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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不是撒嬌

“嗯……”太子嗯了很久,才嗯出一句來,“還是不要了吧。”

皇帝一口老血:“為、為什麼呀?”之前望眼欲穿,口水都要滴下來的不是你嗎?還要跟同學一起去玩的那個不是你嗎?

太子磨磨嘰嘰半天,才哼出一聲來:“總想著玩兒,不好。”

皇帝哭笑不得:“這就叫不好了嗎?”

太子認真地點頭:“嗯!吾當自律。”

皇帝樂了:“你懂的還真不少。”

太子吭哧吭哧悶了一陣,低頭踢踢地毯:“嗯,要……有點樣子。”

皇帝彎下腰來,問道:“這又是誰教你的?”

太子微微驚愕地道:“難道不對嗎?”

皇帝道:“難道師傅沒有給你講過,什麼叫‘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嗎?只弄些徒有其表的東西,才是誤事呢。”

“那……書讀百遍,其義自現呢?”太子認真地問父親,父親這話與母親又有些不同了。母親的意思是,甭管你現在明不明白這些舉動有什麼意義,但這都是前人總結出來的,依樣畫葫蘆,畫得久了,就知道原因了。

皇帝道:“那豈不是傀儡了?”

父子倆就“皇帝/太子裝腔做勢塑造假像”的技術問題進行了一次深入的探討,皇帝弄明白了皇后是怎麼教兒子的,並對皇后進行了部分肯定。同時又教兒子:“事有輕重急緩,裝模作樣是最次的。”他就看不大慣先帝那繃架子的樣兒,自己教兒子,當然是要按自己的想法來教了。

太子也有自己的小觀點,父母二人一比較,果斷地站到了親爹這一方。親孃說的當然也有道理,但是比較起來,爹是從太子做到皇帝的人,他的經驗應該更實用。聽爹的!

然後父子倆就開開心心地組團去兒子同學家開的遊樂場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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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皇帝上次離開之後,程素素與謝麟就知道還會有後續。這樣大的一個方向的調整,不可能只透過一次談話就確定了,必然還會有後續的辯論。

謝麟開玩笑地說:“此議一旦定下,政事堂就是給你辦事的了。”這策略一旦定下來並且執行了,百八十年的不會變,都照著劃下的道兒往下走了,可就是給程素素辦事了麼?

程素素道:“難道不是是路邊兒挎籃子賣花兒的麼?”三文不值兩文的將漂亮的花兒給了出去,將人打扮得花枝招展。

兩人說完,相對一笑。

謝麟道:“只怕執政輕易不會點頭。”

“客氣了,不打上門來生啃了你就演算法外開恩了。”

“哦?”

“這是挖人命根子呢,怎麼會不跟你急?”

“怎麼是我了?”

程素素笑道:“你去問問他們,是找你還是找我。背鍋吧,謝先生。”

謝麟也笑了一回,而後正色道:“你竟有把握嗎?”

程素素道:“路,我是有把握的,你們能不能走得到,得問你們了。”

她平素說話,與謝麟是“咱們”,如今卻說“你們”,謝麟略一思索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只負責指路,並不負責具體執行,執行的是朝廷,是這群男人,程素素是沒有辦法去具體實踐她自己的想法的。

謝麟嘆道:“只怕大家不樂意做,也不知道怎麼去做。陛下還會再來的。”

“那倒不用怕了。”

“也不知能否說服執政們。”

程素素笑道:“若是世間一切難題都能靠說服來解決,人還要長手長腳做什麼?還要爪牙做什麼?長條舌頭就行了。最終,還是鐵和血。不是麼?我們挑起魏國內鬥靠的是什麼,會引發自家內鬥的,就是什麼。”

謝麟道:“無可避免嗎?”

“唉,你要不是這樣想的,早就反對我啦。既沒有阻攔我,快點動動腦筋,怎麼給我收拾爛攤子吧。”

“遵命――”

程素素與謝麟說得輕巧,實則也花費了不少心力,腹稿打了無數,想的不外是如何回答皇帝的問題。皇帝肯定是帶來難題的,比如執行的問題,但是程素素不打算直接回答他。

是以當皇帝再次登門,將兒子打發去與同學們玩耍,留下謝麟與程素素密談的時候,程素素就沒有上次回答得那麼痛快了。

皇帝是先閒話家常說兒子,繼而說到父母對子女總是有期望,又希望他們能夠活得輕鬆一些。在太子過得輕鬆一些,皇帝就得把許多事情先給解決了,這便自然而然地說到了國政,說到了兩個資歷比較深的丞相的反對意見上了。

看到只有謝麟夫婦在,皇帝口中不無抱怨:“李老師給我丟下難題,你舅舅更好,頭搖得像撥浪鼓。”

程素素心道,改革的事兒,誰幹誰倒黴呀,人家幹嘛給你幹呢?

皇帝抱怨完了,才發覺,能夠讓他撒嬌的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雖然那個男人記仇、小心眼兒、死迷信、脾氣不好、多疑、也不英明,但是世間只有那樣一個人才會無條件的讓他去依靠。然而,那個男人已經是先帝了。有委屈,他得自己咽了。

皇帝重新武裝起自己,誠懇地問:“不知夫人有何可教我?”

程素素反問道:“陛下知道他們二位為何不願意兜攬此事麼?”

皇帝道:“請教夫人。”

“葉相公讀的聖賢書,求的萬世不易之法,就像每天吃飯睡覺那麼自然,硬要他白天不吃飯、夜裡不睡覺,他怎麼會答應呢?至於李相公,他或許能聽出來您的意思,但是……您想讓他怎麼做呢?”

皇帝道:“這些我都明白。國家養士……”養來就是讓他們幹活的,不是嗎?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養而不能用,養來何用?是也不是?”程素素笑道,“養兵,做兵的知道自己是拿命混一口飯吃。養個僕人呢,他就是洗衣做飯、端茶倒水,突然有一天,告訴他要捐軀,只怕也是不幹的。陛下,七國爭雄,唯秦越戰越強,然而為強秦奠定基礎的那個人,死了,慘死,車裂。商鞅做人做事或許有欠缺的地方,然而,前車之鑑吶!”

謝麟劇烈地咳嗽起來:“孝悌忠信禮義廉……”

“別扯沒用的了,都到這兒了,說實話就是你的忠了。陛下,我婦道人家,只管說,不管幹的。事兒是你們在做,做之前,這些都想好了嗎?其實李相公問您的,並不是‘此事如何做’而是‘陛下可有擔當?’”

每個時代都有有識之士能夠看出弊端來,然而想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太難了!多少改朝換代,都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不得不推倒重來。巧了,如今在位的這位仁兄運氣好,遇到程素素這個老天給他的金手指,往地圖上一點,給他指了條路。

現在程素素在說出來具體方案之前,又甩給皇帝一個問題――你做好承受後果的準備了嗎?總不能好處都讓你佔了,犧牲的事讓別人去頂吧?這種弄權的事兒,是你爹的風格,所以真心對他的大臣……好像是沒有的。你要這麼玩兒下去,結果肯定是大家都不陪你玩兒,或者玩兒你了。

聽到程素素這些個話,是個老闆心裡都不痛快,然而皇帝忍了,想了一下還覺得,這是實話。

皇帝躊躇了一下,道:“夫人的意思,要朕扛起這件事來?”

程素素肯定地道:“別人扛不動。這一變動,若無人將它扛起來的話,想必政事堂寧願去抑兼併。”

皇帝不停地捻著手指頭:“抑兼併……”不放心吶!這玩藝兒根本不可能解決問題!抑兼併,多麼熟悉的套路啊,能幹他還不幹嗎?

皇帝也是一個有決斷的人,在他下定決心之後,反倒有些像他的叔叔齊王了。不必天人交戰,皇帝果斷地道:“也只有我來扛了。夫人對我說了實話,我也對夫人說實話,成,才有千秋萬代,敗,也不會比這麼膠著下去差多少。”

程素素的判斷沒有錯,皇帝也是被逼上絕路才想到這個跳崖遇到老爺爺傳功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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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皇帝這句話,程素素才敢說下去。皇帝的表現比她期望的還要好,她也不能再要求皇帝更多了。

程素素謹慎地道:“陛下,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幼苗與嬰兒是希望,卻也是最容易破滅的。拔苗助長,只會南轅北轍。”

皇帝點點頭。

“看到利益了,自然會有人放不下。到那個時候,就是幼苗長成樹木,嬰兒成長少年的時候。”

“然而放縱商人是不行的,”皇帝很堅持,“他們做官,我知道是怎麼做的,放任官員去管商人,商人會被管死的!”皇帝對官商之間也是門兒清。舉個例子,和買。完全沒有契約精神!

雖然皇帝不能將裡面的理論、邏輯弄得清楚,但是看問題挑毛病是看得極清楚的。哪怕你有好經,歪和尚一念也給你念走樣了。

程素素道:“那就不經官府。陛下自己賺點私房錢吧,帶我們入一股,如何?”

半公半私的性質,儘可能的在舊有的集團的基底上培育一個新集團,這是程素素能想到的,對自己最安全的辦法。誠如皇帝所說,朝廷的契約精神相當的缺乏,它就沒這個傳統!想照搬著地理大發現搞殖民,那是不行的,得結合一下國情。

具體的操作,程素素也不敢給它規定細了,因為她也是沒有實踐經驗的。

謝麟道:“這好像……也是騰籠換鳥?”以皇帝為首的舊集團的一部分,與新興的一部分勢力合流,形成新的統治秩序。

說到“騰籠換鳥”,皇帝心頭狠狠一跳,他最擔心的無過於自己給換下去了。但是如果換照程素素這個思路呢,是他握有主動權,聯合一部分人,將另外一部分給換下去。在這個過程中,商人會崛起,人一旦有了錢就會追求地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比起整個兒被人踢出局,這個結果皇帝可以接受。

皇帝已經想明白了,新的辦法完全可以解決兼併,使得人口與資源的矛盾,不在實際的土地上呈現,而是換一種比較虛的方式。這個矛盾的新的呈現方式,皇帝看不出來它會有什麼比兼併更可怕的後果――比改朝換代更可怕的後果――那麼皇帝就能夠容忍。

當然是另類的騰籠換鳥啦,不管什麼樣的時代進步,總是能儲存一部分舊有上層的一部分“開明人士”。程素素因為是在人為地推進這個過程,而不是等條件完全成熟之後的自發演化,保留的保守因素就必須更多一些,比如保留舊有的王朝,以皇帝做為牽頭人。

程素素道:“幾千年來,一貫如此,大浪淘沙,盡力別被淘出去吧。”

皇帝道:“是這個意思。眼下不能就輕易辦了,我還要再想想。”

程素素躬身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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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書院回宮的第二天,皇帝再次召見了李丞相。

開門見山地問李丞相:“老師,我意已決,老師可願助我?”

李丞相可不會輕易就被一句“老師”給收伏了,非常嘲諷地道:“陛下,老師能做的與丞相該做的,可不是一回事。”

“老師,幫我想一想吧。”皇帝耍起了無賴。

李丞相一挑眉。

皇帝無奈地正色道:“該擔的,我擔,老師,我……現在才發現,自己真是孤家寡人。”

李丞相問道:“陛下這是在撒嬌嗎?”