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遊青鸞輕笑一聲, 沒有直接回答‘願意’或者‘不願意’。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
遊青鸞語氣中沒有其它深意, 彷彿只是簡簡單單陳述這件事而已。
“嗯, 決定打電話之前，我也以為自己不會問。”池羲嗓音壓得很低, 輕的剛說出口, 就會融化在空氣裡。
鬼知道他經歷了多少掙扎, 才終於有勇氣, 讓男朋友翻開過去。
池羲甚至覺得：這是他前半生，最勇敢的時刻。
仔細算算，兩個人相識到現在，整整過去六年。
雖然沒有共同經歷困苦, 也算是分享過彼此的喜怒，瞭解對方的脾氣。
六年以來，遊青鸞倒是第一次，聽出池羲的哀傷。
“遊總。”池羲用那樣的聲音叫住他，語氣中壓抑著濃稠的情緒, “你之前說過，我們離相互了解, 還有很遠的距離。”
“哦, 你還記得啊。”這種隨口一提的隻言片語, 遊青鸞自己都記不清了。
“你說過的話，我怎麼敢隨便忘記？”池羲勾起唇角，沒什麼笑意的笑了下，“我本來打算, 慢慢縮短之間的距離……可是我發現，我現在等不及了。”
池羲能夠肯定，自己喜歡遊青鸞這個人，有足夠的耐心，甚至願意把往後餘生都搭在他身上。
可池羲不想再慢慢瞭解遊青鸞，等待一點點聚沙成塔。
那個過程太煎熬了。
每次多知道一點，多靠近他一步，時間拖得越長，池羲就覺得自己越心疼。那種痛楚斷斷續續，彷彿用一把沒開刃的刀慢慢切割。
既然必須要心疼，自己逃不過去，乾脆一次性疼得徹底吧。
他可以把心臟都挖出來，捧出肺腑，豁出性命，跟所愛的人坦誠相待。
池羲隔著時空，一字一句問，“遊總，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嘖，說什麼願不願意——其實我本來也沒想隱瞞你。只是覺得，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沒必要拿出來說而已。”
那邊遊青鸞大概有些睏倦了，說話聲漸漸變淡，聽起來有些不真實。
“遊總的事情，怎麼能說微不足道呢。”池羲調整情緒，從善如流覺接過話茬，把男朋友誇上天。
“是啊，我的事情，這種說法真不可思議。”遊青鸞神情恍惚，“才過了六七年的事情，我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
為什麼會有那種感覺？因為不願意回想嗎？
遊青鸞只是稍微感慨了一下，池羲已經被自己的腦補，壓得喘不過氣了。
以前池羲沒有問，除了怕遊青鸞不願意說之外，更害怕自己接受不了。
加入可以，池羲寧願跟遊青鸞交換。
那邊的人沒有立刻回答，聽筒裡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遊青鸞側躺在床上，找了個舒服地姿勢，翻過身愜意地合上眼睛。
“池先生，你應該記得吧？前幾年流傳過一句挺文藝的話：你看過凌晨四點的世界嗎。”
“嗯，我記得。”池羲回答。
自己剛看到這句話的時候，還跟遊青鸞吐槽，說世界上失眠的人真多，凌晨四點還要看看世界。
“凌晨四點的世界我看過很多次，也看過很多種。山峰、深海、峽谷、極地…不止凌晨四點，我看過它們從黑夜到白天的每一分鐘。”
“等等，你為什麼會去那裡？”池羲連忙追問道。
遊青鸞去過深海和極地，可是他從來沒有跟自己提起過。
或許按照遊總的標準，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見鬼的微不足道！那種鬼地方會死人吧？
“為什麼去？碰碰運氣吧。”遊青鸞隨意地笑了幾聲，用非常無所謂地語氣回答，“池先生應該發現了，我本來是個膽小怯懦的人。”
“不，你不是！”池羲連忙否認，用近乎祈求的語氣說，“遊總，別那麼說自己。”
“……”遊青鸞話還沒說話，思緒突然被他打斷，語氣裡染上幾分無奈，“池羲，你已經二十八歲了，學會接受現實吧。”
“我知道啊。”
池羲知道自己二十八歲，也早就過了‘何不食肉糜’的年紀，明白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苦難。
可他無法接受遊青鸞詆譭自己的現實。
“那你知道，為什麼我右手一直帶著腕錶嗎？”遊青鸞突然轉移話題。
池羲呼吸驀得停頓幾拍，沒有說話。
突如其來的沉默，已經說明答案。
“哦——”遊青鸞拖長調子，輕描淡寫的嘀咕，“原來你知道啊。我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遊總，這件事我可以解釋，都是意外！”池羲急急替自己辯駁。
——猶記當時，他們已經交往兩年了。
因為遊青鸞工作特別忙，所以見面機會少之又少，感情也處在相敬如賓階段。
那天池羲下班時，意外發現遊青鸞已經到家了，便放下東西便去他房間找人。
他敲敲門，遊青鸞在裡面喊‘進來’。
池羲得到許可，推門進去。發現塑膠男朋友剛洗完澡，還沒有來得及戴上腕錶，正背對自己系襯衫釦子。
抬起胳膊時，襯衫袖子往下滑了一截，讓池羲不經意看到他的手腕。
那一瞥過於觸目驚心，池羲至今回想起來，仍舊有種驚魂未定的恐慌。
遊青鸞膚色偏白，可手腕上七道泛白的傷，仍舊很刺眼。
如同一塊上好的漢白玉，卻被摔得四分五裂。
“看到也無所謂，我本來沒想瞞你。”
遊青鸞字裡行間都帶著置身事外的淡漠，似乎在講述別人的事。
“十年前，我十七八歲的時候，膽小又怯懦，連自殺的勇氣都拿不出來。”
“割腕不敢劃太深，像玩過家家一樣，流血之後立刻給自己包紮起來，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安眠藥剛吃三分鐘，又壓著舌根全部吐出來。”
“還打算放煤氣自殺，結果受不了窒息的感覺，最後只能把寫好的遺書扔進去燒掉。”
遊青鸞講著往事，被年少的自己蠢到了，還有心情開玩笑，“換成現在的我，如果決定自殺，早就投胎一百次了。”
“遊青鸞！”池羲被他千奇百怪的自殺方式，嚇得一顆心懸在半空，連忙叫住他。
遊總真無情，他也不想想，自己離開這個世界，我要怎麼辦？
池羲慫，怕自己沒勇氣殉情。
“放心，我現在特別惜命，八十年內不可能自殺。”遊青鸞很沒誠意的安撫兩句，又繼續說，“後來我發現，憑著自己的破膽量，自殺估計是行不通了，所以就想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
“我大學四年裡，去過很多地方。在國外山谷上走過鋼索，跟冒險隊去極地看企鵝蛋，還試著穿越過傳說中‘無人生還’的峽谷。”
“結果我每次都活下來了，大概死神不願意接管我吧。”遊青鸞說到這裡，遺憾地嘆了口氣。
池羲默了。
您到底為什麼遺憾？
我只是聽你講這些，都覺得自己心跳紊亂，快滾去見死神了好嗎！
“後來我想了想，覺得這大概是所謂的天意，註定我命不該絕吧。”
遊青鸞躺在床上就容易犯困，全部講完以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再後來，我大學畢業，沒時間折騰了。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池先生聽的還滿意嗎？”
池羲以為他在諷刺自己，愧疚地說，“抱歉，讓你想起很多不愉快的過往。”
“嗯？哪有不愉快？”遊青鸞驚訝兩秒，慢條斯理解釋道，“其實，我後來玩得挺開心。跟隨冒險隊去極地探索的時候，隊伍裡同行的人都很厲害。返程之後我開始創業，他們還給了很大幫助。”
“真的嗎…”池羲心情總算好受了點。
“說起來，池老闆就是他們介紹我認識的，然後才能遇到你。”遊青鸞難得流露出一點真情實感，“我經常慶幸以前的自己那麼懦弱，所以今天的我還活著。”
“嗯。”池羲被抽乾全部力氣，靠著牆壁感慨道，“如果我能在十七歲遇到你，就好了。”
“有點難，我的十七歲，已經過去很久了。”遊青鸞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十七歲的我，你不是天天都能看到嗎？”
十七歲的遊青鸞啊。
池羲下意識抬眼，看向書房的方向。
確實，不僅能夠看到，還可以幫他避開那段堪稱壯烈的遭遇。
遊青鸞笑笑，重複自己回到十年前的第一天，跟池羲說過那句——
“池先生，請照顧好我。”
池羲立刻就想起來，反問道，“哎，我上次怎麼回答的？”
“忘了，好像是盡你所能？”遊青鸞只能記住大概。
“嗯，那我現在換個說法。”池羲清清嗓子，鄭重許下承諾，“我池羲必定竭盡全力，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
“噗嗤——我又不會遭遇暗殺，不需要那麼悲壯。”
遊青鸞嘲諷技能滿點，含情脈脈的氣氛瞬間消散。
“……遊總，我以為你至少會裝模作樣感動一下。”
“哈哈哈哈！那重來一次，讓我先醞釀感動的情緒。”
“不用。你都困了，早點睡吧。”池羲被遊青鸞笑得很挫敗，悶悶說，“晚安，還有…”
“嗯？”遊青鸞閉上眼睛，大拇指已經按在紅色的結束通話按鍵上。
“我愛你啊。”
“……”聽到這四個字，遊青鸞瞬間睜開眼睛，手按在掛斷鍵上，一直沒挪開。
池羲也沒結束通話，像往常那樣等遊青鸞先動手。
“池先生，”遊青鸞誠懇地發問，“你挑這個時候表白，是想讓我早點睡呢，還是讓我今晚別想睡了？”
“欸？我什麼都沒想，因為想表白所以說了。”池羲這才意識到，自己選的時機有點糟糕，試探著問，“我明天一大清早跟你表白？”
“哦，讓我今晚別想睡，明天也別想專心工作？”
“……不，我只是想表個白。”池羲無力地辯解。
“那你再說一遍”遊青鸞要求道。
“嗯？”
“我錄下來。”
“好吧。我、我…愛…”池羲聽說他要錄音，緊張到結巴。
“哈哈哈哈哈哈！”遊總更加愉悅了。
池羲：……
男朋友，捉弄我很好玩麼？
好玩你玩一輩子啊！
**
東平新區的競標會結束，新冒出來的凌騰公司憑藉十億本金，拍下三塊位置絕佳的地皮，成為東平規劃最大贏家。
競標會結束以後，遊青鸞以三塊地皮作為抵押，貸款給公司置辦了辦公樓和各種設施，招納了第一批員工。
短短兩個月時間，遊青鸞所創辦的凌騰，已經頗具規模，發展速度快得驚人。
就連一路跟隨他的尚翔都不敢相信！
自家老闆開局只有一塊手錶而已，現在還抵押在典當行沒贖回來。
秋高氣爽的上午，甩手掌櫃難得親自來公司轉悠。
“老闆，你終於想起我啦~”尚翔注意到他，矯揉造作的招呼道，“這兩天我們青樓開業大吉，遊老闆來光顧，頭牌免費讓你臨幸。”
“哦？頭牌是誰？”遊青鸞難得沒讓他滾，還配合的問了句。
“討厭~”尚翔掐著嗓子，瘋狂眨眼睛企圖放電，嬌滴滴罵了句，“頭牌就在你面前站著呢！”
“……”遊青鸞上上下下打量他兩眼，頗為惋惜的挪開視線，“那我覺得，這間青樓下週該倒閉了。”
“哈哈哈哈哈！”尚翔自己也噁心得演不下去，嘻嘻哈哈笑了一陣，好奇地問，“遊老闆，你今天心情很好嗎？是不是因為後天要放小長假啦？”
“啊？什麼小長假？”後面周寧終於聽到動靜，茫茫然問。
“十月一啊，忘了嗎？放假七天呢！”
“哦。”周寧聽到要放假沒有任何反應，敷衍地應了聲，又轉過去埋頭繼續工作。
周寧作為員工楷模，無論春夏秋冬，黑夜白晝，都時時刻刻堅守在工作崗位上，特別讓遊總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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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觀尚翔，已經開始惦記七天假期要去哪裡逍遙快活。
遊青鸞耐著性子，等他說完自己的假期計劃，才殘忍又無情的宣佈道，“抱歉，十月初有件大事要做，你們都得留在公司。”
“啊？”尚翔表情瞬間垮了，“放假還要加班？老闆你沒有心！”
“沒辦法，放假我才有空來公司。要不然，你替我去八中上課嗎？”
“不了不了！”尚翔自己心裡有逼數，連忙擺擺手說，“我替你上課，那不是誤人子弟嗎？”
周寧聽到這裡，看了眼螢幕右下角，“說起來…今天又不是節假日，你怎麼有空來公司。”
“哦，今天月考，所以我放假。”遊青鸞笑眯眯說，“真希望學校每天舉行一次大規模考試，對吧？”
尚翔、周寧：……
每天考一次，你是魔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