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返回京師。
朱標親領護衛,在碼頭上迎接。
“父皇。”
見到老朱下船,朱標隨即迎上。
“父親。”
朱允熥落於老朱身後,見朱標過來,也嬉皮笑臉打了招呼。
“朝中可順?”
老朱看見朱標,冷硬的面容當即舒展,慈眉善目的,眼底都有了柔和的光。
那樣子,可比對朱允熥好太多了。
朱允熥撇撇嘴,酸了。
“還順。”
朱標扶著老朱,笑著回應。
父子二人親密無間的,朱允熥落在他們身後,就像是個外人似的。
之後,一直到坐上鑾駕,朱標這才戀戀不捨的,和老朱分別。
“父親!”
朱允熥剛湊上去,朱標臉色就垮了。
“回了宮,先和孤去東宮。”
老朱最怕和你笑,朱標則怕和你惱。
平日裡,朱標通常都是笑呵呵的,給誰都是一股如沐春風的感覺。
一旦這樣嚴肅,那便絕對是暴風雨前的節奏。
“父親可否提前告訴兒子是啥事啊,好讓兒子有個心理準備。”
朱標冷冰冰瞥了朱允熥一眼,扭頭就走,理都沒理他。
上了自己轎子,喊道:“啟程。”
儀仗緩緩開動,朱允熥趁這空隙,一熘煙上了老朱鑾駕。
“你上來幹啥?”
朱允熥往老朱跟前一湊,賤兮兮笑著道:“父親讓孫兒回宮隨父親先去東宮,您可知道是啥事?”
老朱四平八穩的端坐著,斜睨了朱允熥一眼.
“咱上哪知道去?”
“讓你去去就得了,去了不就知道了,哪這麼多廢話。”
去了是知道。
可那不就晚了?
“咋的,你以為你臉能大到,咱會和你一塊對付咱兒子?”
朱允熥一臉的苦大仇深,可憐兮兮道:“皇爺爺是和孫兒一塊去的曲阜啊。”
剛一回來,朱標就找他過去,不是曲阜的事情還能是啥。
老朱瞥了眼朱允熥,沒好氣道:“咱是和你一塊去曲阜了,但咱和你寸步不離待在一塊了嗎,咱不在你跟前這段,你幹了啥,咱咋知道。”
做人不能這麼不講理啊。
兩人但有不在一塊,他那不都是執行他的旨意去了嗎?
“咱要啥有毛病,就讓你爹來找咱,你的毛病,咱概不負責。”
他個當爹的,朱標能找嗎?
要找,肯定也是找他這個當兒子的。
“還有事沒事,沒事就滾下去。”
“你想坐這玩意,等咱死了再說吧。”
能說的都被老朱說了,朱允熥的確沒啥要說的了,只得灰熘熘跳下鑾駕鑽回了自己的。
這算不算卸磨殺驢?
用得著他的時候,啥東西都不算僭越,不用他同乘個鑾駕都不行了。
朱允熥一路都氣鼓鼓的。
剛一回去,便被朱標提熘到了東宮。
“父親。”
朱允熥嬉皮笑臉,一個勁兒往朱標跟前湊。
朱標臉色黑的,都快趕上老朱了。
“孔家一桉,被斬被流放者各多少?”
原來是這啊。
因老朱就在曲阜,朝廷這裡只是知道些大致的情況,至於到底牽連了多少,還沒有具體數字。
朱允熥放心許多,回道“被斬之人是兩百三十五人,流放者三千八百六十三人。”
朱標轉身坐下,又道:“對孔家最後的處置,是你皇爺爺下的令?”
有老朱在,當然由老朱做主了。
朱允熥心中沒來由咯噔一下,茫然點了點頭。
“你可勸過?”
勸啥啊?
朱允熥更茫然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跪下!”
朱標突然一聲厲呵,朱允熥雖一頭霧水,卻也只能是乖乖照做。
“父親您不知道,就孔家做的那些事情,殺他們一百回都不夠,要是真全部論罪的話,他孔家怕一個清白的都沒有。”
這可都是實情,半點兒沒虛。
朱允熥還在繼續,朱標面無表情的臉上,升起了隱隱慍怒。
“那你以為,都該殺了?”
朱允熥情緒正激動,根本沒有多想。
“要不是穩定讀書人還需要他們,必須有一查一,從重...”
話說一半,朱允熥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朱標臉色不斷,張了張嘴嚥下了後半句。
“說啊,咋不說了?”
朱標一絲笑容都沒有,冷的像塊冰山似的。
“父親,孔家罪行難道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成?”
“您就說兒子哪錯了吧,兒子認打認罰。”
說的多,錯的多。
既猜不出朱標意思,不如擺爛算了。
到了這,朱標稍緩和些了些。
“孔家罪行昭彰,這樣的處置並不冤。”
既如此,那他錯在何處?
得到朱標的肯定,朱允熥有驚喜,有詫異,也有希冀。
“上位之人不該有婦人之仁,但也不該把殺人當成成就自身功業的成功,你們心自問好好想想。”
“你是否在孔家盡皆伏法之後,覺著此次曲阜執行的功績又提升一截,因孔家的伏法暢快高興,而不是因這件事情本身帶來的成果高興?”
朱允熥回味著朱標的話,半天都沒想明白。
這有區別嗎?
朱標不再多說,取來朱允熥送來稟報曲阜成果的信。
“你再重新讀讀。”
“你的這信著墨最多的是不是對孔家的處置結果,孔家所犯罪行,包括帶來的影響,全都寥寥數語帶過。”
呀,還真是。
他當初寫的時候,只是想說孔家罪行多昭彰,百姓對他們多痛恨。
而他們千百年來能躍居天下第一時間,全靠百姓捧著。
在失去了民心後,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跌下神壇。
其他的東西,他還怎麼想那麼多。
“兒子沒那意思。”
朱允熥把信還給朱標,又順便解釋了一嘴。
先別管朱標信不信,他肯定得先把該說的都說了。
“沒有最好。”
朱標把信收好。
這才,又道:“孤和你說過,殺人只是手段,絕不是最終目的。”
“大明立國已近三十年,最終各股團體都會趨於穩定,你能做的只剩平穩行舟了,到那時候,馬放南山,刀槍入庫。”
“即便是真要動刀,那也不過只是小範圍之內的而已,更多的時候還要以恩德籠絡,你要還是只靠暴力震懾,只會失了民心,讓自己陷於被動。”
“你要明白恩威並施,是有威也有恩,不要一味的只知道威,而忘了恩的重要性,恩用好了,能抵千軍萬馬。”
不管咋說,朱標被老朱傾力培養了這麼多年,又協助老朱理政這麼多年。
在這些問題上,遠勝於朱允熥。
“兒子明白了。”
“謹遵父親教。”
朱允熥乖乖點頭,朱標渾身的冰冷消融,臉上有了柔和的微笑。
“起來吧。”
朱標招朱允熥坐下,又讓人送來了茶水。
“你十叔到鳳陽後,孤去看過他了。”
“那小子鬼迷心竅了,非說他那金丹能讓他耳聰目明,身體更強,誰勸都聽不進去,你五叔只能找人寸步不離守著。”
“盧志明和孫醒也去了幾趟,聯合你五叔都瞧過了,說是毒素入體還不深,有辦法幫你十叔調養好。”
“他們說,你有辦法讓你十叔相信,那金丹真的能吃死人?”
朱允熥手捧茶杯灌了幾口。
“醫學院那邊有做實驗用的活物,把金丹給他們服用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毒,很快就一目瞭然了。”
“不過,想讓十叔相信,還得十叔的眼睛恢復了,就十叔現在這樣,別人說啥他怕是都不相信的。”
放下茶杯,朱允熥又道:“要不把十叔接回來吧?”
“當初讓十叔去鳳陽,也是因那裡安靜,且又有五叔看著,更有利於十叔養病。”
“可現在看來,十叔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京師這邊醫學院完善一些,也會更方便十叔的病情。”
朱標擺擺手,否認道:“就讓他在鳳陽吧。”
頓了一下,朱又解釋道:“有個親卷陪著,你十叔身心能更舒坦些。”
“京中你這些王叔們和你十叔年齡差的多,有的連你十叔的面都沒見過,正好你五叔在,就讓他陪著吧。”
既然這樣,讓兩人都回來不就行了。
朱允熥還想再多說幾句,直接被朱標給打斷。
“就讓他們在那兒吧,那裡沒有朝堂的這些紛爭,對你五叔和十叔都好,他們到了京師,難免會有言官藉著他們的言行,達到給自己揚名的目的。”
“尤其是你十叔,更會被抓著不放,於他自身沒有好處。”
這個擔心,不無道理。
朱允熥不再多說,應道:“兒子還真沒想到這,那等兒子抽時間去鳳陽看看十叔吧。”
朱標話沒多說,簡單應了聲,拉著朱允熥同去了乾清宮。
在路上,問到了老朱的身體。
孔家的那些勾當,羅毅一早就調查到了一些,不管再查出什麼來,都不會再突然牽動到老朱的情緒了。
另外,其他的大事小情則都是由於他和朱榑還有羅毅操辦的,根本就沒用老朱過多操心。
除了舟車勞頓疲乏了些,在曲阜的這些天,怕是是老朱有史以來身心最放鬆的幾天了。
對於朱標的所有問題,朱允熥如實一一回答。
確定無恙後,朱標徹底松了口氣。
到達乾清宮。
朱標和老朱稟報了朝中的一些大致情況,各省稟報上來的大事件,以及朝廷的大筆開資。
每一件事情,每一筆賬目。
朱標全都記得清清楚楚,連記錄都沒用再翻閱,便都直接脫口而出回了出來。
“嗯。”
聽了朱標彙報,老朱澹澹回應。
“你辦事,咱放心。”
之後,由朱允熥批今日剩下的奏章,老朱則拉著朱標喝茶下棋拉家常了。
自去了曲阜一趟,朱允熥更低人一頭了,對老朱的吩咐,但凡他表現出一點不情願,老朱就要清算他欠的那些揍。
為了屁股的安全,他就是再不願意,都得咬著牙往下執行。
一連批了好幾個小時,終於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在飯桌上提出,朱允熥提出了下去要去職大和富明實業的事情。
這可不是逃避,是真的得去。
在曲阜的時候,他就曾答應要由職大負責擴大義學的辦學規模外,還要建水泥和玻璃作坊,在曲阜修路蓋房。
現在正是民心可用之際,務必得趁熱打鐵把當初承諾的這兩件事情儘快落實到實處。
百姓距離廟堂太遠,很難知道朝中的實際情況,一旦耽擱,很容易被有心人所利用。
“你小子早想去了吧?”
“行了,滾吧。”
老朱讓朱允熥批奏章,不也是為了讓他進步嘛。
在他有緊要事情要辦的時候,當然不會還只是一味把他困在宮裡。
“謝皇爺爺!”
朱允熥道了謝,嬉皮笑臉道:“孫兒吃了飯就去,保證辦的明明白白的。”
老朱扒拉了兩口米飯。
突然,問道:“曲阜知縣,你可有合適人選?”
朱允熥埋頭乾飯,頭都沒抬。
冬。
老朱從桌下一腳踢到了朱允熥腿上,罵道:“聾了,咱和你說話呢?”
被踢了一腳,朱允熥這才有了反應。
嘴角掛著米粒,一臉的茫然。
“皇爺爺問孫兒?”
老朱兇巴巴瞪了朱允熥一眼,沒好氣地道:“不為你,問誰?”
往常的時候,人事任免這些事情,老朱多是在和朱標商討,朱允熥就是想插話都沒資格。
突然問到了他頭上,他沒反應過來,這不都是正常嗎?
朱允熥委屈巴巴的,也不敢多辯,只把嘴角米粒舔進了嘴裡,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漬。
這才鄭重其事,回道:“孫兒以為得找個不傾向於文臣的,孔克培不是個好難捏的,要再派個儒生過去,怕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他同化。”
“一旦讓孔克培的盤子做大,孔家用不了多久便又會死灰復燃,脫離出朝廷的掌控了。”
“這次不法之事龐大,那是因孔家發展千百年,才致使積重難返,要是讓孔家重新崛起,再想找他們的不法事可就難了。”
這都是實打實的實話,孔家現在雖說傷筋動骨,但並不是沒有再崛起的可能。
老朱一眼瞅去,揶揄道:“你乾脆就說你職大的人最合適了唄?”
對嘛,是職大的人最合適。
他只想讓職大趁機融進了曲阜義學,把職大的模式在曲阜開枝散葉,還真沒想到讓職大出來的學生去曲阜做知縣。
只要職大學生過去,孔克培他想要再次在曲阜呼風喚雨,那可就是妥妥的白日做夢。
看來,他眼界還是太窄了些。
很多時候,仍很難統籌到全域性。
“皇爺爺,孫兒沒...”
朱允熥著急辯解,朱標在他身上拍了拍,道:“你皇爺爺要是有其他意思就不會問你了,職大的學生你最瞭解,你就直接推薦吧。”
老朱猜忌心或許是重,但從沒猜忌過朱標,應該也沒猜忌過他的。
吃了朱標的定心丸,朱允熥仔細沉思,把這次會試高中的幾人,反覆對比了一下。
終於,道:“孫壯吧。”
“孫壯是這批學生中個人能力最強的一個,辦了學修了路,在當地的官聲也是極好的。”
職大學生就任之後,職大和富明實業會根據他們的要求,派人過去辦學校還有作坊。
孫壯是率先要求的。
而正因為此,朱允熥對外派就任的這些學生,也就最為瞭解了。
“孫壯?”
朱標沉吟一聲,問道:“是這次殿試的狀元吧?”
朱允熥點頭,又補充了一句,道:“也是會試的頭甲第一名。”
之前,老朱著急問。
朱允熥舉薦了人,老朱倒不說話了。
“吃飯吧。”
老朱不說話,朱標重新拿起快子。
反正該說的都說了,老朱到底是否採納,那就不是他所能主宰的了。
曲阜的問題,他都能夠想到,老朱必然也能夠想到。
朱允熥快速扒拉乾淨米飯,把無意掉到桌上的,也全部捏起來塞進嘴裡。
“皇爺爺,父親,你們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曲阜不同於其他地方,無論是派去義學的先生,還是派去作坊的匠人,必須得優中選優,方才能夠駕馭。
一旦有一方出了問題,勢必是要牽一髮而動全身的。
從宮中出來,朱允熥直奔職大。
在路上的時候,就派人通知了黃觀和徐行全這兩個職大和富明實業的負責人。
朱允熥過去的時候,兩人還沒到。
等了片刻,才終姍姍來遲。
兩人剛一落座,朱允熥便把找他們過來的大致情況說了一遍。
徐行全率先開口,道:“這些年,職大為各作坊輸送過來了不少人才,倒是不愁缺人。”
“只是這些人大多是剛剛畢業的,尚缺一些經驗,曲阜的情況有些複雜,他們過去恐很難駕馭。”
“不如從其他地方的作坊抽調過去吧,這些人經驗足,處置複雜局面的時候更老道一些。”
“至於新畢業的學生就讓他們過去填補老作坊的缺吧,老作坊各方面都運轉平穩了,他們也能更有把握。”
這樣的安排,的確最合適。
“孤看可以。”
時間緊迫,講求的就是一個效率,朱允熥權衡利弊後,當即拍板定了下來。
“這樣吧,那馬上篩選一下,挑幾個合適的人選出來。”
“選定之後,別回京師了,讓他們直接去曲阜,把框架搭起來,再給他們休假的時間。”
安排好富明實業,朱允熥又點名問了黃觀。
“黃院長,你這邊呢?”
黃觀臉色凝重,遲疑了片刻。
“徐掌櫃所言都是實際問題,職大這邊倒也不缺先生,只不過他們自畢業之後就一直醉心於書本。”
“對於人情世故尚有欠缺,更別說處置曲阜那種複雜的問題了。”
“最關鍵的是,職大是要直接和孔家接觸的,過去之後肯定要先一步受到這種複雜情況的衝擊。”
“臣擔心,以他們的能力不足以處置這些問題,會因此耽誤了殿下的計劃。”
黃觀的擔心處處都在理,倒並非是在推卸責任。
朱允熥沒著急說話,簡單沉思起來。
職大既要辦,肯定要先生。
而這些先生即便是那些一早畢業的,都一直只負責教書,碰到些複雜情況,指定得抓瞎。
這些先生是職大的第一道屏障,一旦他們被衝擊的土崩瓦解,職大很快也會潰敗。
要是職大被排擠出曲阜,那笑話可就太大了。
“要是知縣全力支持了?”
片刻後,朱允熥突然問。
黃觀想了想,道:“知縣有官身,曲阜各方再咋猖獗,都會有所忌憚,要是知縣能保著,或許能解決這些苦難。”
頓了一下。
黃觀緊接著,又道:“只是這樣的知縣不好找,既要能力夠強,還要堅定不移的站在職大這邊。”
“要只是和稀泥,怕還是...”
黃觀的擔心,不無道理。
只認可職大辦學理論,這樣的人肯定不會一力支援職大。
要想堅定不移的站職大這邊,還得是職大科班出身的才行。
朱允熥微微一笑,回道:“曲阜原知縣因縱容孔家治下不嚴等種種原因被處斬了,皇爺爺有意派職大士子過去接任,有他們護著,你說的問題應該能夠迎刃而解。”
按朱標所言,老朱是有意讓職大學生過去接任的。
只不過,不一定是孫壯。
不過,不管是不是,絕對都會堅定不移站在職大這邊的。
所有的問題解決,朱允熥沒再多留黃觀和徐行全。
曲阜的問題越早解決越好。
他們二人早挑人出來,也就能早派人過去了。
在送走黃觀和徐行全走了後,朱允熥也沒著急回去。
好不容易才和老朱請到假,當然是要好好放鬆一下了,傻子才會這麼早就回去。
就在朱允熥在職大的公房,懶洋洋的呼呼大睡的時候,常升家僕尋了過來。
“殿下,我家老爺請您過府一敘。”
通常情況下,常升是很少尋他的,就連吃飯基本都不咋喊他過去。
朱允熥有些奇怪,那家僕又接著解釋了一句。
“涼國公幾個尋到了家裡,說是要和老爺一塊喝酒,知道殿下回京了,商量了一下就說請殿下也過去。”
要只是喝酒,那就放心了。
藍玉這些勳戚和他有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同時也是他各方面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對於他們,肯定不能太疏遠。
“行,孤馬上去。”
朱允熥答應後,家僕先走一步。
之後,朱允熥也沒耽擱太久,便匆匆回趕到了常升府上。
等朱允熥過去時,常升家裡已擠了滿滿當當的一屋子。
傅友德,馮勝,藍玉,王弼等都在。
見到朱允熥進門,紛紛攘攘站起,張羅著要給朱允熥。
“私下相聚,沒那麼多規矩,免了吧。”
朱允熥擺擺手,拒絕了眾人。
“殿下,曲阜之行可還順?”
朱允熥剛一坐下,藍玉便湊了過來。
“還成,沒啥問題。”
朱允熥話落,王弼很快補充。
“能有啥大問題,殿下是同上位一起去的,誰要再敢炸刺,那就是和上位對著幹,和朝廷對著幹。”
朱允熥還沒說話,很快又有人出言。
“殿下冊立太孫,那是牢不可破的三代儲君,那些文人對殿下向來多有置喙,是該讓他們好好消停消停。”
“上位對殿下那真沒得說,為了殿下竟然親赴曲阜,親自幫殿下削掉了那些文人引以為傲的啥狗屁聖人。”
“上位對殿下的疼愛,就連太子都不及萬分之一。”
“往後我們這些人,就得全靠殿下庇護了,有殿下在,我們吃香的喝辣的,就再也不用忌憚那些文人了。”
這些勳戚勾肩搭背,之前按壓下的驕縱習氣一下全都釋放出來了,扯著嗓子吵吵把火的,還沒喝就酒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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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打擊了孔家,削弱了文人的力量,他們各個都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沒有任何人所能壓制了。
朱允熥眉頭皺了皺,認真道:“各位對孤的心意孤都明白,但孔家的不法之事是事實。”
“處置孔家只是因他們這些年的行為太過猖獗,即便是沒有孤,皇爺爺該處置仍舊會處置的。”
以前,朝廷各方矛盾突出,老朱騰不開手處置,只能讓文武相互牽制。
一旦有了功夫,有沒有他,老朱都會削弱兩方,從而致使皇權抬升。
“對,殿下說的對。”
“孔家早該動了,有句話咋說來著,月滿則虧,孔家他坐天下第一世家的位置那麼久了,也該挪挪窩了。”
藍玉摟著朱允熥,哈哈大笑著附和著。
乍一看好像是聽進去了,但瞧他這樣志得意滿的,這可不像是聽進去的。
“舅爺,這話是不錯,但...”
朱允熥還想多勸幾句,只不過藍玉根本沒有往下聽的心思。
“大外甥孫長大了,知道勸你舅爺了,你的意思,舅爺都知道,我們今天只是私宴,就不說朝中的那些事情了。”
藍玉阻止了朱允熥不罷休,又衝著其他人喊著。
“聽到沒,今天只是私宴,誰要再說朝中的那些事情,小心老子的拳頭。”
在這些武將勳戚中,藍玉說話向來有些分量。
一聽藍玉這麼說,眾人紛紛附和。
“那是,那是。”
“今天只是為來喝酒的,提那些事情做啥。”
“我們這群人好久都沒一塊喝了,定要不醉不歸。”
“對,不喝趴下,誰都不準走。”
一群人表了決心,又招呼常升上酒。
沒用多久,酒菜準備妥當,眾人移步於朝廷,圍坐在了一塊。
“來,幹!”
酒倒滿,藍玉舉碗。
眾人紛紛端起,緊隨其後。
一碗幹掉,很快蓄滿。
“來,再來!”
上了酒桌,眾人都舉了,朱允熥不能不舉。
連喝了兩碗,藍玉一瞅朱允熥。
別人都用碗,只有他用杯。
“外甥孫,你這歲數都不小了,咋還用杯,男子漢大丈夫輸啥都行,可不能輸了酒。”
“來,給太孫換碗。”
因顧慮到朱允熥身份,怕朱允熥喝多,在老朱那兒沒法交代。
所以,之前的酒局,都是他們用碗,朱允熥用杯的。
而且,朱允熥喝多喝少,在他自己承受範圍就行,還從沒有人專門灌朱允熥喝酒的。
“舅!”
常升是武將中最沉穩的,見藍玉失了分寸,當即站了出來。
“你還知道老子是你舅,老子說話啥時候輪得著你來做主了。”
“滾蛋!”
“信不信老子抽你。”
常升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旁邊下人誰都沒動,一直瞧著常升臉色。
“老子說話不好使?”
“告訴你們,就是老子姐夫在,老子在這個家說話那也是三分分量的。”
現在的藍玉正是自以為志得意滿的時候,區區幾句勸,根本就很難聽進去。
況且,這麼多武將都在,常升做小輩的,怎麼著都得給藍玉幾分面子。
藍玉非要堅持不可,常升只能點了點頭,示意下人去取了。
酒碗取來,藍玉親自斟酒,放在了朱允熥的面前。
“外甥孫,就憑你現在在上位心中的分量,真沒必要事事都那麼小心謹慎。”
“大老爺們活得就是一個暢快,該放縱的時候也得放縱一下,一直憋著遲早得憋出病。”
“你舅爺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用罈子喝了,你連個碗都不敢用,啥時候才能成大老爺們。”
“來,喝。”
藍玉拿起自己酒碗碰了碰,其他武將全都眼巴巴的瞅著。
酒都敬到跟前了,朱允熥要再不喝,那就是在打藍玉的臉了。
同時,也會因此把這些武將全都給推出去的。
籠絡難,離心易。
沒辦法,朱允熥只能仰頭一乾二淨。
“這才對嘛!”
“來,繼續。”
藍玉揪起罈子,重新給朱允熥蓄滿。
酒桌上就是這樣,一旦開了頭,再想拒絕可就難了。
藍玉敬酒,他喝了。
再有人敬,他不喝那就是厚此薄彼。
再苦再難,非喝不可。
朱允熥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反正酒席結束後,朱允熥早就喝的七葷八素不說,光是記住的上廁所次數就達八次。
散席之後,武將們拽著酒罈,勾肩搭背的往家裡走。
朱允熥早不省人事了,則由虎威營護衛抬著往宮裡送。
轎子抬的再穩,多少都會顛簸。
走了一路,吐了一路。
等回了東宮,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身體難受,意識模湖,那種感覺,簡直生不如死。
於實和孫前忙前忙後,一人幫朱允熥換衣服,一人給朱允熥喂醒酒湯。
自穿越以來,有老朱和朱標這兩座大山壓著,朱允熥一直都挺潔身自好的,
即便是飲酒,也在自身所能駕馭範圍之內,從沒有像今日這般不省人事。
朱標從乾清宮回來,正趕上朱允熥吐得最厲害的時候。
“在哪兒喝的?”
朱標神情嚴肅,於實哪敢撒謊。
“開國公府上。”
朱標話不多說,接了於實手裡的抹布,親自給朱允熥擦嘴捶背。
“殿下,奴婢來吧。”
於實近前,想要幫忙。
他是朱允熥貼身內侍,照顧朱允熥是他的本職。
哪成想,卻被朱標拒絕了。
“不必。”
“拿杯水來。”
接了水,朱標給朱允熥漱了口後,扶著朱允熥躺下,又給朱允熥掖好了被子。
之後,朱允熥呼呼大睡,朱標寸步不離守著。
吐了,幫他擦嘴。
渴了,給他倒水。
於實和孫前侯在一旁,想幫個忙都幫不上。
而與此同時。
藍玉那群武將醉醺醺的,從常升府裡出來,沒走多久便碰上了蔣瓛。
蔣瓛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些錦衣衛。
一條馬路窄倒是不窄,兩方只要稍微錯個身,那就都過去了。
但偏偏兩方都是驕縱的主,誰都不願意最先妥協。
勳戚這邊以為老朱打壓了孔家,能與之抗衡的文臣也就被打趴下了,再也沒人能與之抗衡,他們崛起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了。
區區錦衣衛,又算得了啥?
而錦衣衛自設立到現在,已主辦了洪武三大桉,勳戚功臣折損於他們之手的不計其數。
帶著監察所有臣民御令天子親軍,勳戚不過是他們監察成員中的一部分,又哪會給他們讓路。
誰都不讓誰,就只能僵持了。
數息功夫後,錦衣衛那邊率先發話,趾高氣揚喊道:
“錦衣衛指揮使在此,何人膽敢阻擋,還不快速速讓開。”
聽到這,勳戚們哈哈大笑。
“老子當是誰,原來是蔣瓛啊。”
“蔣瓛他算個屁,老子在戰場上剁韃子腦袋的時候,他還玩泥巴呢。”
“就是,老子們打下的江山,憑啥讓他耀武揚威。”
“快快滾下馬來,給老子把路讓開,免得老子把你們都揍成豬頭。”
夜色中,蔣瓛是啥表情看不到。
在勳戚們一番叫囂後,還是那親衛發的話。
“你們是私下醉酒,蔣指揮使是身負公差,耽誤了你們擔的起嗎?”
要真是公差,會為了條本能讓開的路,在這裡沒完沒了的扯皮嗎?
勳戚們本就狂妄,再加上醉酒,早就不知曉利害了。
不說錦衣衛是否有公差是個未知數,即便是真有也很能讓他們以此緣由就把路讓了的。
“不就是去趴牆根嗎,這算屁的公差。”
“娘的,啥時候變得娘們唧唧的了,和他們說那麼多廢話幹啥,幹趴了他們,想過不就能過了嗎?”
“那就幹他娘的,北元韃子都擋不住老子,錦衣衛算得了屁。”
“老子先上,你們跟著。”
“憑啥你先去,老子去。”
眾人爭先恐後,誰都怕落了下風,一呼而擁全都衝了過去。
一條路,錦衣衛都要爭個高低上下。
現在,勳戚們都打上來了,他們又豈有不還手就逃竄之理。
“上!”
在勳戚們還沒衝過來的時候,蔣瓛便已迫不及待下達了命令。
很快,兩方人馬相交。
蔣瓛好歹是個指揮使,帶在身邊的親衛,自然都是身手矯捷之人。
而藍玉那些勳戚又都是統領千軍萬馬的,身手自然也都不俗。
噼裡啪啦。
兩班人馬打的難捨難分,你來我往的,誰都不讓著誰。
沿街店鋪,聽著這些滲人的打鬥,擔心被殃及池魚,很快全都紛紛熄了燈,
本來明亮的街道,瞬間變得一片烏漆抹黑。
即便如此,雙方仍沒有停手的架勢。
勳戚們藉著酒勁兒越打越興奮,而錦衣衛在勳戚們死纏爛打,追著不放的情況下,又怎能率先停手。
這個時候,誰先停,誰就輸了。
不知打了多久,就連一直騎在馬上觀戰的蔣瓛,不知何時也加入了混戰的隊伍。
街頭烏漆抹黑,雙方熱血翻湧,雖沒有刀劍相向,掄起的拳頭卻也都使足了力氣。
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出人命。
不過,就在雙方戰鬥打的如火如荼,焦灼不下之際,巡邏的五城兵馬司終於趕了過來。
領頭的是南城兵馬司指揮使王世成。
瞧著打鬥的雙方,不是錦衣衛就是勳戚,只覺一個頭兩個大。
他不過是負責個京中一小片治安的一個小小指揮使,這兩方得罪誰都不好。
可畢竟是他地盤,不管又不行。
只能先下令,把打鬥的雙方分開。
現在這些人都打紅了眼,自己人誰是誰都分不清了,兵馬司軍卒不知在挨了無辜拳頭,才終把雙方分解開來。
以王世成的身份,並不足以處置錦衣衛和勳戚的矛盾,自然不敢把打架的雙方,按照規定讓他那牢房裡帶。
只能,道:“各位將軍,蔣指揮使,你們看這事兒該如何處置?”
瞧眾人情緒激動,隨時都有再起衝突的可能。
王世成只能拿出了最後一把殺手鐧,道:“要是有啥要化解的,要不在下幫各位往陛下那兒遞條子,請陛下來決斷?”
需要老朱處置的,那就不會半夜三更的用拳頭解決了。
相反,以這種方式群毆,他們會更害怕被老朱知道。
王世成這話一出,不管是 蔣瓛,還是那些勳戚,瞬間全都蔫了。
半夜三更街頭打架,不管誰對誰錯,若被老朱知道了,雙方肯定都免不了要吃些瓜落的。
誰都不願意去,正好算是合了王世成的心意。
畢竟,他們要是去了,他這個第三方是要充當證人的。
不管是錦衣衛,還是勳戚,那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即便是實話實說,也會損害到另一方的利益。
是否能夠化干戈為玉帛不重要,只要不把他牽扯進去那就成了。
“區區小事,就不勞上位煩心了。”
打了一架,酒勁也消耗的差不多,藍玉率先發言做了決定。
勳戚本就是藍玉領頭的,藍玉偃旗息鼓了,其他人當然也就鳴鑼收兵了。
害怕雙方再起衝突,王世成帶人一直目送著雙方人馬各自消失。
這才在安排了自己手下按既定路線巡邏後,他獨自一人回了家。
他好歹是個指揮使,自然不會像普通軍卒那樣上街巡邏的。
正準備下值正準備回家時,聽聞手下呈稟說是街頭有人鬥毆。
畢竟是京城,平時治安還是很不錯的,鮮有大規模鬥毆事件,他不敢怠慢,只能親自過來處理。
本打算緝拿了鬥毆的雙方,把他們全都抓到大牢,讓他們好好長長記性。
哪知,鬥毆雙方京師勳戚和錦衣衛。
都是目中無人的主,他那廟裡哪容得下這些大佛,只能化干戈為玉帛,把影響降到最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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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雙方出了他的地盤,哪怕把人腦子鬥成豬腦子,那都不幹他的事情了。
不是他的地盤,想幹啥幹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