你可以先在這裡落腳。”
錦霓點頭,眼前一片朦朧,說不出話來。
察覺到她的異樣,方良燦挑眉,剛欲開口,卻見雲翳已經走下臺階,將錦霓抱起,動作是那樣熟稔,跨過門檻便向房中走去。
睡在陌生的床鋪上,錦霓睡不著,憂心地覆上小腹,不過幾天,她便早已習慣這個動作,好像在呵護著自己的命脈。
腳上有些疼,比平日多走了些路,小
腿變有些浮腫起來,連帶著肌膚都跟著微癢。
門簾一動,外面有人清咳了一聲。
“睡了麼?我給你送些藥膏。”
清清涼涼的聲音,在這悶熱的夏夜裡,撩
撥著她紛亂的心緒。
她剛答了一句,人影一閃,雲翳已經進來,手上果然託著個小瓶子。
“天氣潮熱,容易生疹子,千萬不要用手去抓。”
他口中淡淡,眼睛卻甚是貪婪地看著她的眉眼,怎麼瘦了這麼多。還有,她不是應該在無往城,怎麼又會在楚京遇見,難道,羋閒鶴真的已經下手了?
雲翳久居西域,只是每年這個時候來京城,配製湮蘿丸給羋閒鶴,他竟不知,這短短的時間裡,竟發生了這麼多變故。
手上掀開那瓶塞,一陣濃郁且不燻人的香氣暈散開來,“塗上就好受了。”
錦霓手上原本緊緊抓著涼被,聽了他的話,漸漸松了手,只是臉頰微紅垂首不語,任他輕輕掀起單衣,捲起褲腿,露出一截白
皙纖細的小
腿來。
雲翳將那藥露攤在手心,雙手合著暖了一會兒,再認真地抹上去,口中笑道:“一刻鍾後就不癢了。”
“嗯。”
女子抬眸,聲音細不可聞。
看著她眼中水光瀲灩,雲翳的眼神也跟著迷離起來,喃喃道:“我一定是做夢,怎麼會在這遇見你,良燦怎麼能將你帶回來……”
彷佛置身在一處涼爽澄澈的山泉中,男人情不自禁地吻上她顫抖的紅唇。
懷
孕,孩子,雲翳心中一動,如果是時間相差無幾,那麼,這個孩子,也很有可能是自己的。
女子闔上雙目,鬆開了拳頭,受了蠱惑一般,莫名地心安,相信他的話,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
“你留下來的翠玉笛子,可惜我拿不出來,還在宮裡。”
錦霓嘆了一聲,莫不遺憾,她不能引起羋閒鶴的懷疑,早上出宮時什麼也沒有帶出來。
“不要緊,我給你取來。”
男人細細地啄著她的櫻
唇,一字一句地承諾著,手指沿著胸前的起伏往下試探。
錦霓仍在天人交戰,她不知道要不要道出實情,也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否知道,她就是……
哎,罷罷罷。
她不知道的是,雲翳當然知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可是,他不戳破,心中暗道,不如就這麼重新開始。
“那夜你我初見,你說你是採藥的人……”
她小聲說道,故意語出試探,揚起頭,問著他。
雲翳卻毫不羞赧,正色道:“有什麼不對麼?”
錦霓笑笑,手指滑上他的前胸,感覺到男人身子一頓,連眼色都深沉了些許。
“那最好,可以幫我保胎。”
她不再流連,收回作亂的手指,明知這男人平素如一汪泉水,若是狂起來,也是一團火,她不敢再勾引他。
櫻
唇被手指封住,男人魅惑的眼神看得她呼吸一滯。
這還是當年在義莊門口,仗劍走天涯,出手搭救卻又面色冷淡的那個小道士麼?
這還是當年在西域雪峰,躍身山頂,牽著她的手,接受千人膜拜的那個魔教教主麼?
這還是那夜,站在小樓下,橫起一隻笛,為她吹一首悽哀動人旋律的那個採藥人麼?
她的心,混亂了……
看出她內心的掙扎和猶豫,男人決定繼續誘
惑她的神識——
“為什麼要從宮裡跑出來?方良燦慫恿你的?”
想起那個孩子,雲翳臉色一正,怪不得這幾日
他早出晚歸,只說是去熟悉地形,卻不想還有這麼一層關係在其中。
搖搖頭,錦霓輕聲辯解道:“不是。我不能冒險,我一分也不敢冒險,那些女人在宮裡要熬一輩子,我怕我熬不過。我不怕死,可我不能叫我的孩子死。”
想起劉美人、胡貴妃,還有許許多多的,念了怨了等了恨了一輩子的長門怨婦,錦霓禁不住後怕,蜷縮起來。
提起孩子,雲翳心一揪,試探出聲:“這孩子……你可知道……”
錦霓知道他要問什麼,搖頭道:“我不知道,可是他是我的!”
說罷,她的雙手再次按上小腹,那神色像極了懷
孕的母獸,提放而警惕,眼中都是戒備。
感受到她的緊張,雲翳試著伸手圈住她,柔聲安撫道:“是的,他是你的,沒人要搶走他,我也不會允許有人傷害他和你的。”
男人的安慰成功地驅逐了她的不安,她放鬆下來。
錦霓靠在雲翳懷裡,他側身玩著她的一縷頭髮,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還是有心事……”
熬不過他,只得她率先開了口。
眼角向那床角一瞄,男人幽幽開口道:“我那笛子,不見得就比這扇子沉重吧?”
嘿嘿一笑,原來,雲翳是吃醋了?!
錦霓一個翻身起來,壓到他的胸膛上,同他眼睛對著眼睛道:“這是鬱驍給我的扇子。”
雲翳一僵,垂下眼簾道:“我知道。”
“雲翳,我必須得找到他們。”
錦霓湊上前,嘬了一口他的嘴唇,同他額頭抵著額頭,鼻尖頂著鼻尖,緩緩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曉得我是怎樣的人。你若是能接受,便同我一併去找,前塵往事譬如種種死;你若不願,我亦是不多做勉強,從此再見不過是陌路。可是,我畢竟是舍不下你的……”
說到最後,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微涼的甜絲絲味道噴在他鼻端,癢得他伸手掐上她的鼻尖。
他漆黑的髮絲散亂,與她的糾纏在一處,眼眸如深潭,要將她吸進去一般。
忽然,他整個人都將她包住,貼得緊緊的,嚴絲合縫,呢噥響在她耳畔:“等他出來,你養好身子,我也要個孩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