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宛如小島的星艦上船員其實不多, 連廚師帶醫生算一塊也不足百人。在人工智慧能夠代替大部分的操作、航程又過度漫長的情況下, 船員多了並不是好事, 不說航行中的消耗問題, 光是長期在封閉空間內生活就是很能讓人情緒失控的事，若非安蓋爾的星艦回航母星時往往運載大量“商品”、需要至少一個班組的巡查負責監管, 夏爾艦長估計會將艦組成員壓到二十人以下。
傑森·李是艦組中的物資調度員，或者說直白點就是管物資倉庫搞後期的, 這聽上去是個挺重要的職位, 其實跟艦上的雜工差不多……他必須住在倉庫外的小隔間裡、就是那種類似於酒店侍者住的比廁所還狹窄的小隔間, 雖說艦內的空間並不寬裕、艦長室也不過是幾十個平米的房間……然而他這個小隔間是沒有隱私性的, 對著倉庫的寬大視窗沒有關閉選項，他能每一秒都看得到倉庫的大門, 倉庫門上的監控頭和任何路過這兒的人也能一眼看穿他在做啥。這是對物資調度員最不客氣的防範，誰讓所有人都操心他這會不會監守自盜呢？相比之下，被當做雜工一般給每一位呼叫過來的長官跑腿送東西倒不算什麼了, 起碼當他動起來的時候不會給人盯著看。
巡查組的人閒得天天泡在娛樂室聯機賭博, 傑森·李為巡查長跑腿送酒水的時候沒少羨慕地朝裡面張望, 聽說這些巡查中不少人連明年的工資都輸掉了，他倒是想進去輸一下都沒機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傑森·李有四分之一的東方血統, 像他這樣的混了東方人血脈的混血兒在藍星上地位比黑人還尷尬，傑森·李在念社群大學的時候就沒少為這該死的東方混血被同學勒索。
“奶奶為什麼要嫁給那個東方人呢，唉，有時光機就好了, 我一定要回到過去拆散這場戀愛。”坐在自己的小隔間中、抬頭看著那架對著視窗的監控頭，傑森·李只能無聊地坐在椅子上用手錶上的3d投影螢幕看小說……別人都可以戴上vr頭盔玩遊戲，他卻是不行的，敢這麼幹就是瀆職——公司內部並不會因為他的四分之一東方血統公然搞歧視，不過肯定也不會有什麼優待，相反，他這樣的人若是敢懈怠，管理部那幫人扣錢起來絕對會很爽快。
索然無味地翻看著手錶個人端腦中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的小說，傑森·李控制不住地有些想打瞌睡，當然，這個時候他可不敢睡，要是哪位長官傳來晶片資訊他沒有第一時間回饋那可是很要命的，為了提提神，傑森·李關掉小說、開啟了那部他從小學起就迷上了的《藍星世界通史》。
傑森·李是美洲島人，他喜歡看《世界通史》的原因是，他非常以自己的國家為豪——美洲島國建國僅有三百餘年，這麼年輕的國家卻在三次世界大戰中步步提升、從弱小的流民之國躍身為藍星最強國，這是值得每一個國民自豪的光輝歷史，從《世界通史》中以全域性描述的描寫方式中尋找美洲島國一步步強大起來的痕跡，是傑森·李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最喜歡幹的事兒。
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則是那個曾經幾乎稱霸藍星、如今卻煙消雲散的東方古國，《世界通史》中的近代篇描述的幾乎都是這個國家的興盛與衰落；前半部分，美洲島國只是眾多背景國之一，後半部分，強勢崛起的美洲島國一步步取代東方古國並將其徹底擊敗，這鮮明的對比、強烈的落差，讓任何人看到這段歷史時都難免心潮澎湃——傑森·李小時候第一次看《世界通史》就被這部分迷住了，這比虛構的小說還要精彩的逆襲歷史讓他不可自拔。即使他也有四分之一的東方血統，但他可丁點兒不會認為自己跟那個國家有絲毫關係，那只是他的奶奶年輕的時候沒有好好挑一個相配的丈夫罷了。
當然……雖然並不承認自己有東方古國的血統，也不妨礙傑森·李每次看這部藍星聯合國文教部出品的《世界通史》近代篇前半部分時對這個國家那跌宕起伏的歷史發出驚歎——在藍星的近代史上，東方古國其實並不是一開始就那麼強大的，實際上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這個國家已經衰弱到極致、成了多個首先發展出工業文明的軍事強國殖民地，那個時期剛剛建國的美洲島國都要比這個國家強盛。
一戰結束後，當美洲島國發了戰爭財撈到第一桶金時，這個古老神秘的東方古國也在悄然發生轉變，1939年全球大部分國家皆捲入反|法|西|斯戰爭時，這個在藍星人眼中衰敗落後的國家忽然間爆發出強大的軍事實力，他們的軍隊裝備著不輸於當時作為發達國家的英、法等國的武裝，在亞、歐兩週主要戰場上都獲取大量戰果、成為二戰後的主要勝利國，不但吞併了當時鄰近東方古國的櫻花國近半國土，還將觸手伸向了東南亞、甚至印度大陸。
顯然，1918年到1935年期間東方古國的國土上到底進行了怎樣一種翻天覆地的變化是全世界的學者們都極度好奇的，這個國家在三戰中覆滅後無數學者湧入大陸爭奪那些搶救出來的檔案、記錄，為了研究這段歷史還出現了好幾次全球性的學派學說之爭，爭執的結果就是，在這部《世界通史》的近代篇上充斥著各個學派的學者們不同觀點的描述，甚至連懷疑東方古國在這個時期無意間接觸到外星人、獲得外星高科技這種說法都有支持者……
傑森·李當然不在乎全球的學者們在學說之爭上的堅持，他作為讀者純粹就是看個熱鬧——《通史》中有大量那個時期的新聞圖片，至少從這些新聞圖片上看當時的東方古國是十分強大的，他們的軍隊數量比一些小國家的國民還要多，他們的殖民地保有數量僅限於老牌殖民國家英國，當英國在二戰中流幹了血、不得不放棄掉僅剩的半個印度時，東方古國的殖民地還一塊都沒丟。
除了軍事方面，東方古國在經濟上的體量同樣驚人，他們完整地學習了英國人那套血汗工廠做法、把藍星200多個國家當成了他們家的產品傾銷地，同樣是二戰戰勝國的美洲島國在那個時期完全無法跟東方古國競爭，受國內經濟不景氣所困，當時的美洲島國總統甚至不得不低頭跟東方古國請求工業合作。
這種如同藍星絕對霸主般的地位持續了幾十年，當各國還在扳著手指頭熬日子時，這個強大得如日中天的國家忽然變得不穩定起來……毫無疑問，這段歷史也是各國的學者們萬分感興趣的，各個學派的學者都對這個強大到可怕的國家衰敗史有著自己的一套說法、並從各個角度進行全方位分析，或洋洋灑灑、或幸災樂禍、或唏噓感嘆，當然了，這部分“情節”裡面傑森·李肯定不會想太多，他看到的都是美洲島國抓住機會發動數次經濟戰從軟實力上蠶食這個看似不可戰勝敵人的手腕，在累積了足夠的優勢後，在2048年、宇宙大開拓時代來臨前發動三戰，幹掉了這個壓在美洲島國頭上近百年的敵人——這個時候東方古國的殖民地已經丟光了，原來那龐大的軍隊也養不起了，甚至國內早幾十年就出現國民外逃，傑森·李的奶奶找的丈夫就是那個時候跑到美洲島國的。
作為完勝國的國民，傑森·李看這段歷史自然是能感覺到無上愉悅的，這種爽快感能夠很好地幫助他調解心理壓力，巡查長再次透過晶片發來資訊要求送酒時他很乾脆地應聲而起，關掉3d螢幕伸手去拿id卡。
也就在傑森·李從放id卡的盒子裡將卡片掏出來時，他忽然感覺眼前一黑，腦子裡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便失去了意識；他的身體卻似乎沒有受他本人意志影響，至少在正對著視窗的探頭拍下的畫面中，傑森·李只是起身的時候身體晃了一下便很快穩住了，接下來“他”動作自然地把手捏著的id卡拿了出來，起身走出小隔間，穩穩地走到走廊上。
星艦內部通行許可自然不止是id卡這個外在設定，各個艙區中轉地帶裝置的人像掃描、眼球虹膜、十指指紋掃描等才是在星艦中自由活動的“通行證”。手上沒有拿著酒的傑森·李走出處於星艦內艙下部的倉庫區時，十多道不可見掃描電磁波便將他從頭到腳過了一遍。
“許可權確認，可透過。”
“許可權確認，可透過。”
略顯死板的ia提示聲響了五、六次，身為物資調度員的傑森·李來到了星艦內艙左部軍事區。這一路上他完全沒有遇到人，畢竟這次航行都過去三個月多了，沒什麼人還能有興趣欣賞艦艙內的單調景色，走廊上能看見活動的只剩下勤勤懇懇的ii型機器人……也是虧得沒有遇到人，不然傑森·李那近看下呆滯的眼神兒必然要露餡。
宇宙時代的戰爭不再需要士兵親身上一線去打死打活，ii型步戰機器人、蜘蛛地雷、投|彈機械鳥、偵察機械鳥、無人戰機、自動瞄準激光炮等等裝置投放到戰場上的作用遠高於成群結隊的士兵發起衝鋒，作為暴力機構的軍事區自然也就會比別的艙區更冷清——操控無人太空戰機的都是使用個人主腦為輔助的副駕航天員了，還指望步兵去打衝鋒不成？
站在空蕩蕩的、僅有值班機器人來回晃的軍事區，隨便選了個方向出發的傑森·李看似有些尷尬，沉默片刻後，物資調度員走到牆體螢幕前，硬著頭皮觀看起艙內結構圖，過不多久，傑森·李的眼神更加呆滯……這個艙內結構圖並不是平面圖，而是三維立體的，這位……操控著傑森·李身體的“人”，看不懂這個複雜的玩意兒。
當傑森·李進退兩難時，走廊一頭傳來凌亂腳步聲，兩個不知道泡在娛樂室賭了多久的值班巡查打著哈欠搖搖晃晃地路過，其中一人認出傑森·李的背影，調笑著打招呼：“嗨，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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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森·李猛然扭頭，兩隻眼睛瞪圓了看向招呼他的巡查。
他的頭部，轉動了180度。
值班巡查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裡，他的同伴似乎是懷疑太久沒睡出現錯覺、抬手揉了下眼睛 。
“噢不——”出聲的巡查再度發出聲音，這次他的聲音是極度驚恐的、帶著顫音的，只是他沒能來得及說出下面的話，因為傑森·李以面朝他們、背對他們的古怪姿勢、欣喜若狂地撲了上來……
傑森·李只是文職人員，他的大腿才勉強有巡查的胳膊粗，但當他那向後扭曲的胳膊夠到兩名健壯的武職巡查時，卻是輕輕鬆鬆地將對方下意識抬起來格擋的手臂抓斷……
慘叫聲迴響在軍事區上空，正在執勤的數臺機器人紛紛將掃描儀器對準了正將兩名巡查撕碎的傑森·李，任何人類都可以輕易分辨出傑森·李這會兒的情況不對勁，但機器人是靠資料識別敵我的，傑森·李雖然表現異常、從各項資料上來說卻是妥妥兒的“自己人”、“安全人員”，所以這些危險的戰爭機器在完成對在場人類的掃描後，便各自繼續執行自身程式裡面編寫好的任務。
控制中心，軍事區的監控頭將拍到的“碎|屍”畫面忠實地傳達到監控室，因監控頭掃描到兩名值班巡查正在失去生命特徵的關係，螢幕上出現預警提示，然而……應該在監控室值班的巡查這會兒正在外間聚集玩橋牌，並沒有人理會監控系統……
發生在傑森·李身上的古怪事件並不是鼓勵，從太空戰機的出入艙門潛入星艦內部的大惡魔約有二十餘名，當某頭傀儡魔控制著傑森·李將兩名巡查撕碎時，與軍事區相鄰的行政區，一頭可將身軀化為煙霧的影魔正順著通風管道不緊不慢地搜尋目標；更遠一些的生活區，潛行在暗影中的幾名大惡魔正在討論從哪頭出擊比較合適……
惡魔並非無孔不入，星艦若真是全封閉狀態那麼大惡魔是沒法兒進來的，也並非所有的大惡魔都有潛伏天賦，混進星艦內部的大惡魔只佔總比例的六分之一；部分惡魔潛入星艦內部搞事時，進不來的那一批也衝著這艘龐大的星艦露出獠牙……
匆匆趕到艦橋的艦長夏爾還沒有收到星艦內部生變的訊息，他是為右副駕發現的量子衛星趕來的，捕捉的衛星殘骸正在送回，夏爾長官急需知道這臺未知衛星的來源。
爭奪殖民地這種事兒在藍星上不是什麼新鮮事，與下屬擔憂別的文明插手不同，夏爾長官擔心的是別的公司把腳插了進來——安蓋爾公司掌握的星源開採技術被流出對公司是件沉重的打擊，如今對殖民星虎視眈眈的並不僅僅是原來的那些競爭者。
只是趕到艦橋後，夏爾長官就再也顧不上焦慮公司面臨的惡意競爭問題了，這位退休後被安蓋爾公司返聘的前帝國上將愕然看著巨幅環形螢幕中那些攀附在太空戰機機體上的奇葩生物，幾乎失聲：“這……這是什麼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