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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渾水

孝莊的懿旨,大意是:佟國賴突然離世,佟妃傷心過度,病體難支,而三阿哥玄燁已經進學,刻苦攻讀,甚至累到吐血。**千載提供閱讀佟妃自感沒有精力顧及三阿哥,念及三阿哥年幼需要母妃看護,太后特別恩准三阿哥玄燁撫養到坤寧宮,由孝惠皇後善盡母職……

旨意來的突然,朝中大臣個個人精似的,腦中稍做週轉,已然猜出太后此舉背後所含之深意。

皇后無子,三阿哥認到中宮名下,位份等同於嫡子。換句話說,三阿哥在身份上,已經具備了同四阿哥一爭儲位的資本。在皇上欲冊立太子的敏感時期突然來上這麼一出,立儲問題上,太后的傾向不問可知。

皇位上的順治,臉色鐵青。

說什麼佟妃體弱,不能照顧三阿哥,掩耳盜鈴的藉口!皇子撫養自有定例,用得著母妃操心長短?其中真意,不問自知。

佟圖賴雖然去世,佟家在朝中,仍然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而太后本人在滿蒙親貴、在愛新覺羅宗族的影響力,某種程度上來說,還在他之上。漢臣素來兼持著“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千百年來這種觀念已經根深蒂固,如今這兩點對四阿哥都不利。

這道未經知會他、即先斬後奏的懿旨,表明了太后主意已定,絕無更改的可能!他這個皇帝做的,委實窩囊,先受多爾袞的挾制,好容易終得親政,朝堂上政出往往受阻,現在,就連他想立哪個兒子做太子的這種權力都沒有嗎?

冷眼瞧著大臣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順治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當場作。

上邊皇帝面色不豫。諸大臣知機的未在這問題上做糾纏,只三三兩兩彼此相視的眼光中,閃著心照不宣的意思。各人在腦中開始盤算著此舉會在朝中引起怎樣的變動,自己又該在其中扮演何等樣的角色、兼持怎樣地立場……

安親王嶽樂下意識的轉頭去看簡親王濟度,因著對方眼中流露出的洋洋自得而微微皺起了眉頭。

皇上早先未能定下太子人選,如今三阿哥突然被推出來,皇上自己的盤算想要成真,勢必更加困難。

四阿哥做太子。所倚仗。無非是皇上地寵愛。真要和認到中宮名下地三阿哥對上。朝中地支援。恐不及後來地有力。況且三阿哥表現優異。進學數月來。藉著上書房為皇子授課地數位太傅地口。朝中早已傳地盡人皆知了。

忽然想起一個人。“不。不對。四阿哥還有一個很大地倚仗”

就是陳旭日!

今兒早上。太醫已經出。一旦最終確定。牛痘確實可以預防天花。不但於國於民是件大好事。最最重要地。此舉必然坐實陳旭日是“天神寵愛地人”地傳聞否則不會想出這樣神奇地法子。也讓四阿哥“天命之主”地稱號更為牢固。

那個自己亦有份舉薦地少年。有望成為一支奇軍。用地好了。或許會生讓人意想不到地重要作用!

是“順應天命”。還是“人定勝天”。且看事態如何展了……

陳旭日是在中午時候,從知書嘴裡知道了這個訊息。

“古人很重視嫡庶之別,董鄂氏是皇貴妃,再如何尊貴如何受寵愛,外臣眼裡,皇后才是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皇后的養子,也比別地皇子身份尊貴,皇后無子,養子即可視做嫡子,有問鼎皇位地資格,這點毋庸置疑。”

陳旭日撲到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裡思考。

他在思考一個重大的問題:歷史究竟會不會被改變呢?別是竄起個水花,漣漪過後,歷史仍舊照著固有地軌跡在走……他該怎麼做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

整整一個白天,宮裡邊表面上似乎沒有多大變化,只是三阿哥玄燁從“阿哥所”遷出,搬到坤寧宮居住,而暗地裡,各種各樣的猜測和私語卻沒有一刻消停過。

上至太妃,下到庶妃福晉格格,有人冷眼旁觀,有人興災樂禍,有人得意,有人憂慮……

承乾宮地三位小公主跟著董鄂妃去景仁宮探望病中的佟妃。回來後,玉茗和淑敏跑到後院找陳旭日。

“佟妃娘娘躺在床上,一張臉又瘦又白,我們親眼看到她只一會兒工夫,就喝了兩碗黑呼呼地苦藥。”

玉茗苦著一張小臉,像是想起自己喝藥的痛苦日子,“母后領著三弟弟去的,三弟弟急的都哭了。”

淑敏卻道:“生病了當然要吃藥……玄燁住到坤寧宮,咱們見面的就不用像從前那麼麻煩了。他向佟妃娘娘保證,以後一定聽母後的話,要更加認真讀書……”

陳旭日笑笑,道:“三阿哥讀書非常用功,兩位小公主書讀的怎麼樣啊?可不要被弟弟落的太遠哦。”

淑敏只有六歲,本就頭疼,聞言不高興的抿起嘴巴,“玄燁就是會讀書,他功課比你還好。”言下之意,她們比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對,陳哥哥只是不喜歡背書,他懂的東西比三弟弟多,多很多,也比三弟弟多。”玉茗反駁道。

“玄燁每天都在上書房學習,咱們也有師傅教讀書寫字,他”淑敏指指陳旭日,不服氣的道:“他都不學習,也沒有師傅教。”

陳旭日趕緊按住要幫自己說話的玉茗,跟幾個五六歲的小孩子比,贏了也是丟臉。轉開話題道:“玉茗要過生日了,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呀?”

哄孩子嘛,兩樣東西最是奏效,一個是吃,一個是玩。

皇宮裡,吃是不愁的,陳旭日一時想不到能討得孩子歡心的零嘴。玩具呢,複雜的做不來,簡單的弄幾樣。應該沒有多大困難。

玉茗小公主的生日是五月初六,還有十多天,是時候做準備了。

玉茗歪頭想了想,搖頭道:“想不出來,你要送我什麼呀?”語氣中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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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送你一艘船好不好?”陳旭日用手比了個大小,“這麼大的一艘,有帆、有船艙……”上輩子。父親是一家造船廠的工程師,他自己小時候經常收到的禮物。就是父親親手為他做的各種輪船模型。覺得這個應該又新奇又與眾不同,一定能讓小姑娘高興。

玉茗眼睛一亮,臉上漾起大大地笑容,連連點頭。淑敏卻哼了一聲。別過頭,小聲道:“別是胡吹說大話才好!”

入夜後,順治來到承乾宮。

在前院坐了坐,與董鄂妃說了會兒話,就動身到後院看兒子。

隆興很給面子,在他懷裡又蹦又跳,燭火映在黑玉似的眼睛裡一閃一閃的,溫軟潮溼的小手緊緊握著他的手指。嘴裡咿咿呀呀叫著。活潑又精神。順治直喜歡到心坎裡去,抱著親了好一會兒才捨得鬆手。

又走到陳旭日身旁。碰了碰他的袖子:“陪我出去走走。”

今晚的月亮不如前幾天亮,但因為離的近。陳旭日仍然能夠看清楚順治蹙緊地眉頭。

半晌後,他道:“隆興這些日子健康多了。你照顧的很盡心,皇貴妃不止一次在朕跟前誇你。”

“謝貴妃娘娘誇獎,娘娘對小民真地很好。”頓了頓,陳旭日小心道:“前幾天小民給娘娘惹麻煩了吧?”

“你聽到流言了?”順治走到側殿前的臺階上,坐了下來,並且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皇貴妃的為人,朕不多說了,往後日子長了,你自個兒體會。”

旭日答應一聲,想想這樣反應太過冷漠,又道:“漂亮的人,多半沒有什麼才氣,有才氣地人,常常清高脾氣大,貴妃娘娘漂亮有才又賢慧,為人和善,就是放眼天下,這樣的人也找不出第二個。呃,大家都這麼說。”

順治點頭,臉上露出一抹轉瞬即逝的微笑,“朕前朝事多,後宮裡人多嘴雜,事也不老少,皇后不是個能管事的,上上下下有賴皇貴妃多方打點,她是個實心人,凡事寧可委屈自己累著自己也不跟朕叫聲苦。均衡啊,有件差使,朕想向你討個主意。”

陳旭日坐直身體,“皇上言重了,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順治雙手撐地,向後仰起身體,眼睛看向黑黝黝的夜空。

過了一會兒,恍似漫無目的般嘆息道:“佛說人有前世和來生,朕相信這點。如果有來生,朕惟願生生世世,再不託生帝王家,和皇貴妃做一對平平凡凡的小夫妻……”

陳旭日偏過頭,看著那個仰面望天的皇帝陛下。

不過是一個僅僅雙十地青年,早熟,聰明,敏感,有優點,也有這樣那樣缺點地一個青年。

陳旭日有時候想,順治不是個適合做皇帝的人,與康熙地種種作為相比較,甚至可以說,他不是個適合在政治圈子裡生活的人。

他現在地想法,陳旭日倒是完全可以理解,也相信這絕對不是他的矯情話。

對於生而富貴,而且是富貴到皇帝地人來說,權力和財富的實際效用實在太低了,所以他反而羨慕蒼頭布衣們小製作低成本的人生。相比於文勝質的宮廷,質勝文的粗鄙市井裡既有領裡瑣碎的矛盾,又有夫妻為一錢銀子的意外之財如何花費而引的甜蜜爭吵。越是儀式和禮節缺席的地方,越不乏親切的生活細節,紮實而細膩。

順治坐直身子,拍拍手。其實臺階日日灑掃,哪裡有什麼灰塵,不過是人下意識的動作。

轉過頭迎上陳旭日來不及移開的目光,“皇貴妃凡事總喜歡壓在心裡面,你父親是太醫,應該同你說過,皇貴妃身體不比從前了,表面上看著健康,實際上已經傷了元氣。在宮裡這幾年……”

頓了頓,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往後宮中怕要多事了,你平日替朕盯著點,不管哪個人讓皇貴妃傷神,你務必要跟朕說一聲。”

“我”陳旭日遲疑了,做帝王的耳報神?這個……

順治伸出手,“怎麼樣,跟朕做這個約定罷。”

“為什麼是我?我對宮裡不熟,知書、小德子……”他一口氣念了數個名字,停下來道:“哪個人都比我合適。”

“在宮裡邊生活久了的人,說每句話都要三思而後行,朕想聽句真話也不容易,皇貴妃又嚴禁宮裡人私底下跟朕打小報告。”

陳旭日衝口而出:“難道、我很像背後說閒話的人?”

順治目不轉睛看了他半晌,最後認真道:“朕相信你不是,才想委託你。那天,你敢當面頂撞簡親王,就衝你說的那些話,朕欣賞你。陳旭日,怎麼樣,做個跟朕說真話的人罷。”

這樣的夜裡,這樣的並肩坐到一起說話,陳旭日很難把順治當成高高在上的帝王,不過是一個有些寂寞和孤獨的年輕人罷了。

他一直認為,順治對董鄂氏感情的可貴之處倒不是專一事實上他並不專一,也根本不可能做到專一,董鄂氏自己就常勸他要後宮雨露均沾,勸他到別的宮裡留宿,這份不專一,其實有著許多不能說出口的無奈和妥協順治對她感情的可貴之處在於“真”,真心真情真愛,不但生前要給她爭名份,死後也要給她爭。

或許因為他自己曾經在感情上跌過跟頭,又來自拿感情當食快餐似的現代社會,陳旭日羨慕,也衷心祝福每一對真心相伴的愛侶。

也或許因為此時此刻,順治流露出了某種孤獨和寂寞的味道,而這種孤獨和寂寞,引起了他精神上的某種共鳴。陳旭日低頭看看他再次伸出來的手,終於握了上去,承諾道:“好!”

順治笑笑,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輕聲道:“行,朕先謝謝你了。”

陳旭日想了想,笑道:“小民聽說過一句話: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送與陛下。”

順治喃喃重複了幾遍,眉間陰霾漸漸散開,讚道:“好,好,能說出這話的人,必不是庸碌之輩。不知是哪位高人竟有如何高論?朕倒想見上一見。”

那是不可能的!陳旭日忽然想到月前見到的那位世外僧人,便道:“哦,上個月出城回南邊老家,路上錯過宿頭,在一家寺廟裡借宿,廟裡一位老師父說的。”

順治興趣更濃,追問道:“哪座寺廟,在什麼地方?必是一位見識不凡的佛門高人。”

陳旭日心中一動,這位皇帝痴心向佛是出了名的,他直覺那位不知名的老僧,應該是一位真正的高人,遠在順治先後接觸到的幾位所謂高僧之上。遂把從小和尚圓機處聽來的老和尚的種種異處都說了出來。

順治擊掌道:“高人,這是真正的高人,朕一定派人細細尋訪,務必要請他入宮為朕說佛解禪才好……”(全本小說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